浮沫

    蛇神问,好奇下雨吗?

    巫女坐在冰冷潮湿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点点头。

    于是海上落了雨。

    时断时续的雨线穿不透屏障,参差不齐,降下来如同交错的钢琴黑白键。像雪花融在火中,须臾消失。

    巫女从蛇神身上的珊瑚中诞生,发肤如缎,眼瞳如钻,仔细倾听着遥远的水面传来的声音。

    力量的母源即将干涸,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了。

    巫女慢慢摊开手,她的手小巧而柔软,指甲是珊瑚一样浅淡干净的粉,恰似贝类柔软灵巧的软足。

    几只浅色的水母如同浮在水中的花朵,轻盈地顺着她的指尖划过,触须飘荡,就像雨丝的形状。

    半透明的伞盖,星子般散发着荧光,每一次翕动,都如同蛇神乱了章法,又柔和的心跳,伴着呼吸。

    蛇神握住了巫女的手。

    瘦削冷白,骨节分明,像是石膏塑成的手,起初还是虚拢着,他小心翼翼,温柔而克制,生怕自己碰碎了她。

    祂取下自己身上的珊瑚枝,垫起了海祇岛。

    神明的理性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包括自己的死亡。

    为此,不得不亲自扼杀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祂已经再无未来,可不想自己珍爱的孩子也化作海上的泡沫。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巫女依偎着自己的神明,失去了力量的母源,她越发困倦,只偶尔给出回应,最后神明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

    蛇神吞下了巫女的尸身,这是他最后的私心。

    举国东征,或者被鸣神斩杀于刀下,祂的死亡真相都是无法提及的禁忌。

    巫女从前能在血枝珊瑚上诞生,日后也能从他的尸身中汲取生机而重生。

    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不需要按照天理的剧本,成为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她不会受伤,她永远自由。

    …………

    你被某种感觉牵引了,徘徊在冒险家协会附近。

    你对上了亭子内凯瑟琳的眼睛,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笑容得体而亲切。

    至冬国的仿生人偶,她的目光忽然变了,瞳孔中仿佛倒映着一个颠倒的世界,一棵巨树的轮廓。

    一个悬挂在半空的浅绿色玻璃球里,洁白纤细的女童睁开了眼睛。

    【时间将你摧折,而我接你于新枝】

    在剧目还未上演时,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了,如此微不足道的改变,就像种子萌发,孢子落地,风中的草叶无声晃动了下。

    没人会注意,真相被保留在童话的暗语里。

    几乎几百次的身份记忆,压得你喘不过气,若非你的精神足够强韧,可能已经成为疯子了。

    能用小卒子的剧本,强势地干涉了那么多人的局,你也挺佩服过去的自己。

    同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过去的一切。

    潘塔罗涅的妻子?

    天晓得,按照当初协商的内容,你们充其量顶多是共犯,说好听点就是合作伙伴,要不是仗着你失忆给你洗脑。

    ……你会甘心成为他怀里的金丝雀?

    但同时你对他确实有点微妙的亏欠和感激。

    潘塔罗涅是最出色的银行家。

    银行家又大都是晴天笑容可掬送你雨伞,雨天再不顾情面收回的恶劣存在。

    你很难想象,这种人居然会为了你做出那样多的牺牲。

    这可都是赔本买卖。

    潘塔罗涅为自己凭空竖起了一处弱点。

    最窘迫的时候,他都不会忘记给你带一束花,问你今天好些了吗。

    在你痛苦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任由你咬住他的手腕,只是亲吻你的头发,轻声安慰你。

    你还记得在至冬国的日子。

    他虽然作为至冬国的执行官,事务繁忙,却无孔不入地渗进你的生活。

    好像你是鱼,而他是水,最好如此。

    床边的黄铜机器发出轻微的“咯噔”声,看外表只是一个笨重的唱片机,针头陡然顿住,黄铜电话筒左右晃了起来。

    你拿起黄铜电话筒,贴到耳边,听那边的人说话。

    不出所料,也只会是他。

    “亲爱的,今天感觉好些了吗?这两天不能陪在你身边,我稍微有些担心。”

    潘塔罗涅的声音有些虚浮,话筒那边隐隐传来轻快优雅的乐声,像是舞池里的音乐,可你分明又听见了刀兵相接的动静。

    “我的情况,侍女应该都告诉你了。”

    他似乎一时失语,沉默了几秒,须臾,在拖拽尸体的声音传到你过分敏锐的耳朵里之前,他又温柔地向你抱怨,

    “你一直不肯主动联系我,让我感觉很寂寞。”

    你的丈夫失落的声音里,含着深邃而诱惑的情绪,如果换成旁的女性,可能已经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你应该是去赴宴了吧,主办方招待不周,还是惹你生气了?”

    你发觉自己的话太冷硬,又怕刺伤了潘塔罗涅,便将自己裹进柔软的被子里,放轻了语气同他交谈。

    “你知道的,不在你身边,我也只能强颜欢笑罢了。”

    “油嘴滑舌。”

    你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无疑是一种话题的解冻,也是你现在状态很好的证明。

    呓语声最频繁的时候,思绪全被占据,你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潘塔罗涅似乎是喝了酒,声音里带着散淡微醺的嘴,挤压不下而破碎成缕的欲望,听得你耳热窒息。

    他用那种语气与你说话时,总让你有种错觉,仿佛你是一片雪花,他稍不留意就要融化,彻底消失了。

    这样的日常重复了无数遍。

    你总是想不出来该讲什么,便只是慢慢地跟他说自己这一天做了什么。

    然后,相当熟稔地敷衍潘塔罗涅。

    “我也很想念你,希望你一路顺风,保护好自己。”

    这毫无疑问是满分答案。

    他总是会说很多煽情的话。

    说他想念你裙角上残留的香水气息,想念你柔软温暖的身体,还有唇。

    仿佛急于把自己的一切剖析给你看,让你的注意力多驻留一会儿。

    潘塔罗涅含糊带笑的声音,仿佛能隔着话筒贴在你的颈侧和耳垂,带来一阵触电般的颤酥,只是有些失真,

    “亲爱的,别不理我。”

    “我希望你需要我。”

    至于【博士】……

    你回想起记忆中的一切,不能说爱恨交织,只能说是无妄之灾。

    你不在意自己会成为对方的试验品,这本来就是一种等价交换。

    潘塔罗涅希望【博士】帮你续命,解决诅咒的问题……而你的不死体质也是实验者绝佳的素材。

    但多托雷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

    可以说你记忆里的限制级别剧情,潘塔罗涅占1/2,他占2/3。

    很好,这么复盘,你少了一个需要愧疚的对象。

    然后啊,就是绕不过去的提纳里。

    被巡林员捡到是很正常的事,可怎么偏偏是他呢?

    瞧你失忆的时候那旺盛的求知欲,干了多少蠢事,让提纳里年纪轻轻,平生了许多不该有的烦恼。

    你生平的关系网络已经足够驳杂混乱。

    提纳里是单纯的学者,不适合被牵扯到这种事情里来。

    这份儿关系还是断掉为好……

    但……几小时前你还搂着小狐狸的尾巴蹭来蹭去,现在就冷若冰霜,仿佛吃干抹净就不认人的大渣男。

    要怎么解释?

    编造理由吗?提纳里一定会刨根问底的。他又不是傻子。

    干脆逃走吗?让他的这场恋情沦为笑柄?这事你根本做不出来。

    坦白一切的话,你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故事该从何谈起。

    因为你身上的经历过于漫长且琐碎。

    病死的村长是你,替死的画家是你,沦为怪物代人受罚被所爱亲自杀死的人是你。

    天领奉行追查的凶手是你,怨灵是你。

    家道中落的大小姐,愚人众执行官的金丝雀,豢养在花园里的夫人。

    旅行者是你,独行客是你。

    你是被选中的任务者,扮演着无数剧目中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龙套获得了主角的青睐……

    你从注定的悲剧中解脱,因此也背上更重的惩罚。

    还不等你从宇宙起源,赎罪到地上的一粒尘埃,提纳里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小狐狸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你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向他身边的赛诺看了一眼。

    白发少年微微颔首。

    “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吗?”你轻轻揉了下他的耳朵。

    提纳里顺势握住你的手,低声询问,又忍不住看向你,“你想找回自己曾经的身份吗?”

    也许那并不残忍,那位丈夫也并不恨你……当你恢复记忆时,会为这段雨林中的情感经历感到痛苦。

    在这场感情里,提纳里其实一直不是很有底气。

    你和神情复杂的提纳里对视了一眼,主动接过了那份资料。

    这或许是一个离开的契机。

    你可以假装自己离去,去冒险家协会登记一个假的身份继续未完成的使命什么的……

    的……

    多托雷?

    你下意识地将纸攥成一团,塞到提纳里手里,周身简直能具现化出一团黑气来。

    “提纳里,我想这种东西的归宿只会是碎纸机。”

    你的反应不止应激,且过激。

    比起和博士出现在一张纸上,像是什么新的惊悚剧情。

    你宁愿骑在水獭上以幼童的蜡笔为武器,和遗迹守卫生死搏斗。

    后者明显要不那么猎奇甚至浪漫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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