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的眼扫过他的方向,明显感觉他立刻低下了头。
我双手下意识抓紧了裙摆,但仍旧装作没有看见他,脸还转向了别处,身子也并未挪动。
他可能等了一会,没有听见异常的声音,也没有看到有人将他围住,就又抬起了头。
我把眼光移到了他旁边,装作看那些被传下去的草药的样子,可余光仍旧能注意到他。
好吧,他能装,我也会装。
我跟着传递的草药往他的方向走动,不知道他到底看出来我发现他没。
就快要靠近他的时候,他忽然站起来,对着守在后面的卒子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被守卫的卒子放了出去。
我三两步跨过去,见他人影往不远处的营房走去,连忙问那守卫的卒子:“他去了哪里?”当我听到回答说:“他说头有一些晕,想要回去休息。”
那声音还不曾落,我整个人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跟了过去。
我悄无声息跟着乌小原到了营房最后一间,见他站在门前左右看了一下,低头进了营房。
我没有犹豫,也跟着跨了进去,站在门旁看着他。
那人进了房还没来得及转身,大概是听到了我进房的声音,回过头来一见我,唬得后腿几步就靠在了墙边:“姜白苏……怎地是你?你不是在给大家答疑吗?”
我嘴角扯扯一笑:“乌小原,果然是你。”
他忽然挺了挺身子道:“你认错人了罢?我不叫乌小原,我叫袁小五。”
我嘿嘿一笑:“这里的人只知我姓姜,你能叫得出我全名,可见我们是熟人。乌小原还是袁小五都一样,不过是正过来读还是反过来读罢了。”
他忽然不装了,站直了身子,也笑了笑,脸上的尘土有些许簌簌落了下来。
我悠悠道:“你看,不但名字是假的,连脸上的灰都是假的。”
他收起笑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是军营,姜姑娘还是莫要乱走,人多地方杂。”
我索性靠在门框边:“我没什么大事,就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我,问完我就走。”
他忽然阴下脸色:“姜姑娘你要找的人听说已经抓到廷尉府里去了,你不如去廷尉府找人问问。我这里可没有答案。”
我瞅了瞅他:“也是,你那日在合剂局也没有一句是真话,在廷尉府也一句不说,那么严刑拷打出名的地方……在这里恐怕也不会说,就算说,也一句话不会真。”
他沉默一下道:“你怎知我没有说真话?”
一听这言语,我知道他有些松口,深吸一口气而后平静道:“你在合剂局做过事真不真我不知道,反正我在里面的名录里没见过乌小原这个名字。我不曾在熬药房呆过,平日里合剂局也没见几个人出来在外面晒太阳,一出事就一堆人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一样……所以我不认识你,不等于你没有在合剂局里做过事,否则一个外面来的人,怎么可能对合剂局里的每个地方那么熟悉?你认识廉远真不真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铁定是认识我,不然没有那么准确在我的房门后点火。若真是为廉远打抱不平,何至于用那树皮子想要毒死我?廉远还活着,而你是想要我的命。”
说到最后一句,我强忍心中的颤抖。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没有想毒死你的意思,我不知道那树皮子会有毒。”
他这一句话就相当于是默认了我刚才说的所有。
我立刻醒悟:“那树皮子是别人给你的?”
如果不是有知道那树皮子烧后有毒,为什么会那么麻烦用树皮子引火?用其他杂物引火,起火会快得多,否则也不会延误这许久火势还没成形。
“是,我只是按令点火起烟而已,不是要纵火。”他居然愿意细细对我解释。
“我若问你是谁让你干了,你一定不会说。”我盯着他道。
“那是自然。”他咧开嘴笑了笑,白白的一排牙齿露了出来。
我自顾自笑笑:“也是,在廷尉府都没说,这里更加没有说的必要了。不过我很好奇……”我又盯着他问,“你怎么从廷尉府里出来的?里面出来的消息说,你服毒自尽了。”
“如果我说我是被偷偷放出来的,你会不会相信?”他揶揄看着我。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这个我信,这句倒是真话。”
他有些诧异:“怎么这句话你反而信了?”
我轻哼一声道:“廷尉府是个什么地方?凭你的本事岂能说进就进,说出就出?席见公大人若是管得不严,能在这廷尉府里当廷尉那么长时间?若不是有他同意,能有人敢私下偷偷放你出来?”
他很是吃惊的样子:“你真的是姜府的千金?我见过别人家的千金,都是娇滴滴的只懂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你到底是不是姜白苏?”
我微微一笑:“你既然也见过不少人,也认识我,想来肯定事先打听过我。你难道没打听到姜藿将军是来自哪里?为何来到都城的?”
“那自然打听过,不过是来自浒城那个小城的守卫将军守城有功,晋升到都城来守城罢了。”
我又微微一笑:“小城守卫将军?你大概不知浒城毗邻大陈国,每年战事大大小小不下百来回,城中老老小小生存生意没落下过,有仗打关门上城墙头去射箭,打完仗下场继续开门做生意。作为守城将领的千金,你觉得会弱到什么地方?”
我看他沉默没有说话,追问了一句:“既然你目的不是纵火而是放烟,目的又是什么?”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道:“自然是引起混乱。”
“可见廉远确是与你不熟。不过是被你借了个名头出来摇,摆了个仗义的样子。”我点点头道,“然后呢?”
“其他我就不知道了。”他摇摇头。
我又盯着他好一会儿,没有再问话,转身就准备走。
“你这就走了?”他很吃惊,“你不是想要拿下我去报官?”
我顿了顿:“廷尉府都给你放出来了,我报官有什么用?你能讲的都讲了,我再问也不会有更多消息。而且……”我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从廷尉府出来,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来了这里,想必是藏匿在这里。正如你所说的,人多地杂,没有人会想到你来这里。若是藏匿,必有原因。你如果想要再做坏事,军营中一定会照营律处理,这里不是廷尉府,和你讲律令道理,等你辩解。这里是军营,结果不对便是错了,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何须我来费心,你如果不是想要再做坏事,在这里呆着就呆着,打仗多一个人总好过少一个人。”
我将营房门随手关了,径直朝刚才众人的方向走过去。
我才走到半路,便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背负着手,似乎在等我。
“你就那么放过他?”那人转过身来看着我。
“那我还能怎样?我也抓不住他,若是叫喊,人来了我还得解释为什么会从刚才授教的场地出现在他的营房内。”我叹口气回答,“你都听见了?”
空青嗯了一声:“你人一蹿出去,我就立刻跟了过去。”
我瞪他一眼:“莫要用蹿这个字眼,我至少也是两脚着地,不过是速度快了一些。”
“你倒是不用担心,若是他敢动手,我保证他连叫唤的机会都没有。”
我沉默一一下道:“空青,你注意看到他的那张脸没有?”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的脸?单是他做的这个事情,我便可以直接处理了他,何必与他讲那么多。” 空青板着一张脸。
我轻声道:“他那张脸消瘦之极,皮肤粗糙干燥有如老人,说话确是年纪不老……”
“那便如何?”空青重重哼了一声。
“他的手也是如此。”我道,“那是一双劳作的手,骨骼突出,皮就像一层灰色裹在上面……若是我没有估计错误,他原本应该是村里的种田之人,不是官中养的细作,被弄来做这种事情,想必不是本意……如果没估错,他家中必有家人,只是不知是老幼还是妻。”
我没有再说下去,想来空青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
若是一个人被威胁了来做纵火放毒之事,原本就不是他要做的,必是有了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