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很漫长,每到冬天,街坊邻居都农闲没有什么活,便是挨家挨户的串门,每天都能见到张家李家各位大娘阿姨,奶奶也可以乐此不疲的跟她们聊天聊到做饭时间,我有时闲的实在无聊,便静静的背着她们听,有时候能听到张大娘家的儿子儿媳妇吵架了,吵得儿媳妇回了娘家,留下小孙子每天哭闹找妈妈,只好带着小孙子四处串门,有时候能听到李大娘的老伴生了奇怪的病,四处求医吃中药都治不好……总之,听到的大多数是些不好的事儿,就算有时候有好的事儿,大娘们也会摆摆手,哎,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谁都说不准。她们很谦虚,日子过得也很小心翼翼,小心到不太有很大的喜悦和哀伤,辛辛苦苦努力一辈子,也只为下一代可以生活的更好。有时候我边看电视,听到她们聊天的时候又莫名反感,想离那些家长里短远一点,此时的我突然有点想见见这些串门的大娘们,想听听她们最近的烦恼,但现在正好是春天,大家都开始在田里忙碌起来了,爷爷奶奶也不例外,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看到锅里还微微冒热气的饭菜,在村子里住的每个早上都没有懒觉,很早就可以听到外面树上、房檐边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电线上鸟儿们的叽叽喳喳声,北方的村子里基本都是平房或者瓦房,我家的正房,也就是坐北朝南的房子是瓦房,其他三个方向的房子都是平房,每到秋天,平房的顶上就晒满了各种各样的粮食,黄豆,葵花子,花生……从地里收货的基本都要晒干才可以储存或者售卖,院子也很大,院子也有自己的用处,就是种满各种蔬菜,西红柿、豆角、萝卜、茄子全都可以种,夏天成熟的时候,西红柿就是我的水果,随时钻进去就能摘一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用衣服的脚随便擦擦就在院子的台阶上坐着啃起来。
此时此刻还没到夏天,院子里的菜还没有长大,咽了自己即将留下来的口水,四处寻找小董脉的身影,我大喊小董脉,不一会儿小董脉的头从南房房顶的边缘探出来,小董脉对我勾勾手,笑着说:“快上来,从那边梯子爬上来。”她指着一个一直从地上到房顶的长梯子,起身也向梯子的方向走去,我连忙跑过去,上房顶也是我童年的乐趣之一啊,有事没事儿都往房顶上待着。房顶也不高,所以爬梯子上去也没那么可怕,但每次爬也比较小心翼翼的,我看着梯子另一边的小董脉放着光芒的小眼神,似乎爬上去,就能看到全世界。
我们一起坐在墩子上,看着远处,远处有什么呢?能看到的好像也只有别人家的房顶,还有零零散散的树,再往远隐隐约约的是山,我问小董脉,“你在看什么啊?”小董脉的眼神没有变化,也没有看向我,继续看着远方,“我其实没看什么,我在想,我在想五年级的时候我是不是自己就可以骑自行车去找妈妈,也不用爸爸每周来接我了。”我噗嗤笑了:“应该不可以,路程有点远,爸爸不会同意你一个人去的,不光爸爸不会同意,家里人都不会同意,你趁早别想了。”小董脉叹了口气,也没有对我的否定产生惊讶:“对啊,明年也一定不让我自己骑那么远,田间的路有很多坑不好走,奶奶总说怕我骑的太快,路上有什么意外,爸爸说有一段路经常有田间的大车走,害怕我突然碰到大车出什么危险,可是我从小到大并没有受过伤遇到什么危险,到底什么时候我可以独自去到远方啊,什么时候他们才可以不管我。”小董脉继续望着远方,而我看着小董脉有点出神,这个时候的我,已然想尝试自己做些什么,有了自己的一点点小想法,可每一次每一次,都被家人以各种理由搪塞阻碍拒绝,以至于后来的我把这些想法都埋藏在心底,不愿再提。
此时此刻,我虽然理解家人对我的爱,理解他们的小心翼翼,理解他们害怕危险的突然降临,但我现在不是四年级的小董脉,我是28岁的董脉,我很清楚在我求学,在我工作的一段人生旅程中,因为每次的懦弱,因为每次害怕糟糕的结果,因为不敢去尝试而错过多少人生体验的机会,我回想起了很多次的后悔与自我怨恨,原来,很多东西,都是从最初就埋下的种子。我将思绪从未来抽回来,我对小董脉说:“小董脉,今天是周末,怎么不和小伙伴同学去玩啊?”小董脉依旧没看我:“现在太早了,我们都是吃过午饭才去玩,这样能玩很长时间,晚饭前回家就可以。”我直起腰来认真的对小董脉说:“那我们去找爸爸妈妈吧,自己骑自行车去。”小董脉的眼神直接从远方移到我的身上:“啊?我们自己去吗?这样他们会骂我,会批评我的。”小时候的我觉得乖孩子才会招人喜欢,所有在任何事情上都努力做到最好,变成别人口里的别人家小孩,变成了别的家长跟自己小孩对比的例子,我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犯错,想让自己一直是别人口中的完美小孩。我对小董脉说:“就算被骂,也不会太严重吧,骂的话就骂几句呗。”小董脉想了会儿还是摇摇头:“算了,两天很快就过去了,等下周末他们的病肯定好了,我就可以去了。”我看着有一点委屈的小董脉,说:“我们可以不被家里人发现,我们骑自行车去就看看爸爸妈妈和弟弟,小心点不被他们发现。”小董脉似乎有点动心,但还是拒绝了:“哎呀,不去了,我要晒会儿太阳。”说着她就要躺下去,我急忙拉起她:“难道你是因为自行车骑不了那么远吗?你这个小不点怎么四年级了,自行车还骑不好啊。”小董脉听完顺势坐起来,瞪着两个眼珠子说:“谁说我骑不好的,我五岁就学会自行车了,骑得很好!”我笑了笑,把音量提高:“那你给我看看啊,我们骑过去再骑回来,应该可以赶上吃午饭,谁也不会发现。”小董脉已经站起来了:“走就走,我自行车骑的很稳的,我载你去。”
我们迅速爬下梯子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此时太阳慢慢升高,也没有早上那么有寒气,自行车的速度带来的风刚刚好,不冷也不热,不一会儿我们就出了村子,开始在田间小路有了颠簸的感觉,我问小董脉:“你认识去的路吗?走错我们回不来可就完蛋了。”小董脉上身前倾,头发都被吹到而后,声音被风带走一些,我尽量靠近她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你把心放肚子里吧,这条路我走了无数次,幻想过无数次,闭着眼我都可以找到!”我听见有点小骄傲的语气哈哈的笑起来,大声对小董脉说:“好,我相信你!我们不会丢!”我们拐了好多个弯,过了好多路口,碰到了几辆拖拉机,我在后边悠悠闲闲,心里默数着路旁的树我们经过了多少棵,“1,2,3,……280”车子突然停了,小董脉说:“什么280啊,我们到了。”
我跳下自行车,看着很久很久都没有见的牛场,爸爸养的是奶牛,一日三餐都要喂,每天还要产奶,此时的爸爸好像刚刚把产完奶的牛关进圈里,爸爸个子不高,带着帽子更显他矮,他不紧不慢的把牛圈关上,转身又去饲料房去准备牛下一顿要吃的饲料草料,他一会儿忙着用切草机切割草料,一会儿去抗装满饲料的大袋子,还要去看看最近出生的小牛怎么样了,我的眼眶又红红的,虽然后来爸爸换过几份工作,可总是稳稳当当,不急不慢,扛着家里的重任,慢慢前行。牛场也没有围墙,周围比较荒凉,什么都没有,能看的满是野草和老树,隔得很远还有另一家牛场,住在这里看起来很荒凉,事实也如此,我转头看见妈妈从屋子里出来了,终于看到妈妈了,房子就在牛场的旁边,我们此时站在旁边庄稼的树旁边,因为距离有点远,看不清妈妈的面容,但我想这时候的妈妈还是很年轻吧,此时弟弟屁颠儿屁颠儿也跟了出来,弟弟从小就很内向,我想从小住在这里,不内向才怪吧,妈妈好像要做饭,从外面拿了东西就又回去了,我猜应该是摘了葱吧,妈妈不是太会做菜,只会做几样家常便饭,我脑海里出现了几样妈妈会做的饭,心想今天中午是吃什么呀,想起妈妈的厨艺忍不住还笑出了声,小董脉的食指赶紧伸到嘴边:“嘘,不要发出声音,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我忍住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小董脉,妈妈去做饭了,我们也看了好久了,奶奶应该也开始做饭了,我们是不是在午饭前回不去了……”小董脉也恍然大悟,我们赶紧上车飞奔回家,这一路好像很快,我还没有无聊到去数回去这一旁路的树有多少棵,小董脉卯足了劲儿直蹬自行车,好不容易骑到家,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奶奶在给爸爸打电话问脉脉是不是去了牛场,爸爸说没有,去她同学家找找,此刻小董脉有点慌乱,有点责怪的说:“你不是说午饭前能回来吗?完了,奶奶要骂我了。”我赶紧安慰:“咱看爸爸妈妈弟弟有点太投入忘记时间了,你就说跟同学玩没有注意时间。”小董脉因为见了爸爸妈妈,此时也没有那么害怕,反而内心是开心的,喘了几口大气就进门了,进门就说:“奶奶我跟同学去玩没看时间,一不小心就错过吃饭时间了。”说着小董脉就向饭桌走去,不出所料奶奶做好饭已经很久了,面都粘在一起了,此时小董脉也顾不上好吃不好吃,埋头往嘴里塞,奶奶听完也没有太责怪:“还以为你干嘛去了,哪里都找不到你,以前每到饭点你就回来了,今天不在还以为你去哪了,面都坨了,我给你加点汤再吃。”小董脉抬头看看奶奶,奶奶似乎也没有怪自己,这下担心的心也可以放下了,你看,原来偶尔的小错误也没有关系,家人对自己的包容远比我们认为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