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瑕早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个干净。
所以栾嘉树提起的时候,她目光茫然、一脸无辜:“什、什么东西?”
栾嘉树十分有耐心地重复:“有关于你和覃意文在那一年宴会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覃意文?
元小瑕真切的愣了许久。
她犹豫又试探地问:“哪一年的宴会?哪个事情?”
栾嘉树挑高了眉。
元小瑕惴惴不安:“难道我什么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踢过他吗?我真的不记得了,没有过吧?啊?”
栾嘉树明锐洞察元小瑕的无辜,她看上去对覃意文其人十分不感冒。
元小瑕嘶了一声,然后说:“我真不记得了,你给个提示?”
栾嘉树于是把网友贴出来的图片呈给元小瑕看。
——这当然是一张偷拍照。
在灯光的晦暗处,元小瑕手挽年轻英俊的少年人,元小瑕面无表情,反而是那个少年人,似是不经意地侧眼望她。
他半面在阴影里,半面暴露在灯光下,叫人看不清神情。
元小瑕端详了一会儿这个照片,了悟道:“噢……这个啊,我那天穿的高跟鞋磨脚,痛的要命,偏偏这只狗还凑上来说是邀我跳舞,还假惺惺地说你要是不答应,爹地要伤心的,我压根没理他,结果——”
——结果她绕过他身旁的时候,她被舞台角落的电线绊了一下脚。
“——我险些摔个狗吃屎,结果覃意文讲我学驴撅个驴蹄子,怪不得要摔跤,还嘲我的高跟鞋不好看!哪儿不好看了?两万块钱呢!”
*
覃意文不阴不阳地叫妈咪,又邀请她跳舞,元小瑕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一脸的拒绝:“谢邀,不跳。”
覃意文的目光就缓缓落到了她的脚上。
女人脚踝纤细,叫人疑心穿着那么高的鞋子,一个落脚不稳,这里是不是直接就会折断。
覃意文的目光很快收回,他于是缓缓直起腰,嘲讽似地对她讲:“走路小心一点啊妈咪,四个蹄子的驴都能摔跤的,何况是你。”
元小瑕正被那双新鞋磨的快要走不动路,听到覃意文那张狗嘴又在乱叫就心烦,她皱了皱眉说:“你起开,好狗不挡道。”
十八岁的覃意文根本不吃元小瑕这一套,他直直站在她面前,一脸的乌云罩顶愤怒上头:“你说什么东西?”
元小瑕并不想在这种场合和小破孩吵架,她闭上了嘴,准备绕道走。
然而真就被这条狗说中,前面的灯光有多么好看,角落里的电线就有多么散乱,她嘴巴里的尖叫还没出口,整个人就被覃意文搂了腰摇摇晃晃站直。
可是就是那脚……
元小瑕龇牙咧嘴地:“嘶……妈诶……”
覃意文脸色还是很臭,他立马松开了手,元小瑕当即晃了晃,他又赶紧扶了一把。
元小瑕的脚后跟又磨到了鞋,痛的眼泪都飙出来了,偏偏嘴巴里还不饶人,对着覃意文讲:“thank you very much。”
女人泪意盈盈的模样的确娇柔可怜,可是她眼底却还含着一抹凶光,仿佛他此刻要是敢嗤笑她,或者当场放开她让她摔倒在地,她就会立即暴起杀人。
——一刀挖心的那种。
覃意文为了避免当场血溅三尺,他见好就收,弯起胳膊对元小瑕讲:“拉着我,我带你到后面坐坐。”
元小瑕十分不客气,直接半身重量靠了过去。
她说:“劳驾覃少,感激涕零。”
覃意文皱了皱眉:“什么东西?听不懂。”
元小瑕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覃意文的妈妈并不太会讲粤语,她海外出生长大,法语都讲的比粤语流畅。所以自幼母子二人就用英文交流,所以覃意文的母语理所当然是英语。
听覃永丰提起,覃意文四岁之前甚至讲不好一句粤语。
元小瑕之前嘲覃意文不过是个出生在港岛的ABC,中文字都不知道认不认识一百个,覃意文就坐在沙发上同她说:“我会写小篆,你会吗?”
元小瑕的确不会写小篆,那又怎样?不妨碍她普通话拿甲等。
覃意文呢?
不过是一个连将进酒都背不出三行的垃圾!
感激涕零听不懂是吧,元小瑕就一直念叨:“thank you、thank you、thank you、thank you、thank you。”
覃意文说:“你是苍蝇吗?那么烦人。”
宴会厅后有休息用的小客厅,元小瑕被覃意文带着坐到了沙发里,她两只脚蹬掉了高跟鞋,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她因为这一份感激,都闭上了嘴巴不去回怼覃意文说她是苍蝇,元小瑕觉得自己心胸越发宽广了。
覃意文也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他看了元小瑕一眼,目光又轻飘飘地扫过她的脚踝。
他说:“用不用替你叫医生?”
元小瑕低下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脚后跟:“不必,我弄个创口贴就行了。”
覃意文说:“哦,那你跟明姨说一下就行了,她应该准备了这些东西。”
元小瑕抬起眼:“没事,我同我助理已经说了,她马上就买回来了。”
覃意文顿了顿,说:“随你。”
喝了酒,有点热,覃意文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他又瞥过女人的脚,又快速地收回目光。
他忽然说:“这个鞋好丑。”
元小瑕一愣:“什么?”
覃意文大声说:“鞋,丑,你品味真绝。”
元小瑕瞪他:“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敢揍你!”
覃意文说:“呿,还不让人说话,港岛是自由社会,你要捂谁的嘴?”
元小瑕觉得这个小屁孩真的是招人烦!
然后又听见覃意文说:“让你助理在外面买双新的吧。而且这跟也太高,显得你头重脚轻要摔跤。四公分足够。”
元小瑕当然准备了另外的鞋子,她等着助理买了创口贴就预备换鞋上。
可是偏偏覃意文又说了一句:“Margaret,你真的还要好好修炼一下衣品。”
元小瑕只恨手边缺一杯酒,不然就可以直接往这个小破孩脸上泼过去了。
*
“所以,你们那天晚上没有跳舞?”
栾嘉树看向元小瑕。
元小瑕说:“是啊,当然,我为什么非要同他跳舞?”
栾嘉树弯了弯眼睛:“我以为你会看在覃永丰的面子上敷衍一下。”
元小瑕看了栾嘉树一眼,她走过去,环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对着栾嘉树说:“覃永丰同你不一样的。”
栾嘉树追问:“什么不一样?”
元小瑕讲:“他在我这里的面子不够大。”
*
元小瑕同覃永丰结婚的时候才二十二岁,你期望二十二岁的元小瑕是个成熟的女人吗?
她当然不是。
元小瑕进入妻子的角色这一步很慢,更妄论于要她习惯于成为覃意文——一个只比她小四岁的少年——的长辈。
覃永丰在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期望他们两个可以相处融洽。
可惜覃意文并不愿意主动释放善意,而元小瑕并不认为她需要对着覃意文低头示好。
自从当着覃永丰的面打了一架之后,覃永丰显然已经放弃让儿子和妻子和睦相处这一个愿望,他仅剩下的目标是希望他们可以尽可能相安无事。
覃意文结婚那一年的圣诞夜,覃宅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舞会。
如果非要说跳舞,那一个晚上,元小瑕才的的确确跟覃意文跳了一支舞。
可是,
元小瑕想,
那一晚的覃意文只是在替他的父亲致歉。
因为一天前,覃永丰在婚后第一次被小报写绯闻,讲他金屋藏娇在澳门。
覃意文有礼而克制,绅士的手甚至并未贴在她的腰间,只是悬空在她身后,他轻轻握住元小瑕的手,低下头对她讲:
“你别听港媒胡诌,信了他们你就是傻子。”
那一晚的音乐倒的确是覃意文挑的。
覃意文在那段时间里,把他的来电铃声也改成了这一首曲子。
男声缓缓地唱:
Fly me to the moon,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元小瑕抬起头瞥他:“我当然不信港媒写的东西。”
覃意文神情冷淡,侧脸隐入昏暗,只有细微的昏黄的灯光划过他的眼睛。
他淡淡说:“是的,你当然相信覃永丰。”
那是元小瑕第一次听到覃意文念覃永丰的名字,带着一些古怪的情绪。
她皱了皱眉头。
覃意文的手心像是在出汗,她想抽出来,覃意文突然握紧。
元小瑕昂起下巴看他。
覃意文低下头也在望她。
有人在唱:
In other words ,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
baby kiss me。
元小瑕说:“我爱他,当然信他。”
覃意文目光沉沉,许久,他扯出一个笑。
他松开元小瑕的手,忽然转身离开。
元小瑕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可是音乐没有停。
他在唱:
In other words,
please be true
In other words ,
I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