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时,骄阳正艳,万物待醒。
从展厅中走出,毒辣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层层缝隙,毫不留情地打在行人的脸上。邓子昼刚出展厅,便被这如火的骄阳扑了个满怀。
他伸出修长的手,张开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虚虚地挡在眼前,脑袋微微向侧面一歪,堪堪避开了那热情的烈阳。
身体已经迈下了层层楼梯,但他的灵魂,却依然停留在那个灯光照耀下的冰凉标本盒中,和那个美丽的蓝色身影,一齐被钉在了白色的固定板上,永生永世,也解脱不了。
滴——,突如其来的鸣笛声忽然闯进了他的耳朵,脑海中顿时响起啪的一声。随着这声断响,他愣在了原地。
灵魂深处那根与蝴蝶相连的无形丝线,就这样,断掉了。脑海中的那个瑰丽身影,扇扇翅膀,就这么飞走了,不带一点留恋。
“走路不长眼啊!你想找死别连累我!”车主气恼地探出头,冲着正在愣神的邓子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缓缓回过头,邓子昼条件反射般的弯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算了算了,下次注意,走路时别走神,这次算你幸运,遇到我,反应够快赶紧刹了车。下次你可就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知道了吗?”
见到邓子昼赶紧道歉,车主也不好再发火,只是象征性地教训了他几句,便开车离开了。
望着白色汽车远去的身影,邓子昼眼神黯淡了片刻。
心中好像被挖走了很重要的东西,他忽然有些想哭。
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吗?一切美好的东西,注定都与他无缘?
他扯了扯嘴角,抬头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拉开车门,低身坐进去,关门,报出目的地。一连串的动作过后,随着出租车的离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屏蔽掉所有干扰,他好像进入了一个未知的黑色世界。没有任何的边界,没有嘈杂的声音,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入目的,只有漫天飞舞的蝴蝶。
蓝色,到处都是蓝色,入目可及的,只有蓝色。他仿佛置身于浩渺的海洋之中。
他沉溺在这片蓝色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光影一转,那些蓝色忽然慢慢地变浅,再变浅。最后变成了透明的颜色。
一只蝴蝶落到了他的鼻尖,缓缓地扇动着翅膀。他用指尖轻轻一点,从他的指尖,便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那些蝴蝶,好像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还未等他弄明白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出租车师傅的声音便打破了这一切。
万千蝴蝶在一瞬之间全部停在了半空中,接着它们的冒出了点点白光,在白光之中,美丽的翅膀开始破碎,最后化为点点星辰,四散着消失在了黑色的背景板中。
“小伙子,醒醒,到地方了。”
猛的一下睁开眼睛,透过窗户,他看到了熟悉的黑色铁门。
他揉揉眼睛,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接过师傅的二维码付了车钱。
引擎发动,出租车又要离开了。临走之前,师傅将头探出窗户,
“小伙子,回去好好休息,别仗着自己还年轻,不拿着身体当回事。”
“知道了,谢谢叔叔。”邓子昼点了点头,朝正在掉头的师傅挥了挥手。
“叔叔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出租车师傅夜伸手冲着邓子昼的方向摆了摆,一阵汽油味冒出,出租车很快便没了踪影。
……
推开房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邓子昼对着房间里的大床,狠狠地将自己摔了进去。一把扯过柔软的被子,他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了枕头之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困意,之前也有过熬夜的经历,但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困过。
没有多想,他放任自己陷入无穷的困意去找周公会面。
不知睡了多久,他又来到了那片黑色的未知世界。
还是那片蓝色形成的巨大海洋,还是那个落在鼻尖上的熟悉蝴蝶。
和上次一样,他轻轻地点了一下,仿佛开启了某个开关,一瞬之间,那片蓝色快速褪去,仿佛潮水一般。
海浪消失,又是熟悉的透明色。
忽然,一点冰凉落到邓子昼的面庞上,他抬头,只见细密如丝的雨线一个挨一个地,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片刻之后,整片黑色便被细润的雨丝包围。
在空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却好似没有感觉到雨点的存在一般,仍旧在上下翻飞。
它们拖着银色的尾芒,以他为中心,和着轻柔的雨声,一齐呈现出一场盛大的演出,这场演出,世上无人能及。
看着这些在雨中舞动的蝴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场景。
是雨蝶吗?
他刚伸出手,便有一只蝴蝶感应到了他的呼唤,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邓子昼轻轻地抚摸着晶莹的蝴蝶,只见在他触摸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圈圈的涟漪,并不断向外扩展。他就像是由雨水形成的一般。
真的是雨蝶!
他向上轻扬手指,雨蝶重新展翅,借着邓子昼的指尖,重新投入到了漫天大雨之中。
张晚曦,你说过的,雨蝶再次出现的时候,你就会出现,是真的吗?
万蝶振翅,雨点做媒,万象为宾,如梦似幻,诚邀贵客。
在万千飘逸的雨蝶之中,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了。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黑暗当中,邓子昼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没有进行任何动作,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那么站着,就像一尊雕塑般挺立。
“张晚曦!”
他高声呼唤着,快步向清瘦身影跑了过去。
在距离那个身影不到两米的距离时,张晚曦似是终于感受到了邓子昼的存在,缓缓转过了头,同时朝着他的方向,慢慢伸出了手。
邓子昼伸手想要抓住女孩子的手,
啪的一声响起,女孩儿姣好的面容忽然裂开了一条条黑色的裂痕,裂痕不断扩大,蔓延到全身,如同一件上好的玉瓷上一点点碎裂,整个人有着一种凄凉的美感。
就在邓子昼马上就要抓住正在不断破碎的女孩时,一缕阳光猝不及防地照了进来,暖阳驱散了无边的黑暗。
在这一刻,他终于看到了张晚曦脸上的表情。
悲伤,她的眼中藏着浓浓的悲伤,就像化不来的浓墨,令人忍不住和她一起沉浸在这无尽的悲伤之中。
就像被吸入了悲伤形成的漩涡,邓子昼在原地呆了片刻。但他又马上清醒过来,飞身朝着正在分崩离析的张晚曦跑了过去。
邓子昼奋力一抓,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
刚才那片刻的停歇使他错过了时机,那件精美的玉器,终于达到了最大程度的破碎。
松竹般挺立的身形变成一片片的碎片,四散在空气中,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点点碎片折射出异样的光芒,就像一个个璀璨的宝石般,熠熠生辉。
巨大的失落感潮水般瞬间席卷了他,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抬眼向四周望去。
只见点点菱形碎片悬浮在半空中,一幕又一幕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捡起一块碎片,一个又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穿着特殊的衣服,做着一个个在他看来有些怪异的动作。而周围的人,都在用一种敬畏的眼神在看着他们。
放开这块碎片,他又拾起另一块碎片。
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仙人掌挺着全身的尖刺,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这片土地。蜿蜒的沙路上,一队骆驼正在不缓不急地行走着。
不知在走了多长时间后,出现了一群木质吊脚楼。骆驼熟门熟路地走进一户人家的栅栏,木门之中,走出了一个满脸皱纹的妇女。
妇女佝偻着身子,将驼背上的人迎进了屋中。那些人穿着冲锋衣,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就这样跟着妇女走了进去。
画面结束,邓子昼松开碎片,继续向前走去,碎片之上,又是另一片画面。
那些人带着一些他没有见过的仪器,牵着几头骆驼,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大漠深处走去。在他们身后,一扇扇木窗打开,面黄肌瘦的村民们透过窗户,默默地目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达沙漠深处,狂风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黄沙肆无忌惮地向他们飞扑而来。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很长时间。从第二天起,他们就围绕着这里走了很久,用仪器进行了很多的测量。
他们不断地用本子记录着各种数据,最后一天,他们终于合上了本子,互相看着彼此,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路途仍旧是那么遥远,仍旧是那么艰难,但他们的步伐,似乎却更轻松了。他们说笑着,带着他们来之不易的数据,带着仪器,牵着骆驼,又回到了那个木屋。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一切都准备妥当时,他们在院子中央搭起了一座简易的祭台。
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瓷娃娃般的女孩子穿着繁杂的祭司袍,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地走到祭台中央,她手中拿着一个挂着无数彩色帷帆的手杖,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女孩子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又一个晦涩难懂的文字。
随着她的动作,万里无云的天空开始一点一点地变暗,从远处的天际,大片的乌云陆陆续续地涌现了过来,最后汇聚到沙漠之上。
祭台之下,另外几人也换上了祭祀的服饰,他们有的手中持法器挥舞,有的仰天高歌,有的跳着奇怪的舞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