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屋子太黑,叫人分不清昼夜。
男子许是真困,闭眼睡了许久,醒来后倒主动同仲若清聊了起来。
家世她并未过问,只知对方姓姜,是今日早晨被那贼人绑来。
仲若清叹了口气:“你家中有钱倒好,我这没点存在的,还弄丢了盒糕点。”
男子跟着叹口气:“听你说着,我倒颇想去醉乡楼喝口酒。”
仲若清问:“醉乡楼是个什么地方?”
男子诧异道:“你未听过?”
仲若清如实道:“不常出门。”
男子嘴角噙着笑:“不过一个酒楼而已,但若要我说,那的糕点定比你囔囔的茶楼好吃。”
仲若清无奈道:“我可不是要哪家好吃,难得占点便宜,却又撞个无妄之灾,况且听你这么说,那处定是价高,我又何来钱去吃这酒楼。”
“一盒糕点而已。”他豪爽道,“等小爷我出去请你百盒都行。”
仲若清想摆摆手,却又觉手被绑在身后:“百盒倒也不用。”
身子不甚舒服地耸了耸。
“但你说他们是为钱,你从早到晚都在此处,怎么还没能要到赎金?”她嘀咕着,“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时辰。”
“嘘。”
男子忽而低低一声。
仲若清闻言身体立马一怔,屏息半晌,耳朵听见屋外传来细细的声响。
嘴前被麻布拢上,男子复又帮她将嘴前麻布系上。
“咚!”
大门被吱呀推响,一道刺眼地光照进来,仲若清匆匆垂头不稍片刻,又是“砰”地一声,那光被大门锁在屋外。
她试探地睁开眼,昏暗间只见地上扔来了两份餐食。
身子一下便泄了气。
脑后的桎梏一松,盯着地上黑漆漆的两团半晌,她问:“你不吃吗?”
男子道:“叫我吃这个,不如死了算了。”
仲若清呐呐不语,她现在也确实不饿,但若是日后真无人来救,为了活下去不还是得吃这些东西么?
“我看他们应当没人在外面守着,你可有想过自救?”仲若清问道。
回过头去,男子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
“想过。”他答道,“但这门锁得死,况且身上有伤,使不上力来。”
听人这么一说,仲若清才恍觉对方竟和她一般身上有伤。
能将绳索挣开,还顺道帮她解开了口前麻布。
真是个好人啊。
仲若清心下感叹道。
屋外的时间许是到了半夜,困意上涌,连带着仲若清打了好几哈欠,却在昏昏欲睡之时耳蜗一动,听见“吱吱”声响。
她猛地睁开眼来!
紧绷着身体,远远地看那黑漆漆的两团餐食。
身子不住地往男子那处挪去。
她喉间动了一动,却间那餐食上好似也匐着个生物动了一动。
“姜姜姜姜……姜公子。”她压低声音道。
却不料对方竟是醒着,“嗯?”地应了声,声音还夹着细细的沙砾。
“你说那处……”仲若清汗流浃背了,“是不是有个老鼠……?”
身后的呼吸徒然一僵。
室内“吱吱”声大得能在屋内回响。
“哪……”男子僵硬道,“哪里……?”
仲若清绝望地闭上眼来。
看对方的反应,二人应当会命丧于此。
……
但总归是两个人在。
仲若清心中打着气,咬牙睁开眼:“就那个食……”
她话音一顿,竟见那两团食物上的黑影无了踪迹。
目光往四周扫去。
“吱吱。”
声音好似就在她耳畔响起。
……
完了。
仲若清心想。
后颈如上了发条的机械般一卡一卡。
……直到看见自己脚边那团黑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室内爆发尖利的鸣响。
“脚、脚脚、脚,我脚边!!!”
她闭眼扑腾着要退,却不料背后却忽地一阵抓力将她一扯,不仅正对着老鼠的方位,还叫她退无可退。
“姑奶奶你、你别叫!!!”
那你别扯着我挡老鼠啊!!!!
“你你你你你你……”
“安静些!”对方厉声道。
仲若清闭上嘴。
若不是这人声音仍是颤抖着,还将她挡在身前,她兴许能因此放下几分心。
温热的呼气喷在她的颈边,只叫她冷汗愈出愈多。
仲若清动也不敢动,死死紧闭着眼,心里絮絮叨叨地想,不管老鼠在哪,大不了一起死了算了。
良久,身后的力一泄,男子的语气好似死里逃生:“应当走了。”
仲若清试探地撕开道缝,小心谨慎地望了一圈,耳边连吱吱都无,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将身子靠在墙上,转了转手上被捆住的节,轻声叹道:“你可真怂。”
方才一遭对方仿佛也用光全身力气,语气疲惫道:“你不也是。”
屋内其实不时还是会响起轻轻一声吱。
但身心俱疲,就算吱吱几声,也让人提不起动静。
困意在不知过了多久后来得汹涌。
仲若清临睡前忽而记起。
这京城中有名的姜氏,她好似还真听过一家。
屋外的光刺进来时,仲若清已经睡得昏天黑地。
若不是身上实在酸疼,她还以为自己仍在自己那间出租房内。
赶来的侍卫跪在男子身前,嘴里叫着少爷,低着头认罚道歉。
亮堂的光将男子面上的绒毛都照得清楚,一夜过去,仲若清这才完全看清对方的样貌。
华贵的黑衣上不显脏,袖口处却被蹭得有些破损。
黑发还高高束着,一双风流恣意的眼随意一扫,摆摆手,叫人先帮旁边这小姐解了绳。
半点瞧不出几个时辰前碰见老鼠抓她挡枪的模样。
背了一晚的手解开时连动弹都疼,叫她只得咬牙摆臂松松骨。
来的人除了一众侍卫,还有官府的人。
问得清楚了才知,对方将她绑来,只是以为她跑到巷子里是发现了歹人绑人的行踪,顺道将她也抓了过来。
仲若清直叫怨。
还以为是图仲府的钱。
没成想还真真真是无妄之灾。
“喂。”
肩上猝然被人一拍,疼得她直吸气,瞪眼转过身来,那男子嘴上还挂着贱贱的笑。
“你死!”
仲若清正在气头上,龇牙咧嘴也就吐出两字。
对方比她高了不少,闻言笑道:“我哪能呢,要真死你不也出不来吗?”
仲若清回道:“你要真死我也不必被抓进来一晚上了!”
官府的人忙着将贼人押回去,对方的侍卫虽在附近,但站得离二人还有段距离。
“我叫人给你备了马车,绕到仲府小门去应该没问题吧?”
“没。”仲若清松着肩,“这个时辰应该没人了。”
她说完心中都不忍叹声气。
消失一晚家中人不知道没人来救她便算,还要顾及不被旁人发现他们孤男寡女一整晚共处一室。
那姜少爷看着她问:“你愁些什么?”
仲若清将气给叹出来:“我愁该如何编个未归的理由。”
“这不简单?”他道,“酒喝多了在酒楼睡了整晚、去朋友家小住、宵禁被抓关在牢里,随便想一个便好。”
仲若清汗颜:“你这都什么不靠谱东西?”
“哪不靠谱?”对方不满道,“我平日里都这么用。”
仲若清还要再说,哎哟一声额间被人用手指点了点。
她仰头看向这人,日出的阳光打在他俊秀的眉眼上,好似真半点事没有。
“你便是想得太多。”他道,“若是日后想去吃醉乡楼的糕点,你报小爷我的名字,定不叫你出钱。”
起早出摊的小商贩才刚开始叫卖不久。
给她备好的车马停在这屋子的一侧,恰好是辆不起眼的大小。
仲若清期期艾艾地爬上车去,趁着守门的婆子不在,开了小门溜进府中,恰好撞见门口正如热锅蚂蚁的小瓶。
“小姐!!!”
仲若清身心俱疲道:“小瓶,能给我送桶热水来吗?”
“小姐你身上怎得成这样了!你一晚上……”
“小瓶。”仲若清急忙打断她。
“我实在太累了。”她说得真切。“等我洗完再同你说清楚好吗?”
仲若清眼下还留着圈极重的眼袋,小瓶怔愣一瞬又忙不迭点头急匆匆飞奔到后厨去。
没理会那丫头叫陈大妈的喊声,她将房门合上,想要闭眼往床上一躺,又偏生想到自己身上衣裳还脏,只得坐在了椅子上。
收拾干净净好身子已经是在一个时辰后。
还未与小瓶说清自己昨夜为何没归,院里却又来了人。
仲若清心下一咯噔,连忙站起身来。
望着那雍容华贵的妇人,仲若清脑中转了好几圈,福了福身磕磕巴巴道:“母、母亲。”
“你这孩子,见到母亲紧张什么?”苏氏柔声道。
仲若清手脚出汗,却一时之间想不到该说什么好。
好在苏氏并不在意道:“听你院中丫鬟说你昨夜一夜未归?”
“……是、是。”仲若清都不敢看人,张口就来,“昨夜跑去朋友家住了一夜,未来得及说。”
仲若清不常撒谎,话一出口,只觉周围的视线都投在了她的身上。
“朋友?”苏氏问,“是哪家的小姐?”
手指狠狠用指甲一掐,她暗中吐了口气,若再说不顺畅,撒谎都撒得那么明显,下一个被掌掴的就是她。
“是。”她费劲全力自然道,“林府的蕙之。”
“噢?”苏氏想了想问,“可是左督御史家的?”
仲若清咽了口唾沫,见苏氏反应正确,点头道:“是。”
不知对方作何表情,只须臾,听见苏氏声音带着些笑意:“这林家小女倒是个乖的,你与她多熟些也好。”
仲若清复读道:“是。”
“只是你若是下次再去,可要记得先同府上下人说句,免得家中人忧心,又如昨夜一般找了你一晚上。”
仲若清的头低得更低:“是女儿考虑不周。”
一旁的枝叶被吹得发出簌簌声响。
葱样的手伸到她的眼下,轻柔地替她将散落的发拨到耳后,却叫仲若清一动不敢动。
“若是收拾好了,便来一同吃个早饭。”
仲若清闻言简直要死,又凭添一场古代风俗习惯考试,但只能咬牙咽下应了不知第几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