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几乎在长老祭出玄妙方盘的瞬间,摩枭就出现在了他身边,在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随手就将玄妙方盘夺了过来。
天山弟子大骇,众魔修士气大振,一时间竟有压倒之势。
鸣灯上前一步,本命法器形若宫灯,骤然照亮,一阵哀鸣铺天盖地向摩枭杀去,摩枭看了他一眼,却并没还手,只是轻飘飘将那哀鸣击破后,安静落地,似乎并不打算出手,甚至有点旁若无人的意思。
“摩枭,阵眼在哪儿?”
前面杀红了眼的鸨扭头盯着摩枭,这只魔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鸠的嘴里几乎要吞咽不过来,修真弟子的残肢从她嘴角滑落,它呆呆看向摩枭,尚且不明所以:“这又是什么人的新花样?”
鸨收起笑容,冷淡看向摩枭,突然的,他诡异的笑了一下:“你和小金条还真是一模一样。”
你果真不是凡人,你已经是魔了。
摩枭略微挑了一下眉,他没管两魔骤然变化的视线,而是看向寒天藏春岛的方向——无垢或许在那儿。
知道对方意思的鸨只能咽下这口恶气,眼下再不找到阵眼,它们就是白死在这儿了,他眼神顿时凶恶起来:“鸠!快分人去找阵眼!”
鸠仰天尖叫,又是一大波魔修鱼贯而出,几乎要将天山淹没——
*
不冻泉附近。
姜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出来。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一只袖子空荡荡的,身边,黑色的尸体堆成了一个小土坡。
“姜氏秘法。”
姜丰小声嘟囔着,剩下的那只手的掌心隐隐发光。
在等待的时候,姜丰想:父亲死前才恍然大悟,原来禁地封印竟然还有另一处阵眼,怪不得姜氏仙法会失效呢。现在找到了,可以放心了。
可惜无垢不是他亲手杀的。
可惜最后那天,没跟方子剑好好道个别。
至于安施......姜丰愣了愣神,随后笑了笑,碎碎念道:“你怎么可能是魔呢,一定是被冤枉了,怎么天天被扣脏水啊,还是长点心吧,就这还嫌我话多。”
他的手心开始逐渐粉碎,姜丰的声音随之颤抖了起来,他赶快留下遗言,生怕说的晚了:
“秘法成,姜氏守禁地之责,我姜丰,尽了!”
话音刚落,光点飞散消失,不冻泉处,从空中滴落了一滴水珠,随即落入地面,消失不见了。
*
等安施返回天山,面前早已天翻地覆。
她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摩枭,他站在自己曾经扫过的台阶上,天山重新刷漆的大门红艳艳的,而大门下,摩枭同样抬眼看向安施。
下一刻,安施看向了他手中摩挲着的玄妙方盘,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下一刻,安施抽出千丝,毫不留情的杀向摩枭。
摩枭侧过身,千丝划破了他的衣角,他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心里想着什么。
在安施的下一记杀招到来前,他忽然抬眼:“我做了错事。”
安施愣了一下,手中杀意消散。
摩枭张开口,声音落寞:“方才,无垢临死前告诉我,你身上的所谓封印,根本就与他无关,不过是玄妙方盘中既定的一环。”
“方盘将命运之线收纳,以世人之力也只能稍稍拨动,却无力回天。”
安施声音冷了下来:“原来你是打算拿玄妙方盘改自己的命?为此,你就要杀上天山?!”
摩枭眼神微妙的闪烁了一下:“我只杀了无垢,并未对你同门动手。”
此时,天山内,无数弟子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安施盯着摩枭,一字一顿,清醒异常:“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敢说,这么多人的死都与你无关吗?!”
摩枭看向安施的眼神似乎有些陌生,他沉默了一下,放低了声音:“你现在进去,会被以为是天山的敌人。”
安施似乎确定了他并没有动手的欲望,同样收了手,随后,她直直的看向摩枭:“你要阻止我进去吗?”
摩枭没有理由阻止,他侧开身子,看着安施从自己面前离开,义无反顾的奔向漆黑的天山。
他再次摩挲了一遍那块儿玄妙方盘。
命并非不可改,只是代价太大。
无垢当年就做过一次,那时摩枭以灵丘郡所有凡人的命威胁无垢,无垢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只说:“你可以试试。”
何为魔修,残杀同族,借命修行,方能登天。
何为正道,残杀异族,借命修行,同样登天。
不过,那次无垢失算了,他没想到摩枭并没有真的打算下杀手,结果人命不够,他没能改命,反而被反噬而死......
似乎是因为刚刚安施的质问太过凌厉,摩枭难得犹豫了一下,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要这么做,因为这和当年的无垢实在是太像了,而方才在安施面前,自己那装作若无其事、自欺欺人的样子,又和宋温禄的身影重合。
他找不到自己的身影,神情更加阴郁,低声啐了一口:“恶心。”
这时,天边,隐约有妖气暴起,这感觉十分熟悉。
摩枭目光凉凉的瞥了一眼:最会浑水摸鱼的,也就是妖物了,或许是看仙家如今落难,禁地封印又被松动,想趁机捞点好处。
他没太在意,因为那个方向不止有玉清花谷坐镇,还有一气盟的分部看守,仙家还不至于挡不住一群下九流的妖物,正巧,把那群仙家消磨一些,也算是他之所求......
“真是恶心。”
摩枭猛地止住了思考,他愣了愣,随后微嘲的笑了笑,“吾和他们真是一模一样。”
最后的那点犹豫突然烟消云散,摩枭冷酷的向远方看去,目光定在了雀城,他嘟囔了一声:“就这儿吧。”
反正,吾早就恶贯满盈了。
*
踏入皇宫时,摩枭并没第一时间动手,毕竟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人有余力阻止他了。
他饶有兴趣的四下看了一圈,记得这儿似乎是安施帮忙重建的地方,于是款款沿着红墙向前走去,手指擦过墙壁,轻笑一声:“眼光还行。”
人皇宫殿内不再有上古法阵相护,摩枭步子走的轻快,刚要跨过宫门,忽然听到那边吵吵闹闹的,他脚步一顿,准备转身换条路,就听到一个老头哼哼唧唧的声音:“我是宫里的,我不是小偷,张星果,张星果你们知道吗?人皇任命的我!”
人皇?南凉夏吗?
摩枭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接着,就听到宫女纷纷怒骂:“打死这个满口胡话的老东西!”“之前还蒙骗过来这儿的那位安小仙家,真是可恶!”“把他轰出去!”
安....安施?
摩枭的脚步顿住了,他抿嘴,心中有些忧愁:怎么,安施已经笨的被凡人哄骗了吗?
杀了吧,免得之后再被骗。
念头在脑中轻飘飘的飞过后,摩枭隐去身形,看着那群宫女将一个衣衫褴褛的灰胡子老头五花大绑,然后丢出了皇宫。
老头非常努力,在宫门外滚了几圈,哼哼唧唧,突然,不知撞到了什么,他不得不停了下来,眼睛朝上瞥。
少年似笑非笑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老头先是一愣,接着看到了他手中的玄妙方盘,眼中忽然惊喜的亮了亮:“唔唔!”
摩枭半蹲了下来,粗暴的将那团破布从他嘴里扯了出来,冷眼看着他:“你骗了安施什么?”
这话一出,老头忽然涕泪横流:“终于对了,终于对了!”
估计是个傻的。
摩枭内心迅速下了判断,他正要动手,眼前老头飞速继续道:“小老儿这一生都在等你,只有一句话要说!”
在他说话的瞬间,老头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的加重了,摩枭一愣,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空心灯笼千张纸,破破烂烂挂高台,自当燃尽化尘去,捧回灯芯空怅然。”
每说出一个字,老头似乎都又老上了一岁,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摩枭骇然的发现,他脸上血肉几乎已经完全凹陷了进去。
“取玉玺...灵台秘......”
话音未落,一副枯骨在摩枭面前,轰然化作尘土,再也看不见方才那老人的半分身姿。
摩枭瞳孔紧缩:从始至终,摩枭都没察觉出他身上有任何灵气,抑或是魔气。
*
这灵台秘苑,究竟是个什么所在?
人皇所居的宫殿之中,白骨筑起奢靡的巅峰,女子肩披着最华贵的绸缎,跪在少年面前,她强撑了许久的冷峻假面,霎时破碎。
摩枭微微低头,口吻不耐烦道:“你不知灵台秘苑?不是你造的吗?”
南凉夏呆呆摇头,将玉玺举过头顶,姿态仿佛和当时一模一样:“你要的,在这儿。”
一个两个,都失心疯。
摩枭啧了一声,压下火气,伸手取出那块儿玉玺:成色很好,是玉石中的极品所打造的,但看不出有什么门道。
他摸着温凉的玉玺,想了想,又问道:“你当时从哪儿找到的?”
*
摩枭跟着傀儡般的南凉夏,走进人皇卧榻所在,然后就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说:“此处之前有法术,孤.....我解掉后,玉玺就出现了。”
“出去吧。”
摩枭看也没看她,手中魔气开始蔓延。
南凉夏看到这黑气就差点晕厥过去,她僵硬的转过身,踉跄的往外跑了出去。
如此说来,这是从前的人皇所设置的地方。
摩枭轻轻敲了一下桌角,思索着。
此处有法术,也就是说,仙门应当知晓这儿的存在,而南凉夏可解此处秘法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天山与人皇在皇宫里藏了一处灵台秘苑?这件事,摩枭从来都不知道。
“天山尊上本应知道此事,”摩枭露出古怪的笑意,“但无垢的尊上之位,来的不清不楚,上任尊上根本没将此事告知无垢。”
侯天昊当年为了寻找失踪在禁地的无垢,深入葬神冢,殒命于此,而失踪多日的无垢,却突然回归,修为暴涨。上任尊上性命垂危,只能临时将重任交与无垢。
“而人皇又同时被篡位,这件事也烂在了死人肚子里。”
人皇之子皆死,上位的那个又是个傻子。
真是玄之又玄,巧之又巧。
“而那诡异老头自称等吾。”
摩枭定定看向床榻的方向,仿佛即将触及一个不应触及的秘密。
随后,他将两件东西同时放在手心,向前迈了一步——
*
天山。
在摩枭拿到玄妙方盘后,几乎是立刻就抛弃众魔,没了摩枭,众魔彻底疯狂了起来。
红伞漫天,鸨尖声叫道:“阵眼何处?!”
他看上去极其可怖,没再刻意维持美人的姿态:事实上,之前无垢已然将他重伤,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
被天山阵法困住的鸠,同样难以维持幼童般的面容,它的身形突然膨胀了起来,脸上痛苦异常:“姐姐,快走!——”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从鸠那庞大的身体中,突然炸出了恶心的、烂肉般气味的深绿色液体,几个弟子不慎被溅到,手中灵气忽然停滞,随后在惊恐的神情下,他们身体同样开始膨胀了起来!
安施匆忙冲了进来,抬头一看,忽然向他们的方向伸出手,而瞬间,仿佛有无数黑气从他们身上流出,迅速冲向安施的方向:在吸引魔气方面,安施似乎天赋斐然。
她没顾得上解释,扭头看向鸠留在原地的残骸,深绿色的液体仍旧从里面依旧源源不断的流出。
空中的成芩也看到了这边,她下意识想要以冰封制止,却被安施一道魔气撞碎了:“别碰!”
安施近乎疯狂的吸食这些魔气,浓厚的污浊在皮肤下翻滚,随后沿着身体流下,看上去骇人至极,但安施顾不了这些,鸠的尸体更快的流出魔气,于是,安施心神微动,百余朵黑色莲花于天地之中绽放!
这次,她又自作主张的设下阵法,依旧不太会设阵眼,果然之前应该多学一学的。
“魔物!魔物!——”
看到安施这般模样,天山弟子吓得不轻,霎时间,数人便御剑相向,一人突然现身,化骨为柔,挡下了攻击。
安施费力的睁开眼,口中话语已经不太清晰了:“杜未师兄......”
杜未神情无比复杂的看了安施一眼,随后冲众人呵斥道:“此处由我处理!你们速速去帮长老开降魔阵法!”
远处,温术匆忙赶到,他神情憔悴,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勉强开口:“安施师妹,你试试这个,兴许能将魔气......”
安施的眼中流下一滴泪。
杜未看了远处一眼,低声道:“安施,阵法一开,你就速速离开,我们保不了你。”顿了顿,他说,“无垢已经被魔物杀了,你不必找他了。”
真奇怪,每个人都以为我要去找无垢。
安施昏昏沉沉的想。
我明明找的是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