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道锦一个激灵,这声音……不正是今早那位指使她去晒太阳的大佬。
她连忙恭敬了神色,两条微弯的柳眉敛起,俯身去看破碗。
“前辈?”
一片寂静。
“道锦还不是很明白。”
她试探地拍了拍破碗:“前辈可否告知昆山通道是何物?气境又是何物?”
这次不是一片寂静。
只见那缺了一角的碗口微微流出金光,随即温润的女声在祝道锦的脑内缓缓荡开:
“主人,我乃昆山山灵所锻神器——天鼎,可连通昆山。只是现在能量不足,堪堪只能开启气境初期,获取昆山灵气。”
主人?祝道锦注意到这个词,看来里面并不是大佬的灵魂。
她眉间舒展,心神一松竟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杏眼间顿时水光粼粼。
“你说……我是你的主人?”
“天鼎已认您为主。”
女声笃定,噪音不高不低,流转着高智感。祝道锦被音色折服,心中一喜,看来是个靠谱的神器。
“哪我以后叫你小鼎吧。”
“主人开心就好。”
祝道锦捧起碗身,梨涡笑得荡漾:“对了小鼎,今早我叫你,你怎么不应?”
“回主人,能量不足,当时处于未激活状态。只要主人给小鼎供给能量,小鼎就能一直陪伴主人。”
这似乎很合理,祝道锦却感到不对劲,就像前无良老板交给她口头轻松的工作时,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我怎么不记得给过你能量?小鼎你现在的能量从何而来?”
“因果之气。方才主人将三枚银子放入天鼎中,银子上有因果之气。”
祝道锦呆住了,死死盯着空空的破碗。
一秒、两秒、三秒……
她爆发出尖锐的轰鸣:
“所以?!你把它给吃了?”
“不是的,主人。”
她抚上胸口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就听她悠悠说到。
“我将它们炼化了,足足可供三天的能量。”
此刻夕阳照进破庙,漫卷的火烧云流过,十二个太阳时隐时现,唯中间一轮,像一只饱满欲破的红柿,仿佛即刻要坠下甜汁。
祝道锦双眼无神,倚靠在蒙了一层灰的柱子上,嘴里有气无力地念着:“五枚银子,你就吞了三枚,竟然才供三天。”
“你说我怎么养的起你?”
天鼎似乎噎了一下,碗口的光暗淡了不少:“主人,我很有用的。”
“比如?”
“主人可以通过我汲取昆山灵气,踏上仙道,修行一日千里!”
天鼎很笃定地发出一个自豪的气音,没有任何人能拒绝得道成仙的诱惑,更何况她的主人现在是个饱受冷眼的卑贱乞丐。
祝道锦却嗤笑一声,一枚银子换五十个铜板,她可以吃五十顿饱饭,或者买一身入秋的厚衣服和被子。
再看着四周漏风的破庙,她甚至可以租一个正经舒适的房子住,现在却被一个碗吃了!
“然后呢?”
“我现在还有两枚银子,就算全给你,也只供能两天。然后我能用这五天修成仙?”
“再说,我修成仙了能干嘛,去打劫别人?”
她鲤鱼打挺坐起来,举起小小的手臂伸到天鼎旁边,摊开手掌。
“你——吐出来!”
碗身微微颤了一颤,似乎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再说出的话带点软绵绵的讨好。
“主人,因果既消,便不能再聚。正如主人与小鼎的因果已成,除非主人身死道消,否则小鼎会一直守在主人身边。”
“身、死、道、消?”
祝道锦气得简直要吐出一口血来,一字一顿地念着这四个字。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她拿的这哪是穿越逆袭打脸的剧本,这分明是强买强卖剧本!
天鼎感应到祝道锦剧烈起伏的心绪,生怕主人一气之下再也不给它喂银子了,连忙找补,尾音微颤。
“主人不想摆脱乞丐的身份吗?小鼎能帮你的。”
事已至此,祝道锦也没辙了,一双杏眼凌厉地看向天鼎,她势必要学她的老板榨干这只碗的全部价值。
“你能怎么帮我?”
“再过大半个月,就是仙徒大选,只要主人按小鼎的方法,日日勤修,必能从中脱颖而出,一跃为万人之上仙徒,再也不用屈身在这破庙。”
“听起来不错……”她捧起天鼎,两只小手刚好围住碗身,“但是——我从哪里找出十几枚银子供能量给你?”
像萧涅这种豪爽的并不多见,她自问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日日遇见,况且那个叫梨奴的明显打翻了醋坛子,往后在去春风楼,恐怕少不得刁难一番。
“也不一定要银子嘛,其它因果之气的东西小鼎也可以炼化的。”
祝道锦眼睛一亮,当即拣了块破庙里的烂木头,放在碗中。
“试试?”
“主人,它好脏,我不想炼化它。”天鼎委委屈屈地出声。
“小鼎,怎么可以挑食呢?这都是为了你好,别的鼎想要我都不给,这说明什么?我只看重你啊!主人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鼎的!”
祝道锦张口就来,终于轮到她给别人画大饼的时候了。
天鼎愣了一下,深深感动自己主人的苦心,当即哼哧哼哧把烂木头给炼化了。
“怎么样,增加了多少能量?”
“两秒。”
“什么?!”
祝道锦狐疑地捏着碗口:“你是不是故意框我,要银子吃吧。”
“主人的银子有许多修仙人的因果之气,能量比较足。这个木头只经过一任凡人之手,因果之气太少了。”
“你的意思是仙人的因果要比凡人因果好?”
“自然。”
“这世界好歧视啊……”祝道锦嘟囔一句,不自觉想到六金今日的所言所行。
只要踏上仙途就可以在凡间横行霸道,仙山更是受千万人觊觎,而昆山又是唯一未认主的一座仙山。
尽管天鼎她外观平平无奇,任谁看到,也只当是破碗一只。可毕竟那是能够连接昆山的神器,若被人知道……
她脖间一凉,眼前浮现自己血溅三尺,横尸荒林的情景,稚嫩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修!”
祝道锦捧着碗猛然站起来:“现在就修!”
“小鼎,告诉我怎么修仙!”
碗嗡鸣几下,天鼎为自己主人想开了很是高兴。
“主人,今晨封印我的青莲灵火已经进入了你的身体。现在主人的筋骨、五感都已经比平常人要强健,而要真正步入仙途,主人就必须重塑脉络,将凡脉改成仙脉,唯有仙脉才能吸收灵力。”
“世人短视,见天生仙脉极少,便以为天赋出众。但其实区区天生仙脉,远远不及青莲灵火锻造的仙脉。”
祝道锦听她一阵吹嘘,从仙脉一路臆想到祝道锦制霸仙道的辉煌未来。
漆黑的碗身兴奋地抖动,音色明明未变,但祝道锦再也听不出高质感来了,妥妥一个缺心眼。
“打住打住,先来入门吧。”
她退回了天鼎反向的大饼。
天鼎遗憾地停止了激情的想象,让祝道锦走出破庙,沐浴在月光之下。
她盘腿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坐下,闭上双眼,放松全身,将五感渐渐剥离。
月光映在她的鼻梁,她的唇吻,流淌变幻,止于鸦黑的睫毛。
任风声穿过荒林,摆弄杂草,扎在手掌,痒。
看到祝道锦在几息之内就达到入定状态,天鼎满意地颤动碗身,暗自窃喜她选的主人果然天赋不俗,远超凡人。
实际这种极速入定,是祝道锦在工位上防着老板发现自己瞌睡练出来的本事。
修炼顺利地不可思议,像悬崖处的水会掉入深潭,绿叶会摊开在暖阳之下,那么自然流畅。
祝道锦捉住了自己的灵识,这个本她而远她的调皮团子,此刻乖顺窝在她的头顶。
“灵识发散至你的血肉、筋骨——”
“沉下去……沉在下丹田处……”
等等——祝道锦睁开双眼,打断了修炼。
“小鼎,下丹田在哪?”
“……下丹田?”天鼎被祝道锦放在正前方,月光给她漆黑如墨的碗身刷了一层釉质的幽光,“就在脐下小腹一寸处啊。”
“哦……一寸多长?算了,小鼎你直接点一点正确的位置吧。”
说完,祝道锦将她捞了起来,贴在小腹上。
天鼎一碗震惊地贴上了主人的肚子,她可是神器,她契约的主人不是远超凡人,天赋卓绝吗?!
怎么会有点一点这么荒谬的事!
天鼎努力说服着自己,主人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相信主人。
祝道锦感到下腹一处被无形的灵气轻戳几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发顶、咽喉、胸腔……直至抽象的下丹田,碗中疯狂的灵力抽出,顺着祝道锦沉在丹田处的灵识,汇入、流转。
全身被难以言喻的昆山灵气贯穿,仿佛每一处血肉架在羽毛上,清凉的触感遍布每一处筋脉,随即如露水般滚落。
火炽的灼烧感从丹田处迸发,贯入全身。
她是蜡烛,明火要烧断灯芯,焚出蜡油,与这明月争辉。
祝道锦痛苦地发出一声喘息,颈脖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云流月移,五里之外,春风楼灯火通明。
飞镖拨灭火烛,屋内陷入黑暗。
第三层突兀地夹在透光的楼层之间。
男人裹着黑色长袍,身量并不高,隐匿在寂静的浓墨里。
龙形的青铜面具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他缓步至窗前,手上的铜盘指针疯狂抖动。
“灵力?”
他压眼的粗眉狰狞地弯起,嘴角却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是哪位世家的小辈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