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二年,乱葬岗。
四周噤若寒蝉,凉风凛冽。头顶不远处正盘旋几只黑鸟,呜呜呀呀得叫声一片。
血液和雨水混杂相缠,一位衣着不整的女子正跪在雨中。
滚烫的血顺着她手中的簪子朝下滴落,楚婉微愣,诧异地看着向她徐步走来的男子。
寒风刮在她的脸上,她微张着唇,眸中含泪,十指紧握,连呼吸也不敢放得太重。
金黑细纹的裙角落在跟前,楚婉仰着头,对上那人的目光,一双漂亮的瞳目瞪大,唇角不停地颤抖。
那男子正撑着伞,懒懒拉下眼皮,玄黑的目淡淡睨了她一眼,轻声道了句:“这个人,本王要了。”
大雨洒在她的脸上,却没有这句话把她浇得彻底。
就在几日前,楚婉还是位金枝玉叶的丞相贵女,爹疼娘爱,未来夫君乃文学才士,高中科举。
但楚梁之战,楚国国门大开,丞相府上下一夜被毁,楚婉从此沦为阶下囚、人中欢。
她最喜爱的绿萝绸缎还围在身畔,可惜早已支离破碎,染成了血红色。
楚婉手脚冰凉,眼神无光。
身前这个长得和她未来夫君一模一样的男人,是梁国太子谢意,不是她的阿野。
楚婉脸颊挂了泪,她颤抖着起身,磕磕绊绊来到谢意跟前,跪了下去。
“罪女楚婉,谢过殿下。”
很快,楚婉就被带上了太子回军的队伍中。与其说是带,倒不如说是押上囚车。
一路浩浩荡荡,马车的的咕噜声还响在耳侧。楚婉便在其中一个马车搬运的囚牢里。
她爹是朝中大臣,在一场治理中荣获楚国天子青睐,被封侯爵,赐楚姓。
往日,若是楚婉出行,马车周围之人必是谨慎细微,而不像现在对她指指点点。
谩骂声还在耳畔。囚门被打开,几个士兵围了过来。
“爬出来。”
闻声,楚婉的脚步一顿,僵硬地抬起头。一双含情目懵然着,呆愣地望过去。
只见围着她的几个士兵眯起眼,一脸淫.笑,好似马上就要扑上来一般。
士兵见她没动作,皱了眉,有点不耐烦地又道了句:“你这娘们莫非是个聋子不成,爬出来!”
楚婉顿时委屈又生气,她乃天骄贵女,平常男人连她的面都见不着,何时对她这样粗言秽语!
楚婉顿住脚,没有动。
“还挺傲气?”
那士兵说着,一手拽住捆在楚婉身上的锁链,将她提了出来。
“别碰我!”
链子紧紧勒着她的脖子,士兵将她提起,一把拽住她的长发。
肮脏话伴随发饰跌落地上的声音铺天盖般涌来。
“死娘们,还以为你是贵阁大小姐呢?离了你那爹,你他娘的什么都不是!”
说罢,士兵将她摔在地上。
楚婉被砸得头昏眼花,平时娇生惯养的皮肤很快蹭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汩汩落着血。
“你要是把爷们儿伺候舒服了,兴许饶你一条生路。”
楚婉听了心中顿时一阵火气,她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朝士兵砸过去。
那士兵却是看也不看,歪头就避了过去,几个人扑上来,直接拽住她的衣物。
“滚开!滚开!”
滚烫的泪从脸颊滑落,被风吹凉。楚婉死命挣扎,十指皆破,但却不敌士兵们长期锻炼的半分力量。
“你们要是碰了我,我……”
话到嘴边,楚婉却顿住了。
她能怎么样?丞相府已经没了,她爹再也不能发布召令满城通缉。
就如士兵方才所言,“离了爹,她什么也不是”。
凉风从脚底灌到头顶。
而这一刻,她却忽然感觉身上的力道被人卸了下来。
一个将士将士兵都掀了下来,一铁锹狠狠敲在他们身上,边打边骂:“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是太子殿下看中的人,你们岂能动得!”
楚婉闻声急忙爬起来,将衣物套好。白净的臂膀还露在外面,从肩头向下滴落着血。
楚婉想动手擦掉,却发现越擦越多。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将士,手捧着血,长睫眨了眨,然后又尽力去擦。
将士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了句:“跟我走。”
楚婉愣了愣,她捂住伤口,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跟着将士。
周围士兵烤着篝火,吃着烤肉,唯有和她一样的囚犯趴在笼子里,吃着剩下的糟糠。
楚婉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她急忙擦掉泪,却将血蹭在了脸上。
那将士在一个帐篷前停下来,转过头来。
楚婉即刻停下脚步。
将士看着她,言简意赅说道:“进去。”
楚婉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好护着破破烂烂的衣物,轻轻踏了进去。
里面陈设很朴素,只摆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小床。桌子上燃了香炉,楚婉细嗅,发现这竟然是她最喜爱的龙涎香。
楚婉走了一会儿,脚步猛然顿住。只见那屏风后面还有一个人影,似是在沐浴。她即刻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那人此刻却唤了一声:“过来。”
这声音,正是梁国太子谢意。
楚婉全身僵硬,但又不敢不从,几乎是颤抖地走到谢意面前。
谢意不同于她夫君的文弱书生气质,反而嚣张肆意,一身健肉,身段极好。此刻正懒懒地抬起头,随意看了她一眼。
“站这么远作甚?”谢意抬起胳膊,刚想说话,却看见了楚婉浑身的血迹。
楚婉不知道为何,感觉谢意的脸一下子阴了起来。
“没人带你去洗浴?”
楚婉怔了怔,没想到谢意开口会问这句话,于是谨慎开口道:“回殿下,罪女不敢。”
谢意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忽的,竟直接从浴盆里站了起来。
楚婉一惊,脸瞬间染红,急忙背过头去。在她转身的瞬间,似乎还听到了一声轻笑。
接着是衣服摩擦的细微声响。楚婉红着脸,不敢回头。
“你可知,本王为何要留下你?”
这句话确实把楚婉问到了。
谢意身为一国太子,身边贵女美人自然如云,看上她这个敌国女囚的原因实在太过牵强。
许是拿她开心,当做女侍也说不准。
楚婉垂眸,轻声答道:“罪女愚笨。”
她感觉谢意看她良久,才走到桌旁,灌下一口凉酒。
谢意扔给楚婉一件衣裳,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坐。”
楚婉没敢动。
谢意也没看她,只是缓缓披了一件白袍,接着拿起酒,问她:“唐染,听说过么?”
还没等楚婉开口,他又说道:“她是昭阳公主与前任大将军的女儿。”
昭阳公主乃梁国天子的亲妹妹,也就是说,唐染是他的表妹。
“我年少时见过她几面。”酒香味飘了过来,楚婉没敢抬头看他,只是感觉谢意又喝了几口酒,似是惆怅。
“后来她夭折了。”谢意说道,“你与她,长得很像。”
楚婉闻声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这也许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她踌躇许久,终于开口:“她……”
“脱衣服。”
声音传入耳畔,楚婉微怔许久,面部僵硬,手不由得将衣袍按紧。
“殿下…”
“脱。”
谢意这次的语气很不友善,似是发怒。
楚婉抬头看他,才发现此刻谢意的脸色阴沉至极。
她裹紧衣服,不说话,就这样盯着谢意的眼睛。
“知道吗,你这样,是活不下去的。”谢意说着,缓缓转过身,“自己脱。宽心,我不碰你。”
楚婉默了片刻,终是抬起手,抽出头上的簪子,猛然扎向自己!
但手腕突然受力,楚婉感觉被人拉一下,整个人扑在了谢意的怀里。
谢意几乎是粗暴地卸下她头上的簪子,然后将她压在桌子上,开始扯她的衣衫。
“放开我!谢意!”
楚婉力气不及,很快大片肌肤坦露出来。她立刻想要咬舌昏死过去,却发现谢意停下了动作。
谢意抬手拿了瓶药,轻轻敷在她的伤口上。
楚婉整个人几乎是僵住了。
很快,谢意便将药递给她,“前面的你自己来。”
说着,他转身便走了。走到门口,谢意忽然停了下来。
“楚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怎么活下去,我已经告诉你了。”
楚婉拿着药,愣了许久。
这么说,许是这敌国太子要帮她不成?
但没等楚婉多想,军队就再次启航回京了。
经过谢意的那翻动作,队伍里没人敢再碰她。甚至还让楚婉骑在一匹马上。
谢意就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马尾高束,着一身玄亮轻铠,正与带队的将军欢谈。
楚婉默了默。
给药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楚婉以为她的阿野回来了。但并非如此。阿野不会骑马,眼睛里更没有久经沙场的血气。
楚婉想着,旁边便走来了一个士兵,正是那日对她不轨的人。
楚婉身体微顿,全身紧绷,却见那士兵对她倾身行礼。
“姑娘大人大量,上次的事是我鲁莽,还请姑娘别怪罪。”
这人生了一副莽夫样,说起这些文绉绉的话,倒显得很违和。
楚婉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却听见一旁的人开始议论。
“不过是些狐假虎威的种儿。”
“一个爬床的女侍都能骑在爷们头上。”
“你小声些,莫让那娘们听见。不然告了殿下,又有我俩受的。”
楚婉听了声,沉默许久,便不再说话,只是跟着队伍。
那日谢意对她说的“活下去的方法”便就是努力看齐唐染公主,讨他欢心么。如此,又与这些将士说的爬床侍女有什么区别?
楚婉忽然想到那句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不再是那个高枕无忧的贵小姐了。
很快便回了京。也不知谢意对她是什么想法,竟然给她了一个不错的住处,还安排了两名侍女,伴她左右。
室内燃着香炉,楚婉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两位丫鬟为她梳理头发。
“姑娘,殿下很少纳女眷入宫的。”
这侍女此话说一半,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但楚婉清楚,她是亡国罪女,就算与他表妹相貌相似,深得太子青睐,那也是个妾。
往日太子娶妻,乃至登基,她也只会是后宫的一抹透明物。
楚婉思索着,忽然浑身一震。
不对。
她虽是女眷,但毕竟是出身楚国丞相世家。当今楚国朝廷虽降,但楚王未捉,他这一番举动,当是想从她这里探些东西。这丫鬟是故意如此说道的!
楚婉屏了息,细细看着境中的侍女,幽幽开口:“可莫说笑了,殿下派你二人来,恐怕照顾是假,监视是真。”
那侍女一听这话,顿时面色一变,但很快淡定下去。
“姑娘哪里的话,奴婢不过一个丫头,听不懂这些。”
她的表情收放极快,要不是楚婉一直盯着镜子,还真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楚婉忽然感觉背后一凉。镜子反射一道亮光,那是身后侍女掏出了一把匕首!
楚婉顿时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