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厘再次清醒起来是因为一通电话。
电话铃声像催命符一样吵得她脑仁疼。
她已经退烧了,鼻子有些塞,依稀记起来昨天晚上强撑着起来给自己灌了一包用来退烧的药之后就又睡下去了。
她拿过来手机先看了一眼时间。
五点零三。
周六的五点零三。
简直有病啊!她不用睡觉的吗?
是个陌生号码。
贺厘怀着满腔怒火接了电话。
“贺老师您好,我是童知的父亲。”
听到是学生家长,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贺厘又把怒气全部都咽下去,和和气气开口。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嗓子又干又疼。
她已经顾不得还没洗漱,从床头柜摸了一个润喉糖塞进嘴里。
她翻了翻手机。
一个早上有来自童知爸爸七个未接来电,最早一个在四点二十三。
“因为工作上的原因上周五没能参加家长会我真的感到特别遗憾,给贺老师您打电话就是想具体了解一下,童知成绩退步是为什么?”
成绩退步了你就算再着急也没必要急到周六早上四点多就要把你孩子班主任弄醒吧。
贺厘在心里诽谤。
“童知没转学以前成绩也算是是数一数二的,怎么来这边之后变化这么大?”
“……”
贺厘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新环境会有适应期,也可能是因为两边地域不同题不一样造成的区别。
等她解释完还没歇口气就听见童知爸爸大言不惭道,“童知成绩退步这么大你们老师也应该有很大责任吧。”
“……”
说真的,你到底去看过没有啊!
贺厘因为刚又说了一长串话,实在有点撑不住了:“是是是……对对对,我接下来会注意的,也会和其他科任老师沟通的。”
贺厘踩着拖鞋到洗漱间,她刷了个牙,洗完脸,童知爸爸的话还没说完。
她打了个哈欠,到厨房找了片面包叼进嘴里当做早餐。
等她吃完早饭,对方才堪堪停住,然后满意地挂了电话。
“……”
感冒后遗症上来,贺厘头疼的要爆炸,现在已经分不出精力来生家长的气了。
回学校前她先去医院开了一周的药。
学校安排的有教师公寓,贺厘家离学校远,平时周内就住在教师公寓里面。
贺厘刚进校门就撞上校长。
校长是个五十来岁的女性,平时看上去很和蔼。
贺厘:“校长好。”
校长本人姓陈。
陈校长看着她拎满东西的两只手,笑道:“声音怎么不太对,感冒了?还是先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帮你提一点吧。”
不等贺厘拒绝,她已经强制性地拿走了贺厘手上的一部分东西。
两个人走在楼道。
谁也没开口,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还有一层楼就到了,贺厘紧绷着的心马上就要放下来,就听见陈校长冷不丁问道:“我记得贺老师没有对象是吧?”
贺厘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陈校长趁热打铁:“我家亲戚有个小孩,人特别好,就是眼光稍微有点高,才一直没对象。他妈妈一说,我立刻就想到贺老师你了。贺老师你看你条件这么好,有没有兴趣见一面?”
最后又补了一句:“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也肯定不强求的,主要还是尊重你的意见。”
贺厘:“。”
她敢说一个不字吗?
贺厘还是答应了下来,目送着校长离开然后关了门。
下午五点半她到办公室,付明泽和童知已经站好了。
童知拿着检讨书,脸色不太好看。
贺厘把检讨书塞进抽屉,“我会看的,你们先回去,我现在要去开会,明天早操你们两个不出操,过来找我。”
贺厘悄无声息地溜到教室后面。
教室里人满为患,除了已经请假的,全都到了,匆匆忙忙地补作业。
作业本满天乱飞。
童知就坐在后门不远处,他的话一清二楚地传进贺厘耳朵里:“我看她就是偏心眼呗,喜欢付明泽,看不起我新来的,装什么装。凭什么光罚我多写一份检讨——”
贺厘转了个向,从前门进了教室。
原本热闹如同菜市场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贺厘目光扫视过教室,确保人齐了,语气平淡道:“晚自习班长看纪律,下课把说话的人名单给我,中途会有巡课领导,保持安静。”
等她拿着笔记本从办公室出来,被后面窜前来的许苑挽住胳膊。
许苑:“唉,又要来上班了。”
贺厘同款难过:“开始当牛做马的一周。”
许苑和贺厘是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的,毕业后是同一批分配过来的,到了这个学校。
许苑比贺厘怕冷多了,外面套了个白色羽绒服:“你声音怎么回事,感冒了?”
贺厘的嗓子又哑又疼,嗯了一声。
许苑:“多喝热水。”
贺厘:“……”
许苑看了看她的表情,试探道,“玫瑰,玫瑰。”
贺厘:“别玩你的表情包了,下次跟我说话别再把句号也念出来了。”
冷风吹过,许苑被冻的打了个哆嗦:“以前上大学天天要早起上课,然后马不停蹄的开会。毕业了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贺厘点了点头,在心里补充。
还得应付领导莫名其妙心血来潮帮你做媒。
校长和主任在上面讲话,那些重复性的每周都要说一遍的废话贺厘简直能倒背如流。
她盯着窗户外面发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没想到现在不止要搪塞她爸妈的催婚,还要应付领导。
不过她最近天天呆着学校,和那个相亲对象要见面肯定至少也得到周末了,今天才周一,还可以磨蹭一周。
贺厘苦中作乐地想。
整个会简直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终于熬到结束许苑拉着贺厘的胳膊就要走。
陈校长温柔道:“贺老师留一下,还有点事要和你说。”
贺厘:“……”夹带私货是吧。
没错了,是陈校长能干出来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等许苑从会议室出去,陈校长就对她露出了和今天下午一模一样的那个笑容:“贺老师,他最近工作没事,说想来学校待一段时间,和孩子们相处相处,也回归一下轻松的状态,返璞归真,刚好,趁着他来这段时间,你们也没人相处相处。”
返璞归真。
真能扯。
贺厘越听越觉得陈校长给她牵线的这个人不靠谱,但又不好意思拂了陈校长的面子,点头答应了。
随便应付过去就好了。
她想。
第二天一大早出操的时候,贺厘站在办公室窗户边听童知和付泽明给她讲前因后果。
其实她早就找班里其他人了解过的,更何况那天还有年级处主任,她稍微打听了一下就知道了。
付明泽出教室走的太快把童知撞了,因为赶着去上厕所匆匆道了歉。童知看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时间火冒三丈,拽着付明泽死活不让他走。
两个青春期的男生年轻气盛的,觉得全世界除了自己都是傻逼,心比天高,就打起来了。
其实也不算打架,童知比付明泽低半个头。
付明泽拍了拍童知的脑袋,嗤笑:“小矮子长高点再来跟哥说话。”
童知感觉自己收到了奇耻大辱,学校门口就有特警。虽然学校不让带手机,但因为是住宿生平时要和家里联系,所以他有电话手表,他一怒之下报了警:“我在学校被袭击了——”
特警那边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引得警察,老师,学校三方都大动干戈。
贺厘听他们两个说了十几分钟,越说两个人之间火药味越浓。
唾沫星子乱飞。
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干起来了。
“……”
贺厘扯了一张纸擦了一下脸:“行了。”
其实惩罚是她早都想好的,抛去事情本身特别荒谬,但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太大的错误,只是又牵扯到了警方,还影响了人家正常工作,教训肯定是必要的。
她昨天晚上跟教导处主任打了半晚上电话,才说服教导处主任不给他们两个记处分。
“上周教导主任也说了要给你们两个记过,我和他求过情了,接下来一个月,你们两个都负责男厕所的卫生,如果没打扫干净通知到我这里的话,实在不行就请你们家长来,我们一起谈谈,看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惩罚。”
“回去吧。”
付明泽本来以为被记过是必不可少的,要是让家里头知道了,他非要被打断腿不可。闻言感恩戴德地溜回教室了。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学校门卫处。
贺厘侧头,遥遥望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她没戴眼镜,看不太清,只撇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付屿在门卫处登记完,被陈绣春女士带进学校。
陈校长,也就是陈绣春警告道他,“你给我说的忙我可帮你了,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呆在学校,顺便有时间也帮忙管一下付明泽,最近这小兔崽子简直无法无天了。”
付屿微微点头:“谢谢伯母了。”
学校鲜少有人知道,陈绣春是付泽明的奶奶。
付明泽跟着他妈妈付舂姓付,他爸爸姓陈,亲奶奶就是这个学校的校长。
没让学校其他人知道的原因主要是付明泽是个小混球,目前除了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天都不在家的妈没人能管的住他。
付明泽也就只有每年他妈在家的那六十五天是老老实实的乖宝宝形象。
陈绣春害怕学校老师知道这层关系之后不好管教,更加纵容付明泽在学校里胡作非为,所以一直捂的严严实实。
付屿拎着行李箱上了教师公寓楼。
给他安排的房子之前住的那个老师上学期调任到其他学校去了。
贺厘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到校长所说的“亲戚家的孩子”,逐渐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紧绷着的心也慢慢松懈下来。
她抱着刚从刚取回来的一踏卷子,快步进了教室。
教室里有地暖和空调,明亮的白炽灯和洁白的墙壁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贺厘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凶,眉眼稍显锋利。
她坐在讲台上:“这两节课连起来测试,课代表来发下卷子。”
教室里静悄悄的。
地暖和空调让整个教室暖烘烘的,像一团毫无声息的柔软棉花。
贺厘感冒还没好,又写了半节课的教案,困的眼皮都在打架。
勉强用意志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她站起身来。
最后一排的一个男生猛然被吓了一大跳,从腿上掉下去一个数学笔记本。
贺厘:“……”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
把笔记本捡起来扔到讲台上,转身回讲台的时候无意间和教室门口的人视线相撞。
怎么又来了。
贺厘简直眼冒金星。
但她还是走到教室门口:“有什么事吗?关于付明泽的吗?”
付屿敏锐地察觉到贺厘其实现在并不是很想理他。
他其实有点后悔上一次那么冲动,现在贺厘对他好像没什么好印象。
看见他不太高兴的样子。
但其实他想多了,贺厘对任何一个试图在她生病的时候还侵占她工作以外的时间的人都是这个态度。
贺厘觉得付明泽的这个舅舅付屿可能是真的有神经病,最好去医院挂个号看一下。
第一次见面在她面前说了一通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然后今天又莫名其妙跑到学校来,什么也没说,又一言不发然后走了。
如果她带的班家长全是这个无法沟通的神经病样子,那么不出一个月她要么被逼疯,要么辞职。
她还没来得及向万臻臻吐槽这个事,坐在床上改卷子的时候,先接到了万臻臻的电话。
万臻臻像是在外面刚跑完步,呼吸很重:“你猜我在哪?”
那边嘈杂的惊呼声穿过手机穿到贺厘这边。
“又去哪玩了?”
贺厘简直羡慕死了,万臻天天有闲时间出去逛。
她上班之后简直忙的就差把自己呼吸的时间也奉献出去了。好不容易下班了,跟没下一样。
万臻臻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哀怨,笑嘻嘻,“实在不行结婚找个人养你呗。”
贺厘大惊失色:“我觉得工作挺幸福的……”
万臻臻也不跟她开玩笑了,切了视频:“回咱们高中了,在校门口,高中生刚放学哈哈。”
贺厘在手机屏幕上看到学校的大门口。
即使已经过了好多年,看上去似乎和记忆里面的几乎没有多少差别。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梦。
想到今天犯神经的付屿,贺厘眉心跳了跳,彻底没了继续改卷子的欲望。
晚自习下了高中学校门口多的是卖小吃的摊子。
万臻臻挑当初贺厘爱吃的给她看,“这都多少年了居然还在这卖。”
贺厘有些失神。
万臻臻买了一堆吃的在镜头面前晃
贺厘难得有些馋,大半夜披着外套下了楼才觉得自己有病。
路灯早都熄了,天空黑黢黢一片,静谧的晚上只有冷风刮过去。
只有教师公寓房间里面的大部分灯还亮着。
贺厘被冻的打了一个喷嚏。
宽大的帽子遮住半边视线,走神之际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对不起——”贺厘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被对方神出鬼没在教师宿舍楼吓了一大跳,面上显示出几分疑惑,“付明泽没在这。”
付屿没想到这么久了,在她这里连个名字都没落下,
面前的人比他要低将近一个头,神情不像平时那样冷峻,肌肤白皙如玉,掀着眼帘看过来的时候目光澄澈。
他喉结滚了滚,指腹摩挲了两下,忍住想要去按一下她帽子的想法,“太晚了,早点回去休息。”
贺厘本来想问他大晚上在这干什么,对上他黑漆漆如同深潭一样的眸子,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关她什么事。
目送着贺厘上了楼,付屿因为临时加班的心情好了不少。
付屿点了根烟,没抽,又掐了。
吹了会凉风才上楼。
骨节分明的莹白十指微微有些泛红,烟头卡在十指和中指之间。
贺厘回了房,越想越觉得后怕。
哪有这么巧?
谁家家长莫名其妙大半夜出现在学校教师公寓楼底下。
不会是什么跟踪狂吧?!!
贺厘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大跳。然后安慰自己,不会的,学校安保还没这么差。
到凌晨睡着前迷迷糊糊之间贺厘脑海里仍然在想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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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厘在梦里忽然梦见了一点高中时候的事。
上课铃已经响完大半天了,她的班主任张湘均还没到。
张湘均,名字虽然听起来像一个女老师,但其实本人是个教数学的严厉秃顶男老师。
他是贺厘上学这么多年遇到的最凶的一个老师,没有之一。
上课铃已经响了有三分钟还没人过来,整个班像沸腾的水一样。
“张哥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忘了是他的课了,我习题册还差好多没写——”
贺厘被女同桌戳了戳胳膊,听她说完后偏头和她聊天,“急什么,我也没写呢,欠好几课了。”
她按耐下自己心里的不对劲,埋头继续写题,顺便把自己的作业本借给了前面的女生抄。
“这都十来分钟了,老班怎么还没来?”
说这话的是贺厘前面的女生赵宜的同桌,她们这一圈几个女生关系都不错。
赵宜感恩戴德地接过作业本,一边接话道:“别在我面前提他烦死了简直,一天的好心情全没了。”
因为上次查作业的时候赵宜没写完,被罚站在教室外面上课一周,昨天她才坐回来。
赵宜坐在第一排。
她这话刚说完,他们班主任张湘均带着教案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见到我一天的好心情怎么就全没了?”
全班寂静无声。
其他人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不过张湘均显然并没有计较追究的意思,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仿佛只是开了个玩笑就上讲台讲课了。
赵宜回过头,小声吐槽:“啊啊啊好尴尬!无语死了!!!”
站在讲台上正在写板书的人转过身,他锐利的目光看过来的一瞬间,贺厘和他视线对上,被那如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吓了一大跳。
原本要说的话全部卡在嗓子口。
她的心砰砰跳着,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