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扬帆拉着李静深跑向了接驳车。这种热忱,李静深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高中运动会才有过的力量与热情。
以后大多数时候的奔跑,都是为了工作和任务,着急和忙碌取代了快乐的奔跑。如今,这种久违的轻快感觉回来了。
“到底去哪啊?神神秘秘的。”
“岛北。”
“那开康唯的车去。”
“她自己不用吗?”
“她忙着当运动会的志愿者,没工夫开车兜风。”
李静深载着卓扬帆驶向了岛北。她还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她隐隐约约觉得是个浪漫的地方。
“到底去哪儿啊?”
“我指路,你就开吧。到了再告诉你。”卓扬帆说。
“搞得这么神秘呢,不会暗杀了我吧?”
“想的真多。放心吧,我没那个闲心。”
“也是。你是嘴损派,不是沉默变态行动派。”
车沿着岛北森林的路慢慢前行,最后停在了一处庭院外。
李静深下车看到门口写着“海岛博物馆”,极简清幽,别有一番林中秘境的味道。
“你要带我逛博物馆?”李静深不知卓扬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啊。李女侠请吧。”卓扬帆弯腰扮店小二。
“好吧,看看你准备唱什么大戏。”李静深跟着卓扬帆走了进去。
“我来当你的讲解员。”
卓扬帆进了大厅,开始指着火山岛的地貌模型讲解。
“李静深今天是你的三十一岁生日。你在世界上已经存在了三十一年。那你知道你所处的火山岛是几岁吗?”
“不,知,道。”
李静深拉长声音,学着小学生回答问题的腔调。
“好的。那我来告诉你。大约公元前两百万年,海底火山喷发,火山灰逐渐堆积,渐渐地从海底堆到了海面,最终形成了火山岛。”
“哇,这么神奇。大海也阻止不了火山喷发是吗?水不是火的克星吗?”
李静深旋转着,看着头顶上的藻井,纷繁斑斓的色彩,层层递进的花纹,中国古人的天花板是美术师的画板。
好独特的屋顶造型,这应该也是卓扬帆的设计吧,李静深猜测着。
“水与火不容,可谁也阻止不了对方。水要绵延不绝,包容万物。火要肆意爆发,气吞山河。谁也治不了谁。而我们火山岛就是这两者互相博弈的产物。”
“哦,好哲学哦。阴阳相生相克呗。”
李静深索性坐在了地上看屋顶。卓扬帆继续自己的介绍。
“火山岛大约四百平方公里,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对着它的四个角。”
“火山岛是规则的正方形?”李静深提出疑问。
“当然不是,我是说大概,懂吗?”
“懂了,卓老师继续。”
“哼,没心情了。”
卓扬帆不介绍了,自己走到了另一个展厅。
“卓老师去哪儿啊?”李静深也跟了上去。
人文展区看上去很丰富,这超出的李静深的想象,她以为这里和其他岛屿一样,自然风光大于人文历史。
里面屏幕和标示牌上到处都是岛上植物,动物的介绍,几次居民部落社区的形成。不过展厅里最奇特的是西北墙角。
西北墙角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塌了一块,像一个长方体的角被切掉了一块。
“那里怎么塌了?没有补一补吗?下雨怎么办?”李静深问。
“用玻璃补了。这样刚好看见外面的天空和森林。”卓扬帆说。
李静深又走了两步,玻璃墙上反射的光照了过来,她才看见墙体是玻璃。
塌了半个墙脚的展厅,有种沧桑凌乱的美感。洁白的墙壁,陡然是漏出一角的蓝天,像个历经沧桑,回头是岸的废墟。
李静深抬头看,屋顶中间一块也是透明玻璃,蓝天和白云正在他们头顶。
四季天空的过客都会呈现在眼前,繁星,明月,远翔的鸟,栖息的鹰,雨点和树叶。
李静深叫卓扬帆过来。
“怎么了?”
“躺下。”
“啊?”卓扬帆不知她又要出什么鬼主意。
李静深拉着卓扬帆躺在了展厅中央。一朵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正在逃跑。
“这就是笑看云卷云舒吧。”李静深说。
“当初我设计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句话。”
卓扬帆为他们的心有灵犀欣慰。
“所以你今天叫我来博物馆是介绍火山岛的吗?”李静深问。
“是啊,你刚才录视频的话让我很感触。所以想让你了解火山岛。”
“岛北的森林好多啊。”
“是啊,岛西北的森林覆盖率达到百分之八十。火山灰适合植物生长。可能和风向也有关。”卓扬帆说。
“天然的绿洲,人间仙境了。”李静深说。
“是啊,所以才有那么多是想要变得更好的人,来这里寻求心灵宁静。”
“你也是吗?”李静深问。
“所有人都是吧。”卓扬帆说。
“神秘的人啊。”李静深起身走了。
“生日快乐。”卓扬帆还坐在地上。
“谢谢。我在这里过了三个生日,就这次还算完整,有仪式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有意义的生日。”
“那还要去找野生温泉吗?”卓扬帆笑起来。
“哈哈,不要。对了,你也给我讲下这里的温泉吧。我只泡过避世民宿的温泉,除了舒服,没什么概念。”
“你要什么概念?”两人开车准备回程了。
“它包含什么矿物质啊?泡了之后能年轻多少岁啊?细胞能再生之类的。”
“哈哈,这是神仙泉是吧?不过我还真知道,导游不是白当的。话说我们这里的温泉水呢,属于硫酸碱和碱性土低温矿泉水,温度常见保持在二十八点一摄氏度。”
卓扬帆拿出了导游范儿,声音清晰洪亮。
哪怕他嘴里念的是《大悲咒》,也会让人精神一振。
“卓老师记忆力真好,除了酒店温泉,请问还有什么特色吗?”李静深当起了捧哏。
“问得好,我们这里有温泉花园。花园里有一三十多种温度和类型不同的温泉。包括牛奶温泉啊,玫瑰温泉啊,等等。”
“这个我怎么不知道?”李静深问。
“这个消费比较高。温泉水和外面的一样,主要是软件服务设施比较高端点。”卓扬帆介绍。
“哦,我好像在顾奶奶家见过温泉花园,三个小温泉,很精巧。”
“是的。不过顾奶奶家的是专门定制和设计的。她还有私人定制的按摩和泥疗服务。”
“不用说,温泉就是你设计的呗。”
“当然。我是建筑师里唯一住在岛上的,住在岛上的人里唯一懂建筑设计的。”
卓扬帆为自己的稀缺而骄傲。
“香饽饽中的珠穆朗玛峰。十分厉害。”
“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墓园那次,你说你是设计师。”卓扬帆说。
“是啊,你一定笑掉大牙了吧。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我呢。”李静深开着快到家了。
“没有。我是觉得终于有伴了,有个懂设计的人能聊聊了。”
“可惜我是门外汉。只会看不会做,我懂得看什么是好的,却不知道怎么做出来。”
李静深停车了,他们到家了。
“怎么做可以学,懂得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有好想法,我来教你实现它。我们一起做设计吧。”卓扬帆目光真挚。
李静深自嘲地笑了。
“确实我之前上班的时候有过这个想法,不过跟你接触之后,感觉要学的太多太多。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了。”
“能做到什么程度,在于自己的决心。”卓扬帆向李静深伸出了手。
“好。做不了最好,我也尽力不做最差。”
李静深拍了一下卓扬帆的手。
两人下车走到了坡下,他们意兴阑珊,还不想结束回家。
他们完全忘了还有个等着一起吃饭的楚子衡。
“谢谢你给我信心。当初我就是因为不能当设计师才来岛上的,如今我要加油了。”
“我也要谢谢你,我终于有同事伙伴了。”卓扬帆去开自己家的门。
李静深开心地进门,谁知屋内有人,她吓了一跳。
“康唯,你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了。怎么这么晚回来?那个怪咖坐在那里一个小时了。”康唯指了指楚子衡。
李静深才想起来自己邀他过来吃鱼。
“子衡你来啦,饿了吗?我们做鱼吃。”
李静深朝楚子衡打招呼了。楚子衡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哦,怎么了?没电了吗?我给你拿充电线。”
楚子衡来了发现手机没电,也不和康唯说话,就一直看着窗外。
李静深又给楚子衡拿了瓶水,让他稍等。楚子衡指了指厨房。
“怎么了?”李静深问。
“我做。”楚子衡嘴里挤出这两个字。
这是李静深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你要做饭啊?那,好吧。”李静深和康唯退出了厨房。
“我刚才还跟他打手语,他也不理我。要不是贺岩认识他,我都要报警了。”康唯说。
“这俩天很忙吧?”李静深问。
“是啊。明天好像风浪大,比赛冲浪。这俩天到处跑,我都晒黑了。”康唯看着自己的胳膊说。
“你明天有比赛吗?我也给你加油。”康唯问。
“可能是帆板吧。再看吧。”
“去吧。可好玩了。我和贺岩参加了皮划艇,可惜我们只有纪念奖。”康唯有点惋惜地说。
“我和卓扬帆还第三名呢。”李静深很骄傲。
“哦,你参加比赛了。我还以为你光看呢。听说昨天还有打架的呢,你知道吗?”康唯问。
“知道。就是我。”
“啊?你?你受伤了吗?”康唯查看了她的胳膊和腿。
“没有。孙雨悍打了我一巴掌,我给了他一板子,就是皮划艇的桨。他当时就晕了。”李静深说。
“天啊,好危险。那警察怎么说?”
“和解了。孙雨悍的姐姐是我们的朋友。不过,我当时太冲动了。现在有点后悔。”李静深说。
“是啊,如果他被打坏,你就麻烦了。”
“所以我决定接下来几天跟着卓扬帆。有他拉着我,我能克制点。”李静深说。
“来这里应该好好疗养我的情绪。不能冲动,peace 和love。”李静深做了个打坐的姿势。
“其实我觉得等运动会结束了,可以考虑去社区管理委员会工作。贺岩说,他们也在招人。你也去吧,总不能一直兼职吧。”康唯说。
“嗯,我也找好了。就和邻居卓扬帆一起做设计了。也算是圆梦了。”
“那也挺好。我发现我在这里也可以当护士。总之,我的出路很多,这几天我发现了自己的很多可能性。”康唯看起来很开心。
“为你开心,加油。”李静深说。
“加油。”康唯笑了。这么多天,李静深终于重见她的笑容。
“噔蹬”,楚子衡敲了两下桌子,来引起李静深和康唯的注意。
他正要鼓起勇气说话时,想起了充电的手机。他用手机打出两个字,“吃饭”。
李静深去叫卓扬帆了,康唯无奈地看着楚子衡,转身忍不住笑喷了。
楚子衡很久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了,他有点紧张。
饭上齐了,卓扬帆还想说几句祝酒辞,楚子衡已经低头在往嘴里扒拉米饭了。
卓扬帆等楚子衡抬头,赶快说,“祝李静深生日快乐。”
众人一起举杯为李静深庆贺,李静深喜不自禁,让大家快吃饭。
卓扬帆和康唯寒暄了几句,这时大家忍不住被楚子衡吸引了目光。
楚子衡低着头,眼睛上撇,悄悄看着菜的位置。
他手中的筷子,跨越了海鲜粥和蒜蓉虾,颤颤巍巍地从糖醋鱼身上夹了一块肉。
短短的两道菜的距离,楚子衡的手和筷子颤抖着去,颤抖着回来。
鱼肉终于安全落在他的碗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鱼还挺好吃的。康唯你多吃点。”
李静深趁机把糖醋鱼换到了离楚子衡近的地方。
他太紧张了,其他三个人只能假装没注意到,继续闲谈着。
看似被人忽视的楚子衡,却感觉自己很安全。
他紧绷的神经弦,慢慢地松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