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山间回荡。
一路草木光秃,白雪茫茫,鲜有人迹,宋觅言在心里吐槽了好几遍沈江淮。
偏生这时候跑来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鬼地方。
有妖兽出没就算了,还随机掉落不知名危险人物。
继续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宋觅言才看到不远处为除妖设起的结界。
结界像一个巨大透明的碗,偶尔显出一丝有金色术法流光,倒扣在不远处那座山上。
到了结界入口处,守界人不知从那个角落冒出,挡在宋觅言面前。
宋觅言先是被吓了一跳。
然后,差点感动到热泪盈眶。
终于见着个可靠的活人了。
任安见她我见犹怜,垂头反思了一番,刚刚自己拦人的时候是否太过强硬?
眼前的人鼻头被冻得微微发红,眼巴巴看着他。
他还是决定解释解释:“里面的妖兽群虽已杀完,还在清理战场,你只是一个小小内执笔,还没有资格进去。”
宋觅言:……
大哥。
有点人身攻击了。
宋觅言把马绑到附近的一棵树上,脸缩进大氅里,搓着双手。
任安见她一人站在树下,好心在让她躲进临时搭建的帐篷。
随后便离开了,他需要巡查附近的情况,察觉到宋觅言的到来,才回入口一趟。
诺大的雪山,一望无际的白,风景不错,但寂寥无人,把她孤单寂寥烘托到了极致。
不久前吃了药,如今她的精神实在算不上好,为了驱赶困意,在狭窄的帐篷里兜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走得脚有些累了,里面还未有人出来。
宋觅言坐在矮凳上,抬头百无聊赖地从帐门望着帐外的树枝,数着树枝有多少分叉。
又过了两柱香时间。
靴底踏在雪地上的嘎吱声响起,宋觅言从小鸡啄米般点头中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竟差点睡了过去。
帐外明亮,有人逆着光驱步走来,宋觅言连忙站起身子,随着来人进到帐内。
宋觅言看清了来人,疲惫又攀上了眼眸。
来人是任安。
里面的事情快结束了,任安这一趟的工作已完成,过来通知宋觅言离开。
在帐外往里看的时候,她大氅里露出的小脸有些许惨白,也掩不住她面容的神采奕奕。
可在他进到帐内时,那股精神像是冬日的一抹热气,一下子消散殆尽,整个人都变得恹恹。
“你等谁?”任安拍掉肩头积雪。
“我在等沈司卫。”
任安手上动作顿住,抬头看向宋觅言,眼神里流露出不忍。
对上他的目光,宋觅言接收到了他传递过来的坏消息,心中不详的预感陡然升起。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
“他不久前就离开了。”任安语气温柔也掩不住这句话的残酷。
还真是!
不会是因为刚刚睡着了。
没注意到吧?
她懊悔地望着结界,任安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解释道,“在你来之前,他就走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任安为难得看着宋觅言,沉默半晌,才道,“不知。”
沈江淮十分忌讳别人透露他行踪。
宋觅言知道任安的难处,并未期望真的能够告诉她,笑着回复道,“谢谢告知。”
任安走到帐外,抬手结印,结界慢慢从顶部消失。
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有人陆陆续续出来。
宋觅言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站在马匹旁看着渐渐出来的人,有不少是熟面孔。
在人群中,宋觅言看到了典渊阁的一个一级外执笔,他是本次派出的到现场跟踪记录的人。
和他并不熟,她抱着试试的心态,上前问道,“苏执笔,你知道沈司卫去哪了吗?”
苏一礼认得宋觅言,宋觅言自两年前进典渊阁,便展现了自己非凡的天赋。天赋不错的人往往需花费四五年的时间,而她仅仅用了一年,便从二级内执笔升为一级内执笔,如今也快成为二级外执笔了。
听说这人是个工作拼命得很,能接下来沈江淮这个寻访任务也不奇怪。
不过,这活得看她接不接得住。
“他早些时候就走了。”
苏一礼语气疏离,向宋觅言微微点头以示先走,便跟着身旁的人一同离开了。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宋觅言怔愣在原地,一阵寒风吹来,堆在枝头的白雪簌簌落下,刺骨的寒意刮上脸颊。
夜幕即将降临,天色愈发暗沉。
看来得空手而归了。
宋觅言看着前方打斗现场,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猎妖现场。
里面发生了什么,场面如何等等问题勾着她的心绪,捏了捏袖子里满满当当的符咒。
宋觅言抿着红唇,凝视前方。
人仗符势,她觉得她又行了。
来都来了。
不进去看看?
可,面对着幽幽深林,她却怎么也迈不动腿。
“江执笔,你也在呀?”一个女子扑上前来,挽住她胳膊。
宋觅言转头看去,是在刑妖署任职三级部卫的程优优,自从以前帮了她一点小忙,她便热情得让宋觅言有点不知措施。
宋觅言抽不出来手臂,无奈让她继续紧紧抱着,问道:“嗯,程部卫,我想问一下,这里面的妖都清理干净了吗?”
“嗯,都清理干净了。”
想起了什么,程优优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要是想的话,可以进去看看。”
宋觅言思索半晌,终究是做出了决定。
眼里顿时有了夺目的亮光,整个人像一颗恹趴的植物被浇了水,变得精神十足。
-
杂乱休闲的马蹄声夹杂这欢声笑语,驱散了山间的冷寂。
在猎妖队伍中骑着马,程优优沉浸在宋觅言的可爱和优秀中,周围都快冒出粉红泡泡。
她向来捋不清楚复杂的妖兽总类等级,每次接触,都觉得脑袋一团乱麻。
几个月前,比她大一岁的外甥沈江淮得了她姐姐令,要看看她最近有没进步,若是没有,便要她回长京城去。
明明是长辈,她可不要被沈江淮提溜着回去,太掉面子了。
而且她奉陵城过得自由自在的,也不想回去被管着。
胳膊扭不过大腿。
她只能到典渊阁疯狂补习,却怎么也记不住,加上那段时间真是诸事不顺,边哭边背。
那时,宋觅言站在窗前,光从身后射进来,脸上挂着菩萨般慈悲的笑,抱着几本书走到她面前。
此后几日。
程优优时常呆呆看着宋觅言游刃有余地将捋冗杂知识缕得清清楚楚,让她恍然大悟了一次有一次。
她觉得,她找到了对抗沈江淮的王牌。
右前方出现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男子,骑着白马悠然往回。
程优优收回思绪,手抓缰绳,扭转方向,策马追过去。
“等等我。”
沈江淮像是没听到般,依旧不紧不慢骑马前行。
程优优深知他脾性,也不恼,双腿夹马腹,加快速度,和他并骑。
“小沈啊,”程优优总喜欢在辈分上占沈江淮便宜,“猎妖那处有个小姑娘,天色暗了,你顺便把她带回来。”
不等他应答,程优优扯着缰绳,身下的马扬起前蹄停住脚步,转了个方向往其他同伴方向跑去。
反正这点小忙,他肯定会答应。
-
宋觅言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对眼前的景象叹为观止。
沈江淮都过来了,果然是大妖,这场地几乎被术法夷为平地,到处坑坑洼洼,可见当时打斗的激烈。
她认真观察着现场遗留痕迹的同时,也注意着天色,确保自己能够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能够赶到山下驿站。
蹲在一个大坑边,这个坑大概有一人深,范围很大,坑里有一滩血迹,应该是妖兽的。
看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坑,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出现沈江淮的名字。
此时,马蹄踏过软土的闷声传来,由起初的模糊不清,到每一声清晰可闻。
警妖司的人都走了。
这里这段时间有妖兽出没,普通人不会来。
宋觅言心跳突然加快,连头皮都开始发麻,一手紧紧握着一叠爆破符,一手扯着缰绳。
准备随时跑路。
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人骑着白马,姿态闲适地从未打斗波及的树木中不紧不慢走出,随着来人的靠近。
宋觅言勉强看清男人的轮廓。
他一袭黑袍,高高骑在马上,矜贵无比,姿态淡然,睥睨着她。
“走吧。”男声清清冷冷。
是客栈附近遇到的那个人!
那股压迫感还萦绕在她心际,未完全消散。
虽然此刻宋觅言并未察觉到他的恶意,这人从未见过,他也没穿着警妖司的服饰,深夜出现在此处相当可疑。
一阵寒风掠过树林而来,呼呼作响。
“你是谁?”
男人眉峰轻挑,并未回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顶着压力直视他的眼神,说道,“你娘亲没教育过你,不能跟着来路不明的人走,他可能是坏人吗?”
语气着重表达了“来路不明”和“坏人”两词,想得到对方反驳解释。
以此获得信息。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动物快跑的沙沙音。
宋觅言瞬间警惕起来,转头看去。
没有妖气。
不是妖兽。
那个动物矫健的身影直接掠过呆愣在原地的宋觅言,跑到沈江淮白马身边,跟着沈江淮绝尘而去。
昏沉夜色中,只留下一大一小两道飒爽黑色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