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时辰已经不早了,长宁公主正好借机离开去敲铃。
百花铃不止一个,每一片有花的区域都会系一个,彼此之间用丝线连接,而最中心的就设在醉花亭外。
当这个铃铛敲响,就代表赏花会即将结束。
“看来朕还真是不赶巧了,花会就要结束了。”
武成帝嘴上说着,眼神却若有若无地瞥向那个身姿清瘦单薄的女人。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见岁月的痕迹,好似当年……
“皇上若是喜欢花会,等春天到了大可让长宁再办一场。”
太后的话打断了武成帝的回忆,他摇摇头:“算了,此事让锦惜劳神伤力,不宜多办。”
“陛下这份宠爱妹妹的心,臣妾同样为人长姊,心中也是感动得很呢。”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崔皇后刻意咬重音的“妹妹”二字是何居心。
皇帝听了心中自然五味杂陈,但是皇后这话任谁来听都没有不得体之处,反倒是在夸他爱护家人。
他也只能受着皇后这份“夸奖”,原本松开的手又牵住了崔皇后。
许卿南捧着手上的花往回走,想想她这短短一路真是曲折离奇,太子殿下和世子殿下都让她碰上了,还附带了一对如胶似漆的璧人。
“卿南阿姊!”
原先已经碰头的许青椆和许珍宁看见她的身影,一路小跑一路喊地奔来,许卿南不由得露出笑容:“青椆!珍宁!”
许卿南看着两个人都带着可疑的红晕,忍不住问他们都去玩了些什么。
许青椆抢先回答:“我什么也没干,就是跑去射箭爬墙了,有点热。”
看他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地直视前方,许卿南暂且相信他。许珍宁罕见地在许卿南面前支支吾吾:“也…也没干什么……就是,就是聊了会儿……”
许青椆向来是个爱起哄的,看见他姐姐脸红的样子就忍不住调侃:“哦哟哟!没~干~什~么~聊天你脸红什么呀?”
许卿南用手指轻点许青椆的脑门:“你们这些男孩子呀,心就是大,一点都不懂得体谅小姑娘!”
“就是就是!”许珍宁见有人撑腰了语气也硬起来:“他这种笨蛋呀,活该娶不到新妇!”
“好好好,是我不懂了。”许青椆举双手投降,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闲聊,终于走回醉花亭。
“那是……皇上吗?”
许卿南遥遥看见那个身着藤黄色锦袍的男人端坐在亭中,他身边即是太后和皇后,任谁也都能猜出来了。
许珍宁偷偷张望几眼,点点头:“是呢,皇上和姨母的感情真好啊!”
确实,看那皇帝还紧握着崔皇后的手,二人看着就是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
“卿南阿姊可听说过‘满城霜语半城金’的典故?”见许卿南摇头,许珍宁悄声为她解释,“这个呀就是说当年皇上追求崔姨母的时候,为她在全城的街道上摆上了霜语花,后来姨母出嫁那天,皇上又派人在街上撒金银赏赐,听说那些金银珠宝足足能铺满半座城的街道。”
许珍宁说完露出一副向往的表情:“我不指望我的郎君为我如此一掷千金,只希望他能真心待我护我。”
许卿南看小姑娘的脸上那抑制不住的笑容,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林公子是这样的人吗?”
“啊?!他……”许珍宁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大片,她横竖回答不出来,刚好她姐姐来了:“卿南,你再问呀,这丫头就要羞死了。”
许贞怡也恰巧回到了醉花亭,身后还跟着那位卫家的公子。
两边互相问安,似乎是天生的姐弟情结,许青椆对这位准姐夫并无太多好感,卫子明只能用快撑不住的笑容应对小舅子的白眼。
她们来的时候并没有赶上大多数人到场的时候,所以只能见到那些贵人马车停在府外。而如今要走时大家是都聚在了醉花亭前。但人一多起来,许卿南就格外引起他人的瞩目。
抛却她头顶帷帽不示真容不说,光她镇北侯家孤女被已经被逐出家门的叔父接到都城这件事,就很能引起京中贵妇人的议论。
更别提,她手上居然拿着一朵耀目的寒地花。
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许贞怡也有些疑惑,悄声问道:“卿南,你这寒地花是谁给的?”
许珍宁和许青椆两个心大的现在才发现他们卿南阿姊手上拿着的是象征皇家荣誉的寒地花。
两人在后面猜测着可疑人选,每支花只有一朵,而寒地花如此特殊自然是只有皇亲贵胄才能拿到。今日几位皇子都来了,还真有点难猜。
六大王年纪过小,三大王早早定了婚事,难不成是太子?
二人相视,皆是一惊。
许卿南沉思片刻,还是如实说了:“是慕小王爷给的。”
后面的一对姐弟听不见前面二人的低声对话,还在研究太子殿下到底是如何对他们卿南阿姊心动的。
许贞怡大吃一惊,面上却不能表露。她手不停地揪着那块手帕,心中疑惑:“慕小王爷居然会与人换花了……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
许卿南如实说了她遇见慕小王爷的过程,临了离开的时候他硬要和自己交换一朵花,还与她说这无关男女之情,只是赞赏她这个人。
许卿南也不想要,可慕昉南却硬要她收了,不收她恐怕难走,为了哄这尊大佛开心,她便遂了他的意。
“这倒很符合世子殿下喜怒无常,随心所欲时常无理取闹的性格。”许贞怡想想,这世子殿下莫不是还真记恨着印云坊里许卿南让他难堪的事情,要在赏花会上让卿南也尝一回?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担心。
众人都往前走,一齐给皇帝请安,起身之后皇帝忽然点到了许卿南。她怀里那朵花不止周围人看见,亭中的皇帝也瞧见了。
“镇北侯府的女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许卿南再福身:“回皇上,臣女卑名许卿南。”
“卿南啊,你从北境奔波辗转到天启城,这一路辛苦了!”
许卿南连忙说了几句不辛苦的客套话,武成帝终于问到了众人翘首以盼的问题:“卿南,朕看你怀中的…是寒地花?不知是哪位公子送的?”
几位贵妇人也猜测着:“难道是太子殿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太子刚好到了,见许卿南怀里的花也是一脸震惊。
皇后握着儿子的手:“怎么,不是太子你送的寒地花?”
太子闻言简直不可置信:“绝无此种可能!母后,且不说孩儿其实没拿花,最重要的是,那镇北侯家的女娘她脸破相了,说是一脸脓包,孩儿怎么可能给她送花?”
太子向来是个口无遮拦的,皇帝瞪他一眼才收了声。
“唉,姑娘家家的,也不容易。”太后其实早已知道是谁给的花了,只是不想由她说出来罢了。
她那个好外孙又不知在闹什么了,是故意针对这丫头?
还是……
“回皇上,此花是臣给的。”
慕昉南匆匆赶来,站到了许卿南身边。
武成帝原本听到慕昉南叫他心中是无比开心,可是仔细一想这二人居然碰到了一起……
“很好,此花原就是为了纪念季氏皇族带领大盛从北迁到南边开疆扩土的丰功伟绩才做了家纹,卿南是北境长大的孩子,镇北侯也曾是驻守边疆的英烈,这花与卿南属实相配。”
许卿南看皇帝为这事解释得差不多了,虽说她与世子之间本来就不是那种意思。
皇帝说完这个,便提到了她家爵位的事情,此事她说话也没什么重量,只能听凭皇帝的安排。
“朕意欲让你堂兄继承爵位,封你为郡主,封号就叫……‘北玉’,如何?”
许卿南知道这哪有说不好不愿的选择,而且皇帝确实是已经非常合理地解决此问题了,她也只能“谢主隆恩”。
赏花会到此就要结束了,即便许卿南心中再不情愿,她也被迫成为了这场花会的“主角”。看着怀里娇艳欲滴的寒地花,她知道,这样的事以后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或许长久的戴着帷帽也不是办法了……
皇帝留下了慕昉南,即使后者的不满已经写在了脸上。
“阿南,实话告诉朕,你心悦镇北侯府家的女娘,是不是?”
慕昉南面无表情:“若臣说‘是’,陛下打算如何?”
武成帝摇摇头:“莫要和朕开这种玩笑了,朕知道你与她见了不过两面,连脸都不曾见过,如何谈得上喜欢。”
“哦?陛下对臣的隐私,臣的心思,真是了,如,指,掌。”慕昉南语气愈发冰冷,他最厌恶天家的一点即是他们这事事都要掌控于自己手中的自大。
皇帝见他语气如此不敬,倒也不生气,只是笑得意味深长:“阿南,你不明白朕的苦心,你与那女公子合不来的,别忘了,她是镇北侯的孙女,你忘了朕同你说过的那些事了?”
慕昉南冷哼一声,他自然不会忘记,皇帝在他幼时便常常讲起许家小侯爷将他劫走意欲谋害的事情。
他小时自然深信不疑,但如今……他连皇帝都无法相信,更别提这些陈年旧事了。
“陛下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臣离那女娘远一点,是吗?”
皇帝丝毫不掩饰:“是。”
慕昉南冷不丁地笑了,他摇摇头,最终也没有给皇帝一个准话。
皇帝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叫了身边的大太监让他去打点好京中风声,不要让这件事扩散。
慕昉南往外走,气得想笑,他随手一送,还真让皇帝着急了。
他手里还拿着那枝雪梅,举起来端详了几下,似乎……还真和那许卿南气质相仿。
话说,那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如若她不是出身镇北侯……算了,慕昉南发觉自己想得太多了,居然想起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皇帝这边心头被慕昉南气得都有些胸闷,建昭长公主陪着他出了长宁公主府。
“皇兄何必担心这么多,那只不过是个小丫头。”建昭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武成帝不可能容忍任何一点威胁到他的人或事的存在。
武成帝语气淡然:“朕常在想,是不是斩草除根最好。不然,还要担心慕王借她来做文章。”
“实则不然。”建昭摇头,她并不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当年之事她未必知晓。皇兄忘了吗,朝中纯臣一派皆奉老镇北侯和他的长子为首,此女是镇北侯府嫡女,或许可利用她拉拢纯臣一党。”
武成帝心中也有了打算,不如剑走偏锋将她指婚给……太子。
二人各自上了马车离开,待到一个隐蔽的转弯处,建昭从马车上下来转到了另一辆马车里。
车上已经坐着一名衣着黑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见建昭上车,举起茶杯敬了她一下:“长公主安。”
建昭自然地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敬他:
“好久不见,慕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