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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1 章 尘埃(二)

    被防盗章封印的孩子啊,我以作者的名义告诉你,补订阅才能解除!
    有人准备充分,提前在店内抢得风水宝地,可以舒舒服服坐着书写;而更多的则是站在街边,杵在人群之中,艰难应对。
    不过都比猴在树上的秦放鹤强。
    眼见秦放鹤也掏出纸笔,秦山诧异道:‘”鶴哥儿, 你也要写么?”
    秦放鹤嗯了声,左看右看,皆是凹凸不平的树杈子,妩-处平坦可以落笔的。而地.上则挤满了人,放眼望去密不透风,还不如树上。
    秦山也着急索性背过身去,亮出脊背,“来, 你铺在我背上写!
    秦放鹤有点心动,奈何树上狭窄,他们本就是扭曲着的,若要腾出手来写时,便瞬间失去平衡,若非秦海在下头扶一把, 只怕登时便要跌落。
    奏放鹤皱了皱眉。
    这样的处境,确实是他来时没想到的。
    好不容易来到此处,只差临门- ……
    正茫然间,斜下方一位老妪忽出声道:“后生, 你可是也要作诗么?”
    她的头发已全白,看穿着打扮,也不过寻常人家,望向秦放鹤的眼神十分慈祥。
    “是。”秦放鹤道。
    居高临下与老人家讲话着实不妥,不过眼下也实在无可奈何。
    那老妇人听了,竟努力抬高了声音,对周围拥挤的人群道:“诸位, 这里有个哥儿也要作诗哩,是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只愁无处下笔,大家伙儿往后略退一些, 叫他下来在我的板凳上写吧!
    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不耐久站,走到哪里都带着板凳,只不过今日特殊,实在没有坐处,这才同大家-并站着。
    秦放鹤愣住了。
    却见周围先是一静, 继而众人纷纷仰头往树上看来,眼见他果然手持纸笔,便开始有了响应之声。
    “呦,还是个俊哥儿。
    “罢了,虎头,上来,爹抱一抱你。
    “当家的,咱再往墙角挪挪罢
    “后面的,能再退一退不?有哥儿要写诗哩!
    各色口音犹如夜幕下的烟花,在这人群一角静静绽放, 又像雨季落下来的珠点,迅速向四周扩开涟漪。
    很快,树下便出现了-块空地,秦海的嘴唇嗫嚅下,什么都说不出。
    他只是转过身,向奏放鹤伸出手去,“来, 哥接着你。
    秦放鹤的心情很奇怪。
    他甚至回想起儿时老家那破败的教室。
    其实那实在算不得教室,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所有学生的手脚都长满冻疮,又红又紫,满是流血化脓的伤口。
    没有黑板,村民们用锅底灰涂黑,没有桌椅,家长用石块堆砌。
    但所有人都很努力地上课,写作业。
    看着这些萍水相逄的陌生人,秦放鹤忽然就想起了那几位山村支教的老师……
    他们图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不图。
    这个角落的视野很不好,距离周县令等人所在的主楼也远,除了听个响儿之外,站在地上的绝大多数人其实是看不到什么热闹的。
    不过此刻,蹲在地上写诗的少年才是最引人注目的景致。
    “呦,这字儿可真好看……
    “瞧瞧人家才几岁,都会作诗了,二宝,你家去也学起来!
    “.……
    嘘,别出声!
    就为了这一刻,秦放鹤准备了很久,再下笔时出奇冷静。
    孙先生的叙述,秦海的坊间传言,还有那本珍贵的批注选本,再加上刚才自己的匆匆一瞥,- 点点构成周县令的轮廓:
    方人,中老年,仕途不畅,官声不错,政绩尚可,政治手段相对温和,总体而言,算是一位比较务实的地方官。
    奏放鹤非常清楚自己的缺点,诗词构造方面灵气不够。
    这是天分问题,哪怕再给他- -万年,他也成不了李贺、李白那样灵光闪烁的天才诗人。
    同样的,他也极其明白自己的优点:实践经验,沉稳踏实,以及天生的政治嗅觉。
    周县令,不,应该说大禄朝整套科举选官体系都非常现实,考试中对时政的看法占比很高,诗词只是次要的。
    所以,只要秦放鹤正常发挥,绝对能打败-干死读书的清澈书生,排在上等。
    但这还不够。
    像今天的场台,周县令必然会召见几位合他心意的人,但具体几位?谁也说不准。所以秦放鹤不仅需要上等,还要尽可能名列前茅。
    他需得让对方第一眼就看 出自己的不同来。
    一炷香很快过去, 陆续有雪白的纸片被送到主楼上首的山水纹酸枣枝大桌上。
    “今年卷子不少,”-名官员略啜了口茶水,对周县令笑道,”大人先请。
    “哎,同来同来,共赏共赏,保不齐这里头就有来.才.……周县令随手抽了几张,散与身边几位官员,又打发人与隔壁桌几位县学教授送去-些。
    众人相互谦让-番,便都对着灯品评起诗词来。
    本就是为了打捞沧海遗珠,给散落民间的读书人多一点出头的机会, 所以只要有胆量能写字,什么人都能来试- -试。
    这就直接导致了作品水准参差不齐,让在场众人十分煎熬
    这是甚么东西!连官文都写不好,竟也敢学人作诗?
    字倒也罢了,典故却是信口胡说,牵强附会,可笑.笑.……
    泛泛空谈,不知天高地厚,浮躁!
    本官岂要你来溜须拍马?不知所谓!
    周县令频频摇头,渐渐有些烦躁,又揭开-页,忽见-笔好字冲入眼帘,顿觉身心舒畅。
    再看内容,唔,难免有些想当然,不过这是白身们的通病……格律不错,典故用得也巧妙,辞藻华美,不错,很不错。
    旁边的高主簿一直偷偷打 量周县令的反应,见此情景,适时笑道:“大人可是瞧见了俊才? 不妨说与下官听听,也叫我们欢喜欢喜。
    周县令却卖个关子,“不光有, 竟还是老熟人,你若猜着了,我便给你看。
    众人都跟着笑,当即七嘴八舌猜起来,一时气氛融治。
    却是那高主簿最擅揣度人心,想了一-回,‘ 莫不是孔大人家的麒麟?“
    周县令哈哈大笑,把手中诗递过去,高主簿细细看了,不住点头,又与人传阅。
    孔大人乃本地一位乡绅,管官居四品,前些年告老还乡,如今带着孙子住在章县,今日祖孙二人也在列。
    他虽退了,到底还有门生和后人在,中二儿子,也就是孙子孔姿清的父亲仍在朝中任职,历任县令都要亲去拜访,故而众人都不敢怠慢,仍尊称其为“孔大人”。
    其孙孔姿清自幼得他教导,天资聪慧,今年才 十四岁便颇有才名,在场不少人都曾见过他的字,因此周县令才把那首诗与众人一瞧,便都认出来。
    夸赞声不绝于耳,正在吃茶的孔老大人也带着孙儿还礼,连道谬赞。
    虽是谦虚,到底心中也有些得意。
    人老了,能看着子孙后代渐渐成长,比什么都强。
    孔姿清首次参与竞诗,此时赞誉之声充斥双耳,却也未管得意忘形,依旧坐得端端正正,煞是沉稳。
    今日,我应当能夺魁罢,如此也不负祖父-番教导。
    咦?”正说笑间,县学的一位教授却擎着一 张纸对同桌熟人低语, “这个倒有些野趣。
    可巧周县令看到那边情景,“可是 又有佳作?
    孔氏祖孙循声望去。
    那教授便亲自捧了过去,稍显迟疑道:、&看字迹, 笔力尚浅,年纪似是不大,不过一笔官文倒还干净利落,初见风骨。
    周县令也来了兴致,接过读了一回,忽而笑了,“有意思。
    又递给众人,“你们也看看。
    是一首七言律诗,用词质朴,以“比”“兴” 手法写东南西北春夏秋冬,稚气可爱。
    内容很简单,就是一阵风扶摇直 上,看到了春日的桃花野鹤,尝了夏日的菱角白鱼,看了秋日的红枫残荷,赏了冬日的白雪荒山,最后停在雪夜暖烘烘的屋子里,消散在热乎乎的泥炉前,多壮丽呀,多宁静呀,多富足呀!-
    群人才看了无数强力堆砌的辞藻和空洞的高谈阔论,正头晕目眩之际,忽然跳出来这么一篇近乎直 白的可爱的小东西,突然就清爽起来。
    高主簿顺势奉承道:“可见大人到任以来兢兢业业, 百姓安居乐业,感恩非常,才能有此诗篇。
    试问如果一地百姓连温饱尚且不足, 又怎么能有余力欣赏美景?
    就比如眼前的皑皑白雪,对达官 显贵而言,不过是游戏娱乐,但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孤苦百姓眼中,却是残忍和死亡的代表。
    所以这首诗看似简单可爱,但字里行间都是太平祥和。
    周县令也是这样想的。
    其实还有一点,就是“鲜菱”“白鱼”,在场不少人其实也都知道,这两样是长江一 带的特产,而周县令正是那里的人。
    其他“作业”中也不乏类似的手段,但大多阿谀奉承太过,矫揉造作手法拙劣,令人望之生厌。
    是故意的么?
    不过看笔力应该还是个孩子,会有如此深的城府么?
    不,或许孩子本人无碍,可他终归有父母长辈,便也说不准了。
    只是那诗中写的景致方位那样齐全,添这两样进去,又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
    勾起一腔乡愁的周县令沉吟片刻,以这首《四时》和孔姿清的佳作为首,点了六篇出来。
    孔姿清就在屋里,不必额外再请,不多时,就有衙役带了五人进来,老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年纪最大的看上去简直可以当周县令的爹,年纪最小的……竟这样小? !
    从奏放鹤迈进门的那一刻起,屋里的笑谈便沉寂下去,所有投过来的目光中都带着诧异。
    哪怕不抬头,秦放鹤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注视。
    其中有一道视线尤为炽热,令人无法忽视,秦放鹤便趁行礼起身的动作飞快瞥了眼。
    是一位年轻公子,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着锦袍戴翠冠,腰系缤纷璎珞,粉雕玉琢,十分体面模样,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那位小公子对上秦放鹤的视线,愣了下,尖微微泛红,似乎被人当场捉包后有些不好意思。
    作为社交书写层面鄙视链底层的玉版纸,六十文-刀,而-刀只有七十张(注),更别提其他更讲究些的印花、烫金和香薰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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