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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6 章 日月轮转(二)

    身在官场,内斗无法避免,但秦放鹤拥有一项任何对手都无法比拟的优势:年轻。
    哪怕干坐着生熬,都能把胡靖等人熬到入土。
    对手没几年好活了,所以必须争眼下这几年,为同门、子孙铺路,但秦放鹤有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赛道。
    没必要现在就正面对上。
    作为这条赛道的实际领跑者,找天元帝过了明路后,秦放鹤和他的同盟们,开始了悄无声息的涌动。
    大禄朝对外贸易繁华,大体分为对公对私两大类,天元帝的态度昭示着对公计划夭折,那么就只能走对私的海贸途径。
    既然是海贸,最关键的无外乎海船、经验丰富的航海舵手,以及尽可能低调的出海公文,“公验”和“公凭”。
    远洋贸易的船一般三条起步,其中“公验”是市舶司发给大商船的,“公凭”是发给随行小船的,审核严格,缺一不可。
    休沐时,秦放鹤和阿芙又打着探望师父的名头来找汪扶风商议。
    “这条航线以前从未有人走过,期间必然状况百出,必须要有经验丰富的老舵手总揽全局。此人需得信得过,又有魄力,有足够的经验和勇气应对一切意外,但也不可过分自傲,一意孤行……”
    就好比自驾行,规划再好,没有靠谱的司机和向导也是不成的。
    但如果司机和向导目空一切,也等于拿同行人的命开玩笑。
    汪淙听了,略一沉吟,“这倒不难,昔年我在杭州居住,颇识得此间人物,此事交与我去办。”
    杭州是对外大港之一,而汪家、姜家又都是当地名门望族,汪淙本人颇擅交际,又出手大方,三教九流皆有往来,人脉非常,此事非他莫属。
    秦放鹤点头,提笔将这一项划掉,“再说船。若用现船,需得可靠的海商一并参与进来,此事有利有弊,好处是现成的船和门路,坏处是无奸不商,难免节外生枝。”
    商人逐利而生,尤其海商,那都是敢玩儿命的,单纯以荣耀诱惑,恐怕不成。
    必须得拿出实打实的好出来。
    可此行秦放鹤本人都不敢保证一定成功,若许下空头承诺,只怕……来日便要落入有心人手中,成为攻讦把柄。
    汪扶风蹙眉,“此事干系甚大,贸然拉人入伙,划不划算另说,少不得摸底,又要相互提防……”
    很麻烦。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秦放鹤叹了口气,“若要远去,少说也要三千甚至四千料以上的海船,若单论成本,加上招募水手、开具公凭,也不过十来万两,三条船满打满算,五十万两也够添置补给了。奈何各地船厂俱都繁忙,一时半刻的,未必能排上。”
    现在钱不是问题。
    问题是,你有钱,人家未必有船给你!
    这些年大禄不光海贸发展迅猛,海军发展也不慢,各处造船厂皆日夜开工、全年无休的。
    即便如此,熟客排队三年之内能拿
    到手就不错了,更多的若无人引荐,船厂根本就不接订单,只好吃闭门羹。()
    阿芙和姜夫人听了,对视一眼,ldquo;五十几万两听着不少,可若各家分润分润,倒也不多。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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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夫人微微颔首,言简意赅道:“我出八万。”
    她的陪嫁丰厚,这些年经营有方,早就不知翻了多少番,区区几万,不在话下。
    只说八万,是因为知道参与者众多,必然都要在银子上表态,她不好起调太高。
    阿芙便笑:“不敢与师娘比肩,我就出五万好了。”
    只她们二人,便已有了十三万。
    汪扶风师徒几人乃官身,明面上产业不多,但多有朝廷给的御田、庄园等物,又有逢年过节的赏赐和下头各处的孝敬,多年积攒,也不是个小数目,也各自出了几万。
    原本秦放鹤不想要汪淙的,“原本师父师娘只出一份也就够了,你再拿,实在不美,没得单逮着你们一家三口薅羊毛的道理。”
    汪淙就笑,“爹娘的是爹娘的,我的是我的,我也成家立业,少不得也要想些法子封妻荫子。来日若有功劳,分我一份也就是了。”
    左右如今他攥着这点银子也没用,难得师弟想着,他多少跟着出点力,日后分功,心里也踏实。
    眼见汪淙执意如此,秦放鹤也知他家底丰厚,不差这点,便也允了。
    此事必然瞒不过董春,回头老爷子知道了,也会有所表示。
    再者,还有孔家、齐家等等,尤其后者,家里穷得就只剩下银子了,若秦放鹤不告诉他,回头他非跟秦放鹤急不可!
    至于柳文韬和傅芝师徒俩,秦放鹤也没指望他们出银子。
    若愿意入股呢,算意外之喜;若不愿意呢,至少政治立场上左右呼应也就够了。
    只是,船!
    “咱们买船,说不得要插队,几家大海商背后都有人,若你我亮明身份向船厂施压……”秦放鹤说。
    船厂不敢得罪他们,势必上报,如此一来就曝光了。一旦曝光,说不得“强买强卖”“以权谋私”的罪名就压上来了。
    说到这里,众人就都看向秦放鹤。
    秦放鹤笑了笑,“要办成此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天元帝固然不会在明面上支持,但只要他打发心腹捎句话,下头的人自然知道利害,悄没声就给办了。
    纵然来日事发,胡靖等人知道是皇帝授意,纵然不喜,也只能憋着。
    “能成么?”汪扶风年轻的时候再狂,终究对皇权心存敬畏,如何敢算计君王?听了这话,不由百感交集。
    这小子敢想敢干,确实比自己更适合入阁。
    “如今银子有了,船厂卖给谁不是卖?左右那些人也是凭关系、找门路,倒不大要紧。”秦放鹤笑道,“回头找到舵手、水手等,我也把详细计划拟一个本子呈上去,想来能有个七、八分。”
    不大张旗鼓,不动国库的银子,又不浪费朝廷的人手,纵然失败,大
    () 禄朝官方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天元帝反对的可能性很低。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众人用了饭,稍事休息,歇晌之前汪扶风还问:“向导、舵手只是四肢,若要成就大业,非有头脑不可,这个人选,你可有数?”
    此人需得有非凡的领导力、应变力,最好还有点名望,内外可以总抓总管,必要时刻压得住场子,但偏偏又不能是明面上不可或缺之人……
    秦放鹤下意识看了阿芙一眼,眼帘微垂,“师父放心。”
    汪扶风如何不明白?只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天元五十一年十一月,南海游历的阿嫖和董娘一行返回京城陪伴家人,毫不意外地知道了这个庞大的计划。
    十一月初九,大雪,阿嫖敲开了秦放鹤书房的门,“父亲,请派我去吧。”
    这句话,秦放鹤既想听到,又怕听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从没提出过这个计划。
    “父亲,这并非一时冲动。”阿嫖被晒成蜜色的脸上,两只眼睛越发明亮,“我有出身,有爵位,懂兵法,会功夫,知晓农桑,还通晓一点医术,会数门外语……另外,近几年我长期漂在海上,远比一般人更适应那种生活……无论各国官方朝廷还是民间,都不敢也没办法怠慢我、忽视我。”
    秦放鹤长久地看着她,“可能会死人的。”
    这是一项成功之前,官方历史上连影子都不会存在的行动,一旦失败,非但不能功成名就,甚至可能沦为笑柄……
    “但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吗?”阿嫖抿了抿唇,“我不甘止步于此,但放眼国内,并无我的用武之地,不是么?”
    若老天保佑,她能留一条命回来,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平生之志得以施展,此生足矣!
    纵然她身死,只要能有一人回归,这份荣耀和功绩都将庇佑整个董门乃至整个国家万万年!
    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父女俩推心置腹聊了很久,直到天色微暗,阿嫖一出门,就发现了廊下拭泪的母亲。
    她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儿,心虚又愧疚地道:“母亲……”
    阿芙瞬间落泪。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冲女儿招招手,“过来。”
    阿嫖双眼泛酸,乖乖走过去,如儿时那般搂住对方的脖颈,“母亲。”
    母亲啊!
    次日董娘到访,与阿嫖、秦放鹤密谈。
    秦放鹤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所知的南美洲太重要了,那里有着极其丰富的资源,包括并不仅限于红薯、土豆、辣椒、南瓜等等,更有当下急需的疟疾神药,金鸡纳霜的原材料,金鸡纳树。
    这是个拉肚子能拉死人的时代。
    这是个一场疟疾,就能亡一城、一国,颠倒战争格局、国力对比的时代。
    远的不说,交趾这些年就没少被疟疾祸害,这也是大禄大军迟迟不敢大规模深入的一大原因。
    中国虽然有传统医方青
    () 蒿汁,但以如今的技术,根本提炼不出青蒿素,而青蒿汁的制作、保存和运输也是个难题。所以以当下实际情况来看,金鸡纳霜仍是治疗疟疾的首选神药,便宜且高效。
    “你的任务很重,()”秦放鹤第一次这样认真地与董娘对话,ldquo;我会把我知道的尽可能告诉你,而你不仅要尽力绘制航海图、登陆后的地形图,还有当地的新物种图刊,能找到多少就找多少,能带回多少就带多少,明白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董娘瞬间感受到了肩头沉甸甸的担子,同步而来的,还有空前强烈的亢奋,“明白!”
    我没有阿嫖那样的政治天分,也没有战功,一直以来所依靠的,不过祖宗荫庇。
    但是现在,他们需要我!
    我不可取代!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扬名立万!
    与其碌碌无为而死,不如轰轰烈烈而生!
    我名董娘,身上流着董门的血,决不后退。
    她没有去问秦放鹤怎么知道这么多,也没有问到底能不能找到,只是根据对方的描述一遍又一遍修改、更正,直到一本《新大陆疑似物种图鉴》诞生。
    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都如长了翅膀的鸟,飞速掠过。
    以秦放鹤为中心的无数人,便如腊月冰封河面下,那依旧湍流不息的河水,暗自涌动。
    而这一切的一切,起始都是一个秦放鹤。
    基于对他的信任,董门选择支持;基于利益,柳文韬决定联盟;基于野心,天元帝选择默许……
    他就像一条丝,一根线,沉默又迅速地串联起一颗颗原本毫无关联,也绝不可能共同进退的珠子。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而无声的进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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