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乐曲声还在继续，从《宴饮的景序》换成了首芙宁娜没听过的歌，在这样的时刻芙宁娜居然还短暂地走了下神，目光从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张滑到那维莱特无措的眉眼，情不自禁地想，那维莱特果然是一个守旧的人。
“我不需要你对我负什么责。”片刻的愣神之后，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一个意外而已……”
“我喜欢你。”同样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大概那维莱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芙宁娜瞪大了眼睛，那维莱特像是破罐子破摔，说：“如果你现在不愿意接受我，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你……”芙宁娜难得地结巴起来：“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那维莱特坐得笔直：“我现在意识很清醒。”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芙宁娜沉浸在不可思议中，那维莱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的目光找不到落点，只能勉强盯住桌上新鲜的鸢尾，鸢尾的花瓣向外翘起，像是展翅欲飞的鸟。
也像芙宁娜。
那维莱特忍不住想，芙宁娜就像长夏里的飞鸟，轻快、活泼、灵动，永远坚定地朝着自己想要的目标翱翔。
沉默足足维持了一支曲子的时间，当餐厅的乐曲换成芙宁娜熟悉的《水色巡游》，她终于惊醒般回过神，重新看向那维莱特的脸。那维莱特很轻地眨了下眼，回望她，神情很严肃，也很紧张，仿佛是在审判。
将要说出口的话在这样的注视下烟消云散，芙宁娜直接笑出了声。
“好啊。”她靠上椅背，摊开手，眼底明明是促狭的笑，却故意露出了不信任的神情，说：“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那维莱特思考一会，回答：“也许是在高中的时候。”
也许——那维莱特鲜少在芙宁娜面前用这样模糊的词语，芙宁娜愣怔住，她努力地去回想他们的高中时代。那维莱特有对她展现出什么不同吗？印象里似乎是没有的，那维莱特对她、对娜维娅、对克洛琳德以及莱欧斯利几乎都是一样的，万年不变的平静面容，偶尔会出现的很恬淡的笑，他平等地关心着身边的每一位伙伴，看不出丝毫的偏心和差异。
等等……芙宁娜悚然道：“你该不会也喜欢娜维娅、克洛琳德和莱欧斯利吧。”
“芙宁娜。”那维莱特难得有些无奈：“我想我还是分得清友情与爱情的。”
芙宁娜尴尬地撇开眼，嘟囔道：“那我高中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
“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也没意识到。”那维莱特坦诚：“毕竟我在这种事情上很迟钝。”
芙宁娜再度看向他，她掩饰般地咳嗽一声，说：“那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你出国的那一天。”那维莱特低声道：“我们送你上了飞机，你进了关卡口，又转身回来冲我们挥手。”
他说到这里时顿住了，像是在回忆，又像是有点茫然：“那个时候我在想，你一个人去外面，下飞机的时候会不会拎不动行李，国外的饭菜很难吃，你只喜欢做甜点，到了那边会不会每天都只会吃通心粉，你如果熬夜看小说，早上起晚了来不及买早饭怎么办……后来我明白了。”
那维莱特脸上露出一丝细微的笑，说：“我找出这么多你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的理由，其实只是想和你一起走。”
芙宁娜默然半晌，干巴巴地说：“但我去的那个学校没有法学专业。”
“嗯。”那维莱特平静地点头：“所以我没有去。”
那然后呢？芙宁娜到了国外，偶尔会飞回来和他们聚一聚，他们有时候也会偷偷去芙宁娜的学校，突然冒出来给她一个大惊喜。但学业愈发繁重，暗恋隔着时差，两人装着沉甸甸的心事，居然谁都没有胆子再前进一步。
毕竟……毕竟能做朋友就已经很好了。
而此时此刻，年少的情愫袒露在她面前，芙宁娜却分外胆怯起来，她既犹疑那维莱特话中的真假，心下又忍不住窃喜，一时间居然有些坐立难安。
“那你呢。”那维莱特突然问她：“芙宁娜，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
气氛仿佛再度凝固，芙宁娜张了张嘴，方才平复的心跳隐隐又有加速的迹象，耳边的大提琴声拉过一个悠长的调，她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那我们试试吧。”
“结婚还是太快了。”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重复说：“我们先试试吧。”
那维莱特怔了怔，露出今晚的第一个舒展的笑：“好。”
回去时那维莱特把芙宁娜送到公寓楼下。
灯火阑珊，秋蝉仍在树叶间聒噪不停，芙宁娜走到大门口，地上投射出的影子很模糊，她摸出钥匙，又抬头看了眼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站在她身后，他穿着一件很薄的风衣，显得整个人体态修长挺直，芙宁娜继续看他，那维莱特一愣，说：“怎么了吗？”
芙宁娜叹了口气，她突然把整个人转过来，张开双手朝向那维莱特，脸上刻意流露出不满和抱怨，说：“你不想和我抱一抱吗？”
那维莱特喉结滚动，他“嗯”了一声，俯下身，轻轻抱住了芙宁娜。
女孩发间与衣领的香味和他别一无二，他心头莫名一跳，情不自禁抱紧了点。
“我可是已经给你跳过了‘追求’这个过程，接下来你可要好好学习怎么和女孩子谈恋爱了。”芙宁娜踮脚回抱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恋人的耳畔，她又笑了笑，说：“好啦，晚安，那维莱特。”
“好，我会的。”那维莱特认真道：“晚安，芙宁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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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天后的周末。
芙宁娜渐渐忙起来，那维莱特的工作也并不轻松，除了每天的“早安”和“晚安”，他开始尝试一点点和芙宁娜分享自己的生活——虽然偶尔会得到芙宁娜“你好像个人机”的评价。
这个周末的下午两人难得的比较闲，晚上娜维娅攒了局，时间还早，芙宁娜拉着那维莱特去附近散步。秋天多落叶，空中风声很响，河边柳树的枝叶像飘扬的旗帜，芙宁娜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她拉下帽子往那维莱特身后躲了躲，仰头看了眼天空，说：“这里的风还是这么大。”
那维莱特牵住她的手，地面上两道影子重合，他点点头，说：“秋天来了。”
这会大概确实不是散步的好时机，芙宁娜顶着风吹了一会，还是拽着那维莱特回到车上，车窗隔绝外面的凉意，眼看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芙宁娜揉揉耳朵，指挥那维莱特把车开向目的地。
“你先进去。”然后她这么说，眼底露出点狡黠的笑：“我们先不告诉他们，到时候吓他们一大跳。”
于是那维莱特只好先行一步，芙宁娜等待片刻，磨磨蹭蹭地上了楼。她是最后一个到的，进门时看见那维莱特坐在左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她露出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
“我赢了。”随后是克洛琳德隐隐带笑的声音，芙宁娜下意识看过去，关上门随口问她：“你们又赌什么了？”
“赌‘芙宁娜和那维莱特今年会不会在一起’，真是可惜，明明离今年结束只差两个多月了。”莱欧斯利半真半假地叹气，但嘴上说着“可惜”，他却又挑起眉头笑起来，说：“好吧，愿赌服输，东西我明天给你。”
“什么嘛——”芙宁娜打了个磕巴：“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那维莱特也很意外，手撑在沙发上像是想站起来，又一时间不确定是该坐在原地还是该走到芙宁娜身边，娜维娅撑着下巴冲他们笑，说：“你们两个也太明显了吧，芙宁娜你进门的时候眼神都要拉出丝来啦。”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眼神交流嘛……”芙宁娜不满地嘀咕一句，她几步走到那维莱特身边坐下，说：“我还想着要让你们大吃一惊呢，真没意思。”
娜维娅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问他们：“那你们谁先开的口？”
那维莱特：“我。”
芙宁娜：“是他……等等，你们不会连这个都赌吧？”
“哈哈，那就是我赢啦。”娜维娅欢呼一声，冲克洛琳德眨眨眼：“记得兑现你的承诺哦。”
“果然——娜维娅你也跟着他们学坏了！”
“好啦好啦。”娜维娅乐不可支地给芙宁娜顺毛：“大不了东西分你一半，克洛琳德手里的可都是好东西。”
芙宁娜嘴里被人塞了块马卡龙，“唔唔”两声说不出话来，蓝莓的味道酸甜，她咽下去，看在甜点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原谅这群人，靠着椅背哼哼道：“好吧，那今天我们的大小姐约我们出来是想庆祝什么？”
“庆祝什么都行啦。”娜维娅一挥手，说：“就当是庆祝我们已经认识十六，额……十七？哎呀，记不清了，总之就是好多好多年了。”
克洛琳德耸肩：“她想聚会的话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芙宁娜转过头看着那维莱特，又回过来，嘴角溢出更深的笑。
那维莱特轻轻拢住她的手。
芙宁娜举起杯子，清脆的碰杯声响在耳边。
“好啊，”她声音带着笑，说：“那就祝我们以后还能在一起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