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被召集,满满当当站满了整个甘露殿前的空地。
桑朔嘴唇微勾,眼皮轻掀,看着下面惴惴不安的众人。
“殿下,除了禁闭室里的,人全在这里了。”
桃贞服侍桑朔得小心翼翼。
一众下人在这炎热的酷暑里挤在一起,挤挤挨挨,燥热难耐,却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动静。
四下只听得见蝉鸣阵阵。
燥热。
正午的太阳照在汉白玉铺就的地砖上,都能感受到微微热气,更何况被太阳直射的侍女侍卫们。
“嗯,很好。”
桑朔整个人缩在阴凉处,身周还摆了两盆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桃贞内心惴惴,快速抬头再低头。
桑朔:“平日里见他们打扫宫殿劳作辛苦,不如先呆着休息会,吩咐下去今日甘露殿的洒扫就不必进行了。”
“是……殿下仁慈。”
桑朔轻掀眼皮看了她一眼。
“有话说话,我喜欢直言不讳的人。”
桃贞斟酌开口,语气含糊:“今日桃初姐姐和两个侍卫被罚,甘露宫中许多的人都为他们打抱不平,殿下若是继续此举,恐会惹起众怨。”
说完,她赶紧跪下。
“奴婢失言,请殿下责罚。”
桑朔看向她:“不,你做的很好。”
前世她以自我为尊,向来听不进别人的谏言,事事以自己爽快为先。
桃贞说话虽然不中听,但是却能时刻提醒她,有哪里做的不足。
桃贞脸上一闪而过一丝不可置信。
桑朔随即笑起来:“不过孤此举意图可不止是想要看他们被晒伤,并以此取乐。”
桃贞不明白,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桑朔让人去禁闭室里面把桃初和两个侍卫提出来,双手束缚挂起来示众。
桑朔:“那就是我的意图。”
她一向以为,比起耳提面命,不如杀鸡儆猴。
甘露宫上下宫人那么多,她却只有两只眼睛,盯不过来更管不过来。
她霍地起身,不顾桃贞震惊的表亲,赤足走到阳光可以直射到的地方。
桑朔肌肤白皙,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几乎在发光。
长长的海藻似的长发披散落下,沿着她的裙摆朝着两边散开。她一双猫眼似的眸子在阳光照耀下成蜜黄色,巧笑生兮,姿态从容,举手投足间都是世人为之癫狂的艳丽。
犹如烈日下开得最盛的夹竹桃,艳丽,却含有剧毒。
桃贞在她身后喃喃震惊:“殿下……”
“殿下千岁!”
原本等得心焦惴惴的宫人们见到桑朔来,个个屏气凝神,带精神不敢有丝毫马虎地行礼。
因为一旦稍有差池,便会被这个喜怒无常的公主殿下给弄死。
桑朔抬眼欣赏被吊起来的桃初。
她双目紧闭,早已昏死过去。身上的宫装也已经破烂不成模样,上面沾染了灰尘和不知名粘液,看起来恶心又可怜。
“今日孤召你们来,是为了亲自惩处这三个叛徒!”
“叛徒”二字一出,桑朔敏锐察觉到下面有人神色变幻起来。
她勾唇浅笑,仿若什么都没发现。
“甘露宫可以容忍杀戮、打斗、谗言、排挤、虐杀……但是绝容不下背叛。”
“你们当初被孤带回甘露宫之前,就已经清楚你们选择荣华富贵,就是选择孤。你们所渴望的、谋求的,一旦伸手触碰,就是背叛孤!”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赐予你们了鲜鱼,还要送你们熊掌。扪心自问,你们这群贱民,配吗?”
已经有好几个侍女被桑朔的话吓得腿一软,一位是自己暴露了,瘫倒在地。
桑朔让人把她们都抬走处理掉。
“之前是孤容忍,若以后还有人挑衅孤的底线,孤绝不心慈手软!”
她说着,丢下一把匕首。
匕首刀刃锋利,削铁如泥。
刀柄上嵌着一颗璀璨硕大的红宝石,砸在大理石板上,发出“哐当”一声。
锋利的刀刃反射着烈日的寒光。
“今日,甘露宫十人一组,荐一人为组长。组内相互监督,组外相互举报,若有谁组内人员叛变,整组人全部诛杀!”
侍女侍卫们闻言瑟瑟发抖,目睹刚刚同伴惨状,内心根本生不起一点反抗之意。
“殿、殿下,这把匕首是什么意思?”
离桑朔比较近的一个侍女颤颤巍巍拾起地上匕首。
“殿下……可是要吩咐什么?”
桑朔低垂着睫看她。
“自然,这三个叛徒不死,孤难解心头之恨。”
“如今要你们一人上前捅他们一刀,孤才肯新你们无辜,信你们没有背叛。”
那名侍女听了,手一抖,差点将匕首掉落在地上。她很快调整好状态,抬眼看着被吊起来的三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拿着匕首就走上来。
一刀。
两刀。
匕首一轮轮传下去,叛贼一轮轮倒地被揪出来。
桑朔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不够,还不够!
景时序上辈子进攻皇城的时候,这些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宫人和死士拿着刀剑,冲进皇宫内一阵打杀。
那时的鲜血流了一地,修罗般的血腥场景到现在,她闭上眼睛还能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不知过了多久。
鲜血染红大理石地砖,最开始朝桑朔搭话的侍女捧着匕首上前,在桑朔面前跪下。
“殿、殿下,他们都死了。”
她脸上、身上都是血,但是神情却是兴奋激动的。
桑朔知道桃初曾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女,平日里不少仗着身份在甘露宫里作威作福,定是结下了不少梁子。方才场景,只要一人动手,其余人都会动手。
桃初必死无疑。
“做的好,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重重磕头,抬头时候,眼中眸光闪亮:“奴婢春洗。”
空地里的血渍已经被侍女用水冲走刷干净了。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桑朔坐在回廊的长椅上,手捧一把鱼食,抛洒在底下池塘里。
一群锦鲤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撞得四周的荷叶不住摇摆,甚至直接倒下。
“桑朔!”
“桑朔——”
惊怒交加的呼喊声从不远的走廊尽头传来。
伴随着还有侍女们惊慌中带着讨好的劝告。
“世子,不行的。殿下方才下令不许人接近,世子、世子,不如还是等奴婢们先进去通报殿下一声吧?”
来了。
桑朔恰到好处地回头,冷眼看着来人。
“公主殿下!北齐世子非要闯进来,奴婢们拦不住……”
侍女们见桑朔就坐在走廊边,吓得脸色惨白,立刻跪下求饶。
“你们不许跪!”北齐世子商南风脸色难看,死死盯着桑朔,“你到底什么意思?”
桑朔索性将手中鱼食全部洒出,双腿交叠闲适地靠在栏杆上。
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轻蔑。
“北齐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商南风今日穿着一身浅绿色圆襟长袍,衣摆袖口都绣着青翠绿竹,腰间系着一条银质翠竹蹀躞,干净利落,更显得他气质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商南风此时剑眉倒竖,黑沉的眼眸中是化不开的怒意。
“什么什么意思?桑朔,就算你喜欢我,也不能对无辜之人如此下狠手!桃初是你的贴身宫女,侍奉你十余年,你竟然、竟然……”
“你也知道她是侍奉孤十几年的贴身侍女,”桑朔神色淡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当初你利用她做孤身边棋子,难道想不到今日?”
商南风一时哑口无声。
他在见到桑朔的瞬间,原本充血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不得不思考他为一个已死的棋子对桑朔发怒,有何回报。
不,没有任何价值。
桃初的死固然让人伤心,如今更让商南风难以接受的是,桑朔看他的眼神,再没有之前的炙热和势在必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彻底冷静下来,嘴角牵强勾扯,露出一个温润疏离的笑。
“殿下,你应该明白,如今你身为皇太女,行事处处受人尊崇。若是您行为举止不端,我绝对会向圣上弹劾您的过失。”
桑朔盯着他,完全想象不出她前世是如何为这个男人癫狂。
为他的小聪明,还是为他的下头又油腻的操作?
她竟然眼盲心瞎至根本看不出他在和她演戏?!
“北齐世子,不错。”
桑朔起身,勾身折断廊边的一支荷叶。
她肤色雪白,在荷叶碧色的衬托下,更显得莹白发光。
桑朔举着荷叶递到北齐世子面前,后者下意识想要接过,却被她躲过,将荷叶一点点碾碎掌心。
“不过在那之前,擅闯太女寝宫、直呼太女姓名。你认为朝上谏官,会如何朝父皇弹劾你的过失?”
桑朔不再受他的吸引了!
商南风在那一瞬间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后退一步,扭头的瞬间看见不远处空地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什么时候?
不!
不对,她为什么会知道他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桃贞,送客吧。”
桑朔不屑将手中荷叶留下的残渣拍净,扭头离开。
商南风额上冷汗直流,天旋地转见,抬眸突然看见依靠在桑朔寝屋门口的景时序。
对方低垂着首,没有看向这边。一身单薄的寝衣将他身形勾勒出来,胸口衣襟半敞,露出肌肉在光线交错下,被他垂落的黑发遮掩大半,欲拒还迎。
商南风盯着景时序,眼神晦涩。
景时序还精神抖擞站在这里,在甘露宫中,并且根本没有半分吃掉假死药的痕迹!
商南风似乎知道是谁暴露了他在甘露宫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