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来临,戈嘉得知林浅放假回外婆家,也跟着来啦。
夏天的天亮得特别早,今天是林浅妈妈的忌日,她早早的起床,等着爸爸来接她一起去祭拜。
外婆已经在后院的长廊下闭目打坐,林浅快速的嚼了几口包子,擦干净手指,就抱着琵琶去后院找外婆。
小跑至后院门口时,见外婆还在打坐,她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的在外婆的一侧坐下。
听见动静的外婆,缓缓张开眼睛,打量了一番林浅,她立即挺起背脊,板正的端坐好,将琵琶竖抱在臂弯里,纤细的手指抚在琴弦上。
外婆满意的点点头,林浅提起,调整状态,第一声琵琶惊蛰般冲破天际,振奋人心。
一曲《十面埋伏》在林浅的指尖下弹奏的淋漓尽致。
卧室内的戈嘉则是不情愿的伸着懒腰,《十面埋伏》就是她起床的闹铃,最烦这首曲子。
正弹到“埋伏”的部分时,激昂的曲调扬起,林浅的指间加快弹奏的速度。
拨弄间,“嘭!”的一声,余音绕梁,在长廊间回荡。
弦断了!
林浅惊恐的瞪着双眼,同样的一声巨响“嘭```”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
顿时她感到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喘不上气来,伴随着阵阵耳鸣声。
惨白指尖在琴弦上颤抖着,那天的一声巨响后,她回头看见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场景。
那天她约好几位民乐爱好者,准备去参加歌唱比赛的复试,这次参赛的曲目是把民乐器与流行歌曲相结合,演奏加演唱的方式。
她的妈妈是当代琵琶演奏传人,妈妈的技艺也是从小在外婆的培养与熏陶中获得的成就,到了林戈这一代,在戈嘉和林戈之中,当然是选择林浅来培养,并寄以厚望。
用舅舅的话来说,我女儿是块什么料,我还不知道吗?
所以林戈从小被妈妈当做琵琶演奏家来培养,传统文化的传承在当代变得小众又枯燥,很多人耐不住心境,放弃继续修心演奏。
林戈很不负众望的在演奏上展现了她的天赋,但同时林戈也不是妈妈所想打造的听话小公主的形象。
她第一次听到周杰伦改编的国风民琵琶乐曲《霍元甲》时,她血液中的斗志被激发,她要做这样的音乐人,把中国古典乐器的魅力在世人面前展现。
林戈记得她把买来的专辑放给妈妈看时,她妈妈眼里复杂而又烦躁的神情。
她据理力争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够让更多了人了解古典乐器,是时下的热潮。
她以为妈妈会支持她的梦想,可是却换来的是一句。
“传统民乐,根本不是这样的,搞这些追波逐流的改编,民乐本该独特,悠扬,经久不息。”
林戈妈妈为了她不受影响,把那些专辑都丢了,只要有关的新闻马上转台,就连春晚上那场著名的民族唱法与流行歌曲结合的《本草纲目》都被她妈妈当做反面教材说教了很久。
从那时候起,林戈买的周杰伦专辑都是放在表妹戈嘉那里,偷偷带学校来给她听,在同学的印象里,林戈总是带着耳机,一副厌世的臭脸模样,神秘的琵琶美人,让人望而却步。
可她没有想到,那所谓的梦想,却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
那天原本也是找戈嘉打掩护出去比赛,却被发现倪端的妈妈拦截。
看着林戈一身黑色上衣短袖,不规则的裙摆露出笔直的长腿,还配了双高跟鞋,化妆看不懂的烟熏妆,气得林戈妈妈站在家门口发抖。
“你穿成这样去演奏琵琶曲,背上琵琶都被你贬低了,说了不准学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
林戈妈妈边说边去把她身上的琵琶取下来。
“妈,我朋友都在等我去比赛,回来我再向你解释。”
“不准去,都是些什么朋友,不教你好,心思都不在演奏上。”
林戈妈妈将琵琶放进柜子里,不准她再去碰,心里如焚的林戈上前去抢琵琶,林戈妈妈没有想到平日里听话照做的女儿会有如此的反应,一时楞了神。
“你现在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
“我听你的话,从小就学琵琶,你问过我喜欢什么吗?”
“你衣食无忧,除了学琵琶吃些点苦,我亏待你什么了?”
林戈妈妈声嘶力竭的喊着,她不知道女儿今天是怎么了,对她也会大呼小叫,她那么满意的作品,她这一生最骄傲的杰作就是把林戈培养得知书达理,德才兼备,并且在琵琶演奏上甚至超越了她的技艺天赋。
“我不喜欢你买的那些粉的,紫色的,蓝色的公主裙,我也不喜欢端坐在那给你们表演弹奏,我喜欢唱歌,我想唱歌而已。”
林浅的愤怒妈妈看在眼里,她失望的说:“你背弃了民乐,你喜欢那些哗众取宠的庸俗之音,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栽培吗?”
谁能想到著名民族乐器演奏家的女儿,摒弃天赋与那些庸俗之人一般演唱流行歌曲,还美名其曰得称作为发扬民族乐器的魅力,简直是侮辱,是会在圈子里被同僚看笑话的。
“照你这么说,古时候的琵琶演奏不也是为取悦权贵的乐子吗?”
没等林浅说完,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她的脸上,林浅妈妈颤抖的手,眼里的失望夹杂着一丝后悔,林浅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恨恨的咬着牙,心里充满了不理解。
在这之前他们母女两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冲突,妈妈虽然固执强势又严格,但林戈也充分尊重妈妈的态度,尽量在民乐之外找自由的喜欢。
要问林戈自由吗?
她可以在上学期间跟着妈妈全国各地四处跑演出和比赛,练就了坐着都能睡着的本事。
那她不自由吗?
她穿着妈妈准备好的衣服,梳着她精心设计的发型,画着舞台妆,抱着琵琶摆着各种姿势等待妈妈拍出最漂亮的照片,然后向朋友炫耀,这是我的女儿,最满意的作品,供人欣赏。
林戈只想快点离开,逃离妈妈的束缚,既而转身跑出家门,而妈妈以为林戈在赌气,担心她的追逐出去。
林戈不顾妈妈在身后的追喊,像听不见一般一直往前跑,但她却听见了声巨响,以及路人的尖叫声。
再回头,眼前模糊不清,耳边的声音变成阵阵耳鸣在脑海里呼啸。
林戈,你自由了!你自由了吗?你还想自由嘛。
“刚才那一段,你弹慢了,弦断了,把它修好。”外婆严肃的声音将林浅从回忆中拉回来。
“好的,我记住了。”
这时候戈嘉揉着眼睛,睡眼迷蒙的朝他们走来,在林浅外婆另一边坐下,嘟着嘴说:“奶奶,今天是姑姑的祭日,就别让姐姐练习了,一会儿我们还得去祭拜姑姑呢。”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以为靠嘴皮子就能练就这身技艺?”
戈嘉不怕奶奶的责怪,反而更加厚着脸皮赖上前,搂着奶奶的胳膊调皮的说:“行,你们都厉害,就我会耍嘴皮,我敬爱的老艺术家前辈可否宽裕一天假期呢?”
奶奶竟被逗笑了,戈嘉趁机捧着奶奶的脸调侃着,“不答应,我就亲你咯,亲亲我的老宝贝!”
林浅看着他们腻歪的模样,心里暗自欢喜,也是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幸运吧。
得到奶奶的同意后,戈嘉拉着林浅往客厅里跑,外婆在身后叮嘱道,“家里的弦没有了,回来的时候记得去琴房买。”
“好的。”
“你呀,多哄哄老太太不就好了,不然这手指都要弹断了。”戈嘉心疼得握着林浅的纤纤玉指,仔细看十指手指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茧子。
“还是你来吧,我可亲不下嘴。”
戈嘉急跳脚解释着,“我是为了谁,才出卖色相啊!”随即拽住林浅的胳膊就要往她脸上蹭,林浅惯性得将她的脑袋撇开,挣脱开她的束缚就往前走。
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客厅走去,舅舅已经在餐桌前吃早餐,见他们俩来了,起身搓搓手。
“你们俩吃早餐了没?吃完了就出发。”
戈嘉好奇的问道“不等姑父来一起去吗?”
舅舅冷哼了声说:“人儿现在可是上市公司的老总,分分钟上百万的业务,耽误不得。”
舅妈从厨房里赶忙走出来,朝林浅安慰道,“别听你舅瞎说,你爸爸有些急事处理,你们先去,舅妈在家给你□□吃的糖醋排骨,等你们回来吃午饭,好不好。”
林浅虽然失落,但还是礼貌的点点头笑着回答:“谢谢舅妈。”
戈嘉察觉到气氛的尴尬,立刻撒娇的说:“我妈连我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你喜欢什么。”
“你什么不爱吃?”
“你妈把你当猪养呢!”
置身事外,是这几年林浅对自己的告诫,生性薄凉变成她的保护色。
她将自己化身为这世界的观众,看尽世人的悲欢离合。
墓碑前摆放着水果和紫色的玫瑰花,舅舅一边祭拜一边说着:“姐,林浅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特听话的孩子。”
戈嘉跟着说:“姑姑你要保佑姐姐考上戏剧院哦。”
林浅没有说话,就是把墓碑附近的灰尘扫干净,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述说。
等舅舅带着戈嘉先去车里时,留下林浅独自在那儿,她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发呆。
妈妈,我来看你,我听你的话,今天弹的《十面埋伏》还是慢了点,等我练得不错时,给你演奏听听。
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所有好像都在关心着她的情绪,只有她的爸爸没有时间关注到她,电话里问得最多的是钱够不够用,多吃点饭,爸爸忙你要照顾好自己。
渐渐的,他们见面也变少了,除了节日聚会他们基本上没有再见过面。
这些话她也没有在妈妈墓碑前说,有什么好说的呢?日子就这么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