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费承允满脸黑气地一弹而起,一把摁亮壁灯,两条浓重的眉毛,凶巴巴地拧在一块儿。
“怎么回事?”
他扭头望向唐海若,脸上的戾气顿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茫然的表情,配合着黏糊糊贴在额角的头发,顺着鼻尖、下巴满脸流淌的乳白牛奶,抖着湿乎乎的睫毛,象条傻乎乎的落水狗。
唐海若突然象被人点了笑穴,“扑哧”一声,继而大笑起来。
费承允懵了半天,看着唐海若笑得不能自控的样子,一颗心慢慢腾云驾雾起来。
春风十里,千里月明,满山花开,都比不上唐海若的笑。
他惯常不苟言笑的脸上,不自觉浮起温柔的笑意。
唐海若心里半点也不觉得可乐,费承允又蠢又狼狈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可悲,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笑得停不下来。
“有这么可乐吗?”
费承允挑着唇角问:“还想看吗?不看的话我要去洗一洗了!”
唐海若倒回床上,用毯子蒙着头,笑得浑身乱颤,眼泪却哗哗直流。
“我也是个神经病。”
她在毯子里暗自感伤地想。
离开茵绣山庄后不久,唐海若和费承允的手机信号,都追踪不到了。
雷翊上急得心似油煎,他觉得自己像缠裹在一个大棉花球里,憋闷、有劲使不出来。
他把车又开回山庄,游魂一样在山门外游荡,从山庄里开出的任何一辆车,他都满怀希望地拦下来检查一番,从下午直守到深夜。
山上屋舍里的灯陆续灭了,夜风沁凉而湿润,四周黑黢黢一片,现出了野郊的荒凉。
雷翊上又累又饿,开始出现低血糖症状,手脚打颤地发起抖来。
他哆哆嗦嗦坐进车里,把手套箱、扶手箱翻了个遍,好不容易翻出一块清口糖,顾不得过没过期,抖着手撕开包装塞到嘴里吃了。
缓了一会儿,心不那么慌了,他才发动车子,把车开回“江居名品”去。
屋子还是那样空旷寂寞,连灯光都比往日清冷。找手机时打开的旅行箱,依旧敞着盖子,堵在进门的玄关处。
雷翊上扫了一眼箱子,箱子里的衣物被唐海若分门别类,一卷卷码放得整整齐齐。
踢掉鞋子坐到箱子旁,他抓起一卷衣服捂在脸上,无助地放声大哭。
哭到脑袋发晕,太阳穴一阵阵锐痛,雷翊上才放下衣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冰箱去取牛奶。
冰箱门上贴着天蓝色的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卡通人瞄准射击,枪口圈着唐海若的清秀字迹:不准喝冰牛奶!!!
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汹涌而出,心口刀绞一样的疼。
他转身向书房走去。
匆忙出门电脑没有关,三台电脑的屏保上,是唐海若的三张笑脸。
“海若,快回来吧,我好想你。”
他泪眼婆娑凝视着笑意盈盈的唐海若,胸中无限酸楚。
明知唐海若不会上线,他还是抱着一丝丝侥幸心,把唐海若的社交账号全部打开。
书站的更新日期,停留在出国前一天,置顶评论是唐海若对自己小号书评的回复:换了马甲也照样认识你。
底下几百层队形整齐的站队楼:嗅到了一丝爱情的酸臭。
微博的最新内容,是自己一手挽着钱笸箩,一手拉着唐海若的背影。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
他抹了抹擦不净的眼泪,打开邮箱给唐海若写信:
桓温入蜀,路过三峡时,手下有人捉了一只小猿猴。母猿沿岸哀鸣,追着船跑了一百多里,纵身跳到船上后气绝身亡;有人剖开猿腹,发现它的肠子已寸寸皆断。
我的小猴子也被捉走了,我想沿途追赶,却连小猴子的去向也丢了。
你在哪里啊海若?你快回来吧!屋子太大太空,肝肠寸断的滋味,太痛太苦。
回来啊海若,别剩我一个人。失去唐海若的雷翊上,生不如死。
求你快点回来,海若,我想你。
唐海若一觉醒来,出了一身粘腻的汗;屋子里黑黑的,厚重的窗帘没有拉开。
她咽了咽口水,感觉嗓子疼得轻了些。
“你醒了?”
床边立即趴上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吓得唐海若一哆嗦。
费承允的大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好像退烧了,现在应该感觉到饿了吧?我们起床吃饭。
眼睛适应一下,我要开窗帘了。”
他走过去把窗帘拉开,耀眼的阳光立即洒了进来。
唐海若皱了皱眉,用手挡了下眼睛:“几点了?”
“十点多了,睡得也不算多,昨夜你睡得晚。
医生说充足的睡眠,有利于你的病情恢复。”
“十点多了?你为什么还不去上班?”
费承允说:“能不能不要睁开眼睛就赶人?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顾,我在家里也能工作。”
“我不需要人照顾,你出去工作,我恢复得更快。”
“我不和你辩论。你起来洗脸,我让人把早餐端进来。”
唐海若这才注意到,费承允头脸都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换过了——自己居然睡得那么死,什么声响也没听到。
费承允走了出去,唐海若慢慢吞吞地下床,到浴室去洗澡。
保洁阿姨见缝插针地溜进卧室,把窗子打开通气,把费承允的睡具搬走了。
两只瑞典kosta的水晶动物杯,并排摆放在洗漱台上。
一只是憨头憨脑的小熊,一只是伶俐乖巧的小狐狸,活灵活现地蹲在杯底,被一层薄冰似的玻璃包裹着。
小熊杯子里,插着支超级黑色的Reinast牙刷;而小狐狸的那只里,则插着一支同款钛合金本色的。
“唐海若,”
费承允隔着浴室门提醒她说:“钛合金色的那支牙刷,是给你预备的。”
唐海若冷眼看着贴靠在一起的杯子,想起江居名品的浴室里,雷翊上亲手制作的相拥考拉情侣杯。
眼眶又涌上泪来,她拿起牙刷挤上牙膏,发着狠地在嘴里用力搅动着。
雪白的牙膏泡沫,逐渐变成了粉红色。
四千多美元的牙刷,照样能把牙龈刺出血来。
尖锐的痛觉,让后悔麻木的心,感到一丝自虐般地痛快。
她足足刷了五、六分钟,然后把沾满鲜血和泡沫的牙刷,放到水流下冲净,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内。
掬了两捧水漱了漱口,又胡乱洗了几下脸,唐海若眼神冷漠地抬起头,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牙齿。
镜中人面色惨白,两眼红肿,齿龈破了好几处,殷红的鲜血顺着齿缝蜿蜒流下,看上去就像斯拉夫传说中的吸血鬼。
她机械地走到淋浴间,脱掉短袖衣裤,扔进门边的洗衣筐内,站在莲蓬头下,把水阀开到最大。
强压水流倾泻而下,细密地冲击在皮肤上,针刺般得疼。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水瀑中,唐海若无声地流着眼泪。
雷翊上,不要再喜欢我了。
洗完走出淋浴房,一旁的衣架上挂着替换内裤,还有一套青灰色的真丝家居服。
唐海若把衣物换上,一扭头又瞥见了洗漱台上,那对刺眼的漱口杯。
她满心怨愤地走过去,抓过小狐狸那只,狠狠往地上一摜。
水晶玻璃摔在大理石地面上,迸出清脆的四分五裂的声音。
“唐海若!”
门外的费承允一声惊叫,弹簧一样蹦起来冲向门口,狠命去扳房门把手。
把手纹丝未动,门锁从里面锁上了。
“唐海若,是不是杯子摔了?小心些别伤着!你把门打开!”
费承允生怕唐海若是一时想不开,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竭力维持着镇定的语气。
唐海若低头看着脚边一地的碎玻璃,心里恍惚有种想把脸扑上去的冲动。
变成一个丑八怪,以貌取人的费承允,应该马上会放自己走吧?
突如其来的可怕念头盘桓在脑中挥之不去,好像一个站在高高楼顶上的人,莫名生出那种飞身跃下的欲望。
浴室内的寂静,令费承允心里的不安和恐惧成幂指倍数增长,他顾不得多想,一拳砸向门上镶嵌的彩绘玻璃。
“哗啦!”
唐海若吓得一个哆嗦,恍惚中抬起头,就见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棱角尖锐的玻璃破洞中伸进来,摸索着拧开门锁旋钮。
浴室门闪开一条缝,费承允探头向内看了一眼,见唐海若远离门口、侧身站在洗手台边上,才“砰”地一声把门推开。
破碎的房门玻璃,“稀里哗啦”震落下来。
费承允黑着一张脸,带着隐隐的怒气,踩着满地的玻璃碴子,大步走了过来。
唐海若脑子都不会转了,只呆呆扭脸望着他。
费承允一言不发,左手将唐海若往怀中一拉,右臂弯夹住她的两只胳膊,左臂托住她的屁股,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走到浴室门口,他将鞋底扎着玻璃碎片的拖鞋一甩,赤脚迈进客厅。
“大少爷!”
保洁阿姨听到响动,提着扫帚和簸箕跑进屋,就见从浴室到客厅,地板上滴了一溜的血点子。
她慌忙扔了簸箕扫帚,追过来问道:“大少爷受伤了?”
费承允将唐海若往沙发上一扔,抓过她的两只手看了看,又扯下他的拖鞋,把两只脚底板检查一番,才直起身来答道:“没事,你去把浴室收拾干净,小心不要扎了脚。”
保洁阿姨答应着,跑去橱柜边拉开抽屉,抱着个保健箱回来,一脸心疼地说:“大少爷的手都伤成这样了,还在这里检查别人呢!
你快坐下,我把你手上的碎玻璃先夹出来。”
唐海若爬坐起来,腰背挺直地坐到沙发一角,心虚意怯,却武装出一副倔强戒备的模样,紧抿着嘴唇,眼睛盯着费承允的伤手。
费承允一屁股坐上沙发,大剌剌把手递给保洁阿姨,扭脸看看唐海若,缓和了脸色说:“吓着了?那就扯平了,我也被你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