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扬刚回到自己的小院,便见一个曼妙的身影在门口徘徊,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下一刻,他扯出笑容走上前,温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李素月转过身,笑的满脸娇羞:“此次摘花会,筑基期魁首应是师兄囊中之物了,我是提前来给师兄道喜的。”
“大比还有几天才结束,此时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况且此次参加大比的筑基期修士大多是初期和中期,我仗着自己是筑基后期才赢的轻松些,有什么可骄傲的?”
“师兄也太谦虚了,与你一样年纪的有几个能有你这样的修为?你现在可是那些宗主和长老争着抢着要的人。”说到这儿,李素月想到什么,笑意淡了几分,语气里多了些小心翼翼,“听说师兄打算继续跟着掌门修行?”
秦扬看了她一眼,面色不变:“你也听说了?我本打算跟着林长老学习阵法,但我资质平庸,她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我也没有其他打算,就想继续跟着掌门修行。”
“师兄何必妄自菲薄,林长老不收你,肯定是为了避嫌,虽然我是一定相信师兄的,但架不住总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林长老这样做可能也是怕掌门不高兴吧。”
说着她有些愤愤不平:“林长老也真是的,她自己跟掌门感情不睦,还连累你……”
“不可妄议长老。”秦扬冷声打断她。
李素月撇撇嘴,到底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见秦扬杵在门口,没有开门进去的打算,李素月问道:“师兄还要去哪里吗?我跟你一起吧。”
秦扬摇摇头:“上午比试耗费了不少灵力,我有些累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李素月找不到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只能不舍告别:“那我先回去了,师兄你好好休息。”
随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秦扬合上院门,走到树下的摇椅前躺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秦扬眯眼望着上方,微风拂过,那金色暖光在叶间忽隐忽现,他不自觉就想起了那人在阳光下越发剔透的茶色眼眸。
明明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秦扬却总是猜不透她的想法。
那时,秦扬所住的村庄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屠戮干净以后付之一炬。
侥幸逃过一劫的他和李素月躲在村庄附近的小山上,李素月总哭着要回去找爹娘,有次趁他不备偷偷跑回了村里。
秦扬只能拎着把捡来的破剑回去找她,却见她和一个青衣女子拉扯着一个锦囊,见着他就哭喊着求救,青衣女子也转头看向他。
那是他们的初见。
也是一个不太美好的初见。
他举着锈迹斑斑的长剑挥舞过去,割断了他们争夺的锦囊,也割破了林子满的手掌。
断成两截的锦囊里落出紫色的花朵,被风吹落在烧得焦黑的土地上,林子满眼里的喜悦散去,化作了无尽的迷茫。
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她却无所觉的样子,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他。
从那时起,秦扬就没看懂过林子满。
不懂为什么见了他会喜悦。
不懂为什么被他刺伤后会迷茫。
不懂那滴眼泪为谁而流。
更不懂为什么后来要带他进宗门,替灵根驳杂的他洗髓伐经。还让掌门收他为亲传弟子,他想要什么便尽力为他寻来,惹上了什么麻烦也会帮他解决。
起初,秦扬以为林子满是看上了他的脸,毕竟刚开始时,她每次看着自己的脸都会出神,眼神里藏着浓烈的情绪。
他已经十多岁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因着这张出色的面孔,他见识过很多人内心深处的阴暗面,也很清楚世上多的是表面看起来光风霁月,私底下却丑陋不堪的人。
而他这尚且稚嫩的身体,雌雄莫辨的脸蛋,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正是他们那些人最喜欢的那种——美丽脆弱又能轻易毁掉的东西。
那时秦扬想的是要利用自己这张脸,哄得林子满开心,换取更大的好处,待自己强大以后,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到时候想杀了使自己受辱的人也能轻而易举,毕竟那时的他实在太过弱小,能刺伤林子满不过是趁她不备,若较真起来,他一个还未长大的凡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修士的对手。
林子满也确实如他所想那样,沉溺于眼前的美色,只要秦扬对她笑一笑,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林子满都会满足他。
当知道林子满是掌门道侣时,秦扬还感叹,果然好处不是这么好得的,本以为只需牺牲一下色相即可,现在看来还得防着会被当成小白脸在某天晚上被掌门暗杀。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除了掌门不待见他,部分师兄弟嫉妒他,秦扬这几年都平安度过了。
而林子满也从未像他猜测的那样,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来找他索取报酬,行什么苟且之事,他甚至很少见到她。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林子满对他的态度越发冷淡,今日他提出拜入她门下,甚至都被拒绝了。
那这些年林子满为他做的那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可能像别人说的那样,为了避嫌,怕吕秉清不高兴?
怎么可能?
当初吕秉清收他为徒时十分不乐意,甚至不准自己叫他师父,从他至今住在弟子峰便可看出他有多不招吕秉清待见。
可吕秉清还是收他当了亲传弟子,因为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几年中,不是没有过非议,但自从有几个弟子在讨论“林长老是如何让自己的道侣收自己养的小白脸当徒弟”被吕秉清听见,罚去前车之鉴后,大家虽心照不宣地认为吕秉清这是恼羞成怒了,坚信林子满和秦扬私底下必定有一腿,但就算有人忍不住私下里偷偷议论,到底也收敛了许多。
对于吕秉清和林子满的关系,秦扬也实在看不明白。
要说情投意合,却分居两地,也从未见两人有过什么亲密举动。面对自己这么一个疑似是林子满养的小白脸的人,还能在她的要求下收为弟子?功法剑术倾囊相授?虽然不喜他,却也未曾为难过他。
若二人当真感情甚笃,那他只能说吕秉清实在不是一般人,容人之度非他这般普通人所能懂。
但要说感情不睦,那在听到流言蜚语时,更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不顾林子满的感受,将自己逐出师门,以维护自己掌门的威严吗?但他却是惩处了嚼舌根的那几人,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
而且宗门里的长老大多是化神期,林子满虽在元婴期却能独占一峰,且无为峰的灵气充沛程度仅次于寒月岛,座下也只有茅重一个弟子,平时更是深居简出,不曾参与宗内长老公开授课,却也无人敢对此提出不满,可见掌门对她的维护。
唉——
秦扬叹了口气,抬手挡住眼睛,心想:人心真是复杂。
就算他们这一族最擅长的就是窥探人心,他也看不透林子满的内心。
但无论怎样,林子满对他的好是真的,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样不求回报对他好的人。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他并不讨厌,甚至想紧紧抓住。
就算……
就算她对自己这样好是因为喜欢他,就算她内心深处并不是真的毫无所求……
他也是能理解的。
他也不是不能回应她的心意的……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秦扬一顿,猛地从摇椅上坐起来,呆怔地看着前方,空中漂浮的灰尘在阳光照射下起起落落,就像他此时的心跳,一下快一下慢,毫无章法。
他……他不是不能回应她的心意的……
如果她坚持的话,他,他也是愿意的……
不行!
秦扬猛地站起来,在院中来回踱步。
不行,他不能这样。
他来人界是有要事要做的,他怎么能像自己从前最不屑的愚蠢之辈一般,耽溺于男女情爱,忘了要成就的大业?
情之一字最是虚无缥缈又滑稽可笑,山盟海誓时说着情比金坚、不离不弃,厌烦之后不照样会朝三暮四、同床异梦?
他父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对,没错,他不应该被迷惑,不过都是些虚情假意,都是会变的,林子满不是已经开始变了吗?
秦扬脚步一顿,先前赵斐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我看她多半是已经看够你这张脸了!”
他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脸,难道真的是这个原因?
他抿着嘴,眼里闪过幽幽暗光。
无为峰上,炊烟袅袅升起——
“师父,你是不知道那个秦扬下手有多狠。”茅重蹲在火堆旁,一边转动着手中的烤鱼一边对林子满抱怨。
林子满坐在小桌旁,慢条斯理地吃着菜,见茅重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痛的龇牙咧嘴,忍不住笑道:“你自己学艺不精,怎么还要怪别人下手狠?”
“本来就是他下手狠,他跟别人比试的时候我又不是没去看过,哪有像对我一样专挑脸上揍的?我看他就是想来无为峰被师父拒绝,所以嫉妒我。要不是我皮糙肉厚,哪还能在这儿给师父你做饭?你倒好,还在这儿取笑我。”
“脸被揍成猪头也不耽搁做饭啊,这样想来,秦扬还是很贴心的啊。”
“师父!”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
林子满放下筷子,正色道:“白斓可同意收你了?”
茅重得意地一甩头,十分骄傲:“当然同意了,虽然败给了秦扬那小子,但你徒弟我也是筑基期里的第二啊!我打了那么多场,师父你就去看了小半天,自然不知道我现在实力大涨!”
说着还举起胳膊秀了秀自己的粗壮的臂膀。
“得了吧你,有两下子就在这儿沾沾自喜了,白斓可是出了名的严格,若你在她门下还像以前一样懒散,那你可有的苦头吃了。”
茅重撇撇嘴,不在意道:“师父,你就放心吧,我还能不比你更了解白长老吗?在她手下我不会吃亏的。”
林子满看着茅重那不着调的样子,叹了口气,无奈道:“就算你跟白斓血脉关系更近些,但你莫不是以为你们这一族都是些跟你一样的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之辈?”
茅重抗议:“什么叫跟我一样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我明明很上进的好吗?!”
林子满:“你若是上进,白斓上次还会看不上你?”
茅重嗫嚅道:“……我那不是,我那时候不是还小么。”
林子满戏谑道:“那这次怎么也没打赢你秦师弟?你总不能比秦扬还小吧?”
“师父你还好意思说,我跟秦扬到底谁才是你徒弟啊?你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他,把他养的修为比我还高,这让我很没面子的好吗?不过——”说着,茅重又一脸八卦地问,“师父你到底怎么想的,这次我走了,你如果把他收下,就你们二人在峰上,那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林子满斜乜了他一眼,凉凉道:“你若再把那些人私底下编排的话当真,我看你这颗脑袋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毕竟这蠢到只能当个摆设、凑个身高的东西还不如剁下来给我当脚凳。”
茅重摸摸脖子,讪笑道:“是徒儿错了,师父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计较。”
“行了,把你那条鱼啃完就快去收拾行李,白斓下午就要回去了,你若没赶上就自己走着去虎行山。”
“得嘞!”茅重吆喝一声,三两下啃完鱼就冲进屋里开始收拾东西。
“莽莽撞撞的,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林子满笑着摇摇头,抬手打出一道灵力熄灭火堆,拿起筷子继续悠闲地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