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缓缓行驶过街道,裴兰见郑蘅坦荡模样,一时无语。
看不出来,郑蘅还挺会睁眼说瞎话!
南豫王后出行,暂且不提随行护卫的上百名宫廷卫队,单说随行宫人都有不少。
这阵仗,就算瞎子都能听出自己不是一个人!
更何况还有风兰这个大活人,郑蘅却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一个人不放心!
奈何碍于风兰在一旁看热闹,裴兰只好咽下回怼,生硬出声:“行吧。”
这个书呆子脑袋里想什么,裴兰或许猜不准。
但他心里那点心思,裴兰哪能不清楚,八成他又是在吃什么飞醋!
说罢,裴兰偏头撩开帘布,目光看向不远处延寿馆前大批流浪汉。
这些人大多瘦骨嶙峋,面色凹陷长有烂疮,神情狰狞扭曲,肢体抽搐发抖,一看就像是瘾犯了。
小说里描述过女主通过延寿膏获得富可敌国的黄金,同时也写过那些吸食延寿膏散尽家财,犯瘾痛苦抽搐的惨状。
人的注意,大概是会不停的变换。
当初看小说,裴兰代入的是女主辛琴如何用手段获取列国世家大族富商巨贾的数世财富,沉浸体验爽文女主视角。
而现在裴兰却很难再代入其中,虽然知晓这些流浪汉以前都是有钱有权子弟,或许他们之中不少道德有问题,行事龌龊。
但是总归罪不至死,再说就算是夺人钱财,也没必要将他们弄的如此人不人鬼不鬼,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
而且延寿膏的买卖明显属于欺诈,这种东西百害无利,甚至小说后期渐而蔓延至列国寻常百姓和军队士兵,就像癌细胞一样转移扩散,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他们这样子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裴兰视线收回说着。
郑蘅闻声,将目光从奏折投落裴兰那方,轻掠过那些瘾君子,墨眸里淡漠而无情,平静地出声:“这是他们自找苦吃。”
“可是延寿馆一开始隐瞒延寿膏的害处,他们是上当受骗的受害者。”裴兰放下帘布有些意外郑蘅的冷淡反应,“你作为南豫国君,应该调查抓捕那些收受贿赂的官员啊。”
郑蘅见裴兰似乎有些不高兴,自然不想惹她生气,忙出声哄道:“兰儿说的是,待取得黄金,南豫国内严禁贩卖延寿膏,彻查相关官员,这样可好?”
裴兰凝视郑蘅面容,明明他的话语满是顺从,可他的神情里分明没有半分在意延寿膏的危害。
或许他人的死活对于郑蘅而言,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吧。
许是因郑蘅对自己太过百依百顺,所以裴兰都险些忘记他也是小说里的反派。
虽然知晓女主辛琴手段并非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但是郑蘅很显然也不像是会有仁慈之心的反派。
“兰儿,怎么了?”郑蘅见裴兰不应声,心间有些慌。
裴兰回神,目光迎上他满眼的担忧,摇头应:“我没事。”
说话间,裴兰靠着软枕闭目,不再去看郑蘅,心里却有些复杂。
郑蘅的担忧是真,可郑蘅的无情也是真,人本来就有多面性,只不过裴兰刚刚才发现郑蘅似乎一直在对自己隐藏他的心性。
虽然明白郑蘅是担心自己会因为他不好的一面而心生不喜。
但是裴兰仍旧觉得此时的郑蘅就像一团黑色的雾,虚幻而难以琢磨,甚至有些危险。
反而是当初在灵幽谷沉闷寡言的书呆子,更显得坦诚真实许多。
马车缓缓行驶至西城一带,裴兰不再出声,郑蘅欲言又止,更不好打扰她的休息。
风兰静默一旁,觉得很有意思,这个郑蘅身为南豫国君却对裴兰如此顺从,全然没有半点传闻之中的杀伐果断。
待马车停在裴府门前,侍官于一旁出声:“陛下,裴府到了。”
郑蘅正要出声唤,裴兰先行睁开眼,神情平静道:“下车吧。”
乍一看,好像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郑蘅迟疑的松了口气应:“好。”
风兰则佩戴面具,以裴兰的女护卫身份同艾芹等人一道随行。
裴府前车马云集,本来裴绍裴徽正设宴,突然得知国君亲临,连忙起身相迎。
“老臣不知陛下亲临,未能远迎,还请见谅。”裴绍上前行礼。
郑蘅目光看着满身酒气的裴绍裴徽出声:“平身,今日寡人微服私访,一切从简。”
“谢陛下。”裴绍向裴徽使眼色,忙出声,“陛下不如一道赴宴?”
本想拒绝的郑蘅,在瞥见裴兰暗示之后,只得应:“好。”
裴兰并不想旁听裴绍裴徽父子俩的花式追捧,于是借探望周氏为由,便自顾往内院行进,全程没有多给郑蘅一个眼色。
郑蘅抿唇,目光看向裴兰丢下自己施施然离去的身影,眉头微皱,暗想她果然还是不高兴了。
这方穿过廊道往内院行进,裴兰依稀还能听见前堂宴会声乐,偏头对风兰出声:“好了,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你不用跟着一道,随意发挥吧。”
“嗯,我也正有此打算。”风兰目光打量这处华美庭园应道。
语毕,风兰踩上栏杆,三两步跃上廊道屋檐,随即消失眼前。
艾芹于一旁看的称奇叹:“小小姐,她真是侠女啊!”
裴兰被艾芹逗乐,心间郁闷消散了些,笑道:“那当然,飞檐走壁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不多时,裴兰进入主院。
周氏见来人是裴兰,忙起身欲行礼道:“为娘一直想让你大哥去宫中探信,没成想今个倒来了。”
“您可别行礼,这屋里又没外人。”兰搀扶周氏落座安慰,“让您担忧了,我没什么事。”
那绑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裴兰也知道周氏等人肯定也听闻风声,这才特意出宫探望。
“好,没事就好,兰儿瞧着消瘦不少,恐怕是受了不少罪吧。”周氏本就怜惜自己小女儿病弱,自然是忧心如焚,目光忙仔细打量。
裴兰被周氏关切的心间泛暖,不由得生起自责,调笑应:“没有,只是饿了几顿罢了,现下都吃回来了。”
当初若是死遁计划真成了,恐怕这会周氏还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样。
周氏闻声,面上少了担忧应:“如今都已成人妇,还尽是孩童顽皮心性,今日国君未曾一道来吗?
“他、陛下在前堂同人赴宴呢。”裴兰险些直呼郑蘅,忙改口。
“前堂都是酒宴,不如为娘让厨子单独做些兰儿爱吃的菜肴,一道吃些吧?”
“好,都听您。”裴兰随从落座。
这方屋内母女两围炉谈话,而此时离开裴府的风兰,轻松跃过屋脊,转而来到繁华街道。
延寿馆前人来人往,风兰探身一跳,足尖轻塌屋瓦,而后跃上馆内高楼。
高楼之内,炭火供暖,香薰弥漫,屏风遮掩,桌旁的莲夫人目光落在账簿,指间拨弄算盘道:“老吴,这月转交给那位大人的份额要额外增加三倍,其余的人按照名册份额不变,这事你亲自去办,务必要办的令人满意。”
“是。”那跪坐的中年男子起身领着递来的竹册,而后退出内里。
莲夫人见人离开,便抬手拿起烟杆,自顾对着火具,低头抽食,神情放松不少。
屋内烟雾缭绕之时,忽地一扇窗户微微敞开,秋风吹入其中,顿时阴风阵阵。
“是谁,滚出来!”莲夫人心生警惕直起身出声。
那人从屏风后探出身,莲夫人面上少了警惕,眼眸满是玩味探究之意,揶揄道:“风长老,如今全城通缉,竟然还敢露面?”
风兰摘下面具,侧身靠着窗,微微蹙眉,不太喜欢这股味道出声:“听闻你家主子花重金想要我身上的两样物件?”
“是啊,风长老的人头和那本北笱城防军事图卷,可是非常的值钱。”
“我拿那套图卷与你作回买卖,如何?”
莲妇人轻笑道:“风长老今日独身进延寿馆,恐怕没命跟我做交易。”
“看来你很有把握能够杀死我?”
“不试试,谁会知道呢?”
风兰将手中那套图卷置于烛火之上淡然出声:“我没时间与你绕圈子,你要是想要就备三千两黄金,否则图卷谁都别想得到!”
莲夫人看着那烛火,神情微动,出声“三千两黄金,你带的走吗?”
“那是我的事,就不劳烦你操心。”
“行,时间地点呢?”
风兰收起图卷应:“我会再来通知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话音落地,风兰向后跃下高窗,莲夫人迅速起身张望,只见那道身影犹如疾风一般迅速消失不见。
莲夫人蹙眉冷笑道:“到时就怕你有钱拿没命花!”
午时裴府前堂宴会正是热闹,内院屋里裴兰同周氏以及大嫂钟氏和二嫂金氏一道谈话叙旧。
因着如今裴徽再度得势,金妍儿穿金戴银还不忘巴结炫耀,好似全然忘记当初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
“听闻王后娘娘来府,特意来拜见。”金妍儿笑容里满是精明。
“大家是一家人,嫂嫂客气了。”裴兰不得不佩服金妍儿能屈能伸的演技。
金妍儿更是得寸进尺道:“多亏与王后娘娘是一家人,往后裴府荣华富贵皆系一身,还……”
钟淑娴对于金氏的热情攀交见怪不怪,周氏则蹙眉打断话语出声:“丈夫的事,妇人莫多言。”
“婆婆说的是,今日咱们妇人席宴不提这些。”金妍儿心里不舒服,面上笑容僵硬,只得收敛,“听闻今日前堂宴会请的舞姬名动都城,好些人都看直眼,国君血气方刚,王后娘娘可要多心留意啊。”
裴兰眼皮一跳,心想金妍儿是会挑事的,面上镇定应:“嫂嫂,国君若是有宠幸的妃嫔,能为王室增添子嗣,那是幸事才对,怎能多心善妒呀?”
反正裴兰这会正好不想见郑蘅呢。
金妍儿并不知自己撞枪口,心间一梗,觉得裴兰是在反讽自己争风吃醋撒泼一事,暗想许久没见裴兰,差点忘记这小妮子惯会阴阳怪气!
“参加陛下。”外间侍女汇报声,突兀响入内里。
“岳母安好。”郑蘅入内目光一下就看向裴兰,不过还是先向周氏问安。
因着裴兰对她母亲越比对她父兄更重视,自然郑蘅也不能落了礼数。
周氏忙招呼:“陛下客气,请上座。”
“不必拘礼,就与王后坐一处吧。”郑蘅很是不客气的坐在裴兰席旁,偏头默默看向她,仍旧有些猜不准她的性情,试探道,“刚让宫人添设新手炉,要换么?”
金妍儿傻眼的看着国君对裴兰如此宠幸,顿时知趣不再出声。
而裴兰则觉得自己此时像被一只大狗狗盯上,一举一动都落入对方目光。
偏偏裴兰又不能视而不见,视线迎上郑蘅热切而专注的目光,忽然恍惚的想,就算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但是这满眼的爱意,总归是假不了的。
裴兰这般想着,心里忽然之间郁气消散大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只要不是底线问题,干嘛要自寻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