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刺杀女皇第二十一天
闲来无事，黛思尘便躺在养心殿的卧榻上翻着话本，结果没翻几页就看不进去，总觉得无趣。
她烦躁地起身，趿着一双木屐，让兰沁为自己更衣。
“让芙青去把阿峰叫过来，朕有事要问。”黛思尘自己伸手理了理胸前的衣裳，对襟的玄色外套肩上绣了两条金龙含珠，黛思尘饶有兴致地用手背拍了拍肩上的那条龙头，心道尚衣局的绣工越来越好了，这金龙像是快要活过来一般。
“是。”兰沁转身去传话。
不久阿峰便弓着身子迈着小步进了养心殿。
“朕听说昨日煜卿去千禧宫了，去找明卿做什么？”黛思尘端正地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前倾看向阿峰，头上的珠翠跟着晃了一下。
金光一闪，阿峰眯了眼睛再次低下头去，回道：“启禀陛下，煜卿每每来找我家小主都会将侍从差出屋外，殿门紧闭，那日也是差了奴才去煮茶，不过奴才留了一个心眼，趁小主不备又偷偷溜了回去，躲在墙下……”
阿峰说到这忙不迭抬起来头笑了一下。
黛思尘觉得阿峰倒有几分可爱，语气也温和了不少，“你听到什么了？”
阿峰想到昨日见闻，不由心惊胆战起来，心想这女皇若是知道了煜卿和明卿的密谋，只怕这两位小主就活不过明天了。
煜卿就罢了，只是明小主他虽然伺候了不过半月，但多少还是有几分情义的，因此不敢轻易开口。
黛思尘见他犹豫不决，忍不住皱了皱眉，吩咐他：“你只管如实说，今日你说的话绝不会被第四个人听见。”
阿峰也担心惹得黛思尘不快，自己小命不保，连忙说道：“是煜卿，煜卿引诱我家小主去、去毁了天水鉴。”
一番话说完，阿峰恨不能将脑袋埋进地底，或者能往后躲躲，免得黛思尘若是发起火抄起手边的东西朝他发泄。
谁知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头顶传来任何动静。
阿峰好奇地稍稍抬起头，瞄了一眼龙椅上的人，却见黛思尘支手撑着脑袋，一双眼睛盯着虚空出神。
他知道黛思尘素来脾气好，前朝后宫很少有事能让她大发雷霆，但是天水鉴可是一等一的宝贝，又是南疆进贡的，这女皇竟然能如此淡定。
他以为女皇是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又试探性地开了口，小声道：“陛下？”
黛思尘闻声看了他一眼，眼神没有多少变化，仍旧深如寒潭，她无声地抬手晃了两下，示意他先退下。
阿峰见状匆忙起身道：“奴才告退。”
接着他便恨不得三步并做两步地离开了养心殿。
“毁个天水鉴有什么好玩的，难道比刺杀朕有趣？”黛思尘不甘心地拍了一下扶手。
一旁的兰沁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眨了下懵懂的眼睛，转头看向黛思尘：“陛下方才说什么？”
黛思尘立刻改了口：“金乌此举意在引战，去把易遥请进宫来，我有要事相商。”
兰沁却忽然微微低下头去，答道：“陛下，冯将军今日清晨和孟大人华统领他们去京畿放风筝了。”
黛思尘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双眸瞬间寂灭下去，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原来如此，今日休沐。”
黛思尘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简直冷清极了。
回想起小时候孟维和冯易遥刚进宫那会，每逢三月百花开放之时，混在出宫采买的宫侍之内，溜出宫外放风筝、打猎，饿了便找个空旷的地方点起篝火烧着打来的猎物，最后踩着宫禁时辰的尾巴偷偷溜回去。
那时母皇正忙着宠幸冯贵君，父后见他课业成绩很好，便管得松了些。
登基之后，便再没有那样轻松愉快的时光了，她们已经成了君臣，父后告诉她“为臣者过从甚密视为朋党，为君者与臣称友视为怀私”。
“陛下若是无聊不妨去凑凑热闹。”兰沁见她神色不好，便劝解道。
黛思尘却缓缓摇了摇头：“朕若去了，他们行为举止便会受到约束，总是想着这句话会不会触碰龙威，玩起来自然也就不畅快，朕不喜欢那样。”
兰沁闻言也不知该再劝什么，索性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言地候在一旁。
黛思尘想起小六，忽然展颜一笑，心道：罢了，臣子有臣子的取乐之道，她也有自己的乐子。
“明早再宣易遥进宫吧。”黛思尘摆了摆手说道。
兰沁连忙应道：“是。”
黛思尘琢磨了一下，问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那台天水鉴现在应该放在聚文宝库中吧。”
兰沁想了想，答道：“陛下圣明，天水鉴放在聚文宝库的西殿内，由二十四位侍卫看守。”
黛思尘轻轻蹙眉，摇了摇头：“这东西朕也不喜欢，实在不值得用这么多精兵看守，不过若是在聚文宝库动手，会不会伤到朕的那些宝贝啊。”
那里面好多名人字画古玩藏品都是她的珍宝，大多都是黛思华闲游四海时帮她寻到的，哪怕多个痕印她都要心疼半天。
“最近有谁过生辰吗？”黛思尘捏着下巴，抬头看向兰沁，若有所思地问道。
兰沁想了想，还真想出个人来，忙说道：“陛下，三月二十八是千禧宫明小主的生辰。”
别人她或许不记得，但是小六刚进宫时便吸引了黛思尘的注意，因此兰沁那日着重翻阅了小六的卷宗。
“那正好，那天水鉴就当礼物送给他好了，放出消息去，就说朕打算在三月二十八日宴请后宫众人，到时候会请出天水鉴邀众人共赏明月。”
黛思尘玩味一笑，这事想想都觉得有趣。
兰沁却有些担心：“陛下这礼物……是否过于贵重了些？”
黛思尘瞧她一眼，冷哼一声：“这种不祥之物朕可瞧不上，他若是想毁那便由他去吧，不过……”
黛思尘转念一想：“也不能在二十八之前动手，朕三月三十要赴岑家的婚宴，少不了要带走一队禁军，那天水鉴在观月台搁到三十之后再搬，也好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兰沁暗自腹诽道：陛下，您可真是为明卿操碎了心啊……
说罢，黛思尘又随手捞过那话本，但是还没翻开又随手丢在了一旁，眉头紧皱着。
“陛下，清晨时澜卿和絮卿两位小主来给您请安，见陛下还在休息就先回去了。”兰沁见她实在无聊，便适时开口道。
黛思尘闻言眉眼一抬，想起一事：“朕是有些日子没去万絮宫和春澜殿了，听说絮卿前阵子宫里连热水都没有，朕瞧着澜卿最近也清瘦了不少，是不是尚衣局的那帮奴才又作怪了？”
兰沁俯身道：“奴婢前阵子也听说了，便自作主张去找了徐尚宫，后宫新添了三位美人，尚衣局人手本就不多，难免有疏忽，徐尚宫知道后立刻派人关照了万絮宫和春澜殿的两位小主，陛下不必烦心。”
黛思尘微微颔首，她的后宫只有寥寥几人，所以尚衣局管事的人也不多。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朕冷落了他们的缘故，朕记得年初罗伊国进献了一顶紫金镶宝石的赤羽冠，就送给澜卿吧，他样貌婉约大气，撑得起这发冠的派头，还有那些云锦，挑几件颜色清浅的送去万絮宫。”
兰沁轻轻一笑：“只是赏赐？陛下何不亲自去看看，后宫若没有陛下的真龙之气照拂，就会越来越冷清。”
黛思尘抬手点了点兰沁的额头，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张嘴，只怕朕的那些言官都说不过。”
说罢，起身道：“去万絮宫。”
兰沁连忙叫来龙撵，吩咐道：“摆驾万絮宫。”
龙撵行得平稳，黛思尘支手撑在扶手上小憩，忽然龙撵被颠起，黛思尘彻底清醒。
“怎么回事，眼神这般不好？路上的石头也看不见吗，若是颠着圣上的龙体，你担当得起吗？”兰沁上前查看黛思尘无恙后，责骂道。
闯祸的侍女连忙磕头认罪：“小的眼瞎，看见空中飞着一只纸鸢，没仔细脚下的路，冒犯了陛下，小的认罪。”
黛思尘摆了摆手，饶了她：“是人都会犯错，起来吧，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侍女喜极而泣，又给黛思尘磕了几个响头：“多谢陛下，小的以后一定当心，不敢再犯。”
黛思尘抬手将人叫起来，听到她刚才说了“纸鸢”，不由好奇起来，抬头找了找，果然看见东边飞着两只纸鸢，像两只玄鹰在空中徘徊。
“那边是御花园吧，去看看。”黛思尘视线一直盯着那只纸鸢，对兰沁说道。
“是。”兰沁朝抬轿的人吩咐一声，龙撵又转而朝着御花园去了。
“哥哥手上的线再放一些，这纸鸢还能飞得更高……”黛思尘刚迈进拱门就听到小六的声音。
“飞的远了就怕不好收回来。”阿三的声音就没有这么跳脱了，相对温和些。
“纸鸢就是要飞得越高越好嘛，哥哥看我的。”小六朝东边跑了几步，将手上的线又松开一些，让纸鸢飞得更高。
两只纸鸢长着翅膀像是要借着风力飞走一样，却又被身上的那根丝线用力禁锢着，线放得多长飞得就有多高。
小六一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上头那只鹰，阿三却先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黛思尘，反应迅速地转身行礼：“陛下万安。”
黛思尘轻轻挥手：“起来吧。”
一旁的小六见阿三的纸鸢不受控制地撞了过来，立刻牵着线又往旁边跑了几步才堪堪避开。
“哥哥怎么……”小六正要转身说阿三几句，却看到了一旁的黛思尘正默默抬头看着他的纸鸢，也顾不上许多，朝黛思尘行了礼。
黛思尘抬手道：“这纸鸢做得倒是漂亮，是谁做的？”
小六听见这句夸奖反倒有些扭捏起来，倒是一旁的阿三立刻接话：“是明卿自己做的。”
黛思尘听完倒是有几分诧异，笑着将视线从纸鸢移到小六身上：“做工栩栩如生，倒是心灵手巧。”
小六低着头脸红了一片，小声道：“多谢陛下谬赞。”
“要撞线了，快挪开。”黛思尘看着空中快要缠到一起的两只纸鸢，连忙提醒道。
小六闻言立刻将手上的线往回收了收，却还是忍不住朝黛思尘看了一眼，见她一直抬头望着天，思忖片刻，问道：“陛下要一起玩吗？”
黛思尘收回视线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阿三又笑道：“陛下帮侍身玩一会儿吧，侍身刚才放了许久，有些累了，想去亭子里坐一会儿。”
黛思尘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好。”
阿三将手上的线交给黛思尘，还给了小六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便头也不回地去了凉亭。
若是与阿三放纸鸢，小六只觉得离得越远飞得越高越好，但是此时身旁的人换成了黛思尘，小六明明知道靠得太近不好控线，却还是忍不住朝黛思尘越贴越近。
“往东边走走，线快要绕到一起去了。”黛思尘只好将手上的线朝西边扯了扯。
小六在心里冷哼一声：绕吧绕吧，多绕几道才好呢。
腹诽过后敷衍似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然而上天似乎听到了小六的心愿似的，忽然起了阵东风，将小六的纸鸢吹到了黛思尘那只的身上，丝线也跟着用力绕了几道。
黛思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以为小六和自己一样伤心，结果一扭头就看见这小子正在傻笑。
黛思尘：……
似乎是察觉到黛思尘的视线，小六立刻敛了笑意，转头哭丧着脸，故作难过道:“都怪这风，这两只鹰这下怕是分不开了……”
说完还跟着哀叹一声，实则心中窃喜。
总不能让这丝线一直绕下去，黛思尘只好示意小六将手上的线交给自己，然后解了半天终于将这对纸鸳鸯分开。
小六失落地收回引线，反正黛思尘没情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凉亭里，阿三喝着茶看着外面的小六和黛思尘，随口问道：“刚才陛下是打算去哪里？本宫瞧着陛下像是路过御花园顺道才进来的。”
贴身侍者答道：“小主，奴才听说陛下是准备去万絮宫的，还派人去了万絮宫，让絮卿小主准备接驾。”
阿三抿了口茶，缓缓点了下头。
黛思尘正玩得高兴，忽然想起来絮卿，随即吩咐一旁的兰沁：“去将絮卿请来这御花园同乐。”
兰沁福了福身子：“是。”
小六闻言嘴角立刻耷拉下去，却也不敢有怨言。
——
万絮宫
絮卿正兴高采烈的对镜正衣冠，换了几套衣裳，贴身侍者都跟着他一同紧张起来，“小主，奴才瞧着这套不错。”
絮卿闻言挑了挑眉，朝着镜子转了半圈，也觉得不错：“陛下已经三十二日没有进过万絮宫了，本宫得好好打扮打扮，让陛下挪不开眼。”
“小主，外面有人传话。”守在宫门外的侍者忽然跑进来说道。
絮卿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道：“说。”
“那人说陛下看见御花园有人放风筝，就不过来了。”门外的侍者战战兢兢地回禀道。
絮卿一张脸瞬时冷了下来，他转头眼神杀向跪在廊下的侍者，厉声问道：“是哪个小贱人在御花园放风筝，故意勾引陛下？”
那人不敢抬头，只说到：“是明卿。”
絮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将身上的锦服褪下用力扔给贴身侍者，怒气冲冲地进了寝室。
他等了盼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听到黛思尘要来看他的口谕，结果人在路上却被明卿的风筝勾了去。
自从他入宫以来，黛思尘几乎夜夜宿在他的千禧宫，就这一天也不愿意留给他……
絮卿慢慢捏紧了身下的被子，眼中满是恨意。
门外的侍者怕他伤心，安慰道：“小主，陛下应该是一时起意想放风筝了，过一会儿自然会过来的，陛下心里是记着小主的，这上好的云锦奴才瞧着珍贵极了，想必陛下为了让小主欢心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您不出来看看吗？”
絮卿听说黛思尘赏了他云锦，心中的怨气果然散了不少，侍者在外面哄了半天，才看见寝殿的大门被打开。
“小主……”侍者松了口气。
絮卿红着眼问：“云锦在哪呢？”
侍者连忙笑道：“小主请看。”他错开身子，露出桌上的几个箱子。
絮卿打开箱子看见里面织工精细的云锦，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触手绵密，当真是上好的。
但是这么好看的云锦就算穿在身上，无人欣赏也是可惜。
思及此絮卿的眼眸又暗淡下去，扶着圆桌坐下。
“小主？”侍者见他神色有异，关切地询问道。
“松香，你说陛下是不是嫌弃我的出身，是个卖艺的，所以不喜欢我，也不来看我。”絮卿歪着头失神地盯着廊前的台阶，回想着黛思尘上次踏进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
松香连忙蹲下身子，小声道：“小主不要多虑，卖艺的怎么了，还不是凭本事赚钱？再说陛下的后宫除了凤仪宫那位摸不清来路的，哪个是名门贵族，陛下不会偏爱哪一个，只是瞧着明卿新奇，是金乌国来的，等过一阵子新鲜劲过去了，就不会想了。”
絮卿也信黛思尘对小六的喜欢不过是一时新鲜，但是他当初进宫的时候，黛思尘也只进了万絮宫三次，也没有这么久的新鲜感，倒是这小六都已经进宫半个多月了，黛思尘还是那么喜欢他。
肯定是用了什么狐媚妖术……
絮卿胡乱想道。
“兰沁姑姑，您怎么来了？”门外忽然想起说话声。
“陛下让我来请絮卿小主。”兰沁笑着答道，说罢便进了宫门。
“是陛下身边的兰沁……”絮卿听见动静，心中燃起了希望，立刻起身往外走。
兰沁见絮卿出来了，便停在了原地，施礼道：“絮卿小主安，陛下让奴婢来请小主去御花园一叙。”
絮卿欣喜地上前几步：“当真，陛下专程让姑娘来叫本宫吗？”
兰沁应道：“不错，是陛下口谕，小主快收拾收拾过去吧。”
“好好好，多谢姑娘。”絮卿这就让松香给自己换衣打扮，不过一盏茶便跟着兰沁去了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