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船上乱作一团,楚旬更是悲恸悔恨。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把她带出来,黛江深不见底,依雪恐怕凶多吉少。楚天搀扶楚旬,发誓要找到小师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这水上迷雾深重,充满蹊跷,究竟该从何找起呢。
这厢,楚依雪在冰冷的江水中逐渐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混混沌沌醒来,发现自己竟然伏在岸上,四周都是盛开的兰花,幽香浮动。她挣扎起身,眯起眼睛,看到远处茂林修竹。她踉跄向竹林深处走去,方才发现这里原是个小岛。一路繁花盛开,有桃花有兰花有雪白的梨花。
楚依雪不禁被眼前的景致迷醉,他们出发时明明已经是寒凉的仲秋时节,怎么这里花开得这样好。
很快的,她经过一片小小的湖泊,湖中荷花盛放。依雪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身在天国,怎么这里盛夏的荷花和初春的梨花同时开放,着实太诡异了。
忽然,箫声又起!
又是那绝美的箫声!
楚依雪寻声而去,之见一白衣人背身坐在湖心亭中吹奏玉箫。背影黑发如瀑,白色衣袍在风里翻飞。
她慢慢经过廊桥朝他走去。
箫声停,白衣人缓缓转身。
楚依雪震惊,这世间竟有如此倾国倾城之人!墨色长发,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眼中星光流转,若不是剑眉平添的阳刚之气,还以为是个绝色美人。
只见那人坐在白色貂皮的靠椅上,朱唇轻启,声音缓慢又疑惑,问道:“你,是谁?”
楚依雪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男声,一瞬间有些出神,而后连忙结结巴巴回答:“我叫楚依雪,冒···冒昧打扰。”
那白衣人笑了,嘴角上扬,那夺人魂魄的眸子有了更加动人的弧度。
“你怎么找到这个岛的?”
“我不慎落水,醒来就在这个岛上了。我现在又累又饿,不知···可否讨杯水喝?”
白衣男人轻笑。风扬起他的头发,谪仙一般。他诚恳道:“方才吹奏,遣散了下人,还未到时辰,他们不会过来,我身子不好,怕是要劳烦姑娘扶我一程。”
依雪忙上前,扶住那人伸出的手臂。这才发现这绝美的人手脚无力绵软,步伐缓慢而虚浮。走了一段,白衣人低头问:“姑娘,这里是否有个石狮子?”
楚依雪抬眼看,偌大石狮就在眼前,不经困惑。她不解地应了一声。
那人一笑:“我目不能视,有劳姑娘了。”
楚依雪震惊,这样星辰一般的眼睛竟是盲的?!
白衣人走的很慢。走几步便需要休息片刻,而后继续走。
楚依雪心中有些歉疚,她是当真未曾察觉他身子不便,早知如此,还不如等他家仆过来。
“抱歉,我当真不知你眼睛不便。可你身体不好,为什么还亲自带我过来?”
“因为你说饿了。”他的声音和煦。
“仅此而已?”
“嗯。你饿了,我带你吃点东西。”
他们穿过一个幽静的小道,到来恢宏壮丽的山庄。亭台楼阁,极致奢靡。楚依雪目瞪口呆,因为她看到连门廊台阶都是白玉砌成,透着莹润的光泽。
白衣人刚到院中,马上有许多家仆过来请安,他们沉默跪下匍匐,却不发出声音。楚依雪疑惑,白衣人目盲,为何这些仆人也不出声,他们不出声他又怎知道他们在请安?
“伺候依雪姑娘用膳”他吩咐。
很快的,依雪在白衣人带领下,进了一间房间,桌上摆满酒菜。连酒杯上都嵌着蓝宝石,但却一点不显俗气。
“这杯子……真美啊……”
楚依雪感叹。
白衣人不疾不徐转向她:“哦?依雪喜欢?”
“嗯,甚是好看。”
“你喜欢你便拿去。”
楚依雪一惊:“这怎么使得!”
她自幼在楚家,奇珍异宝自是没少把玩,当然知道这杯子定是价值连城,而这人却像泥罐陶碗般随意相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喜欢,我便送你。区区酒杯而已。”
“你可知这酒杯上有宝石镶嵌?”楚依雪怕他目盲,不知道这酒杯价值。
白衣人伸手,摸索拿起一个酒杯把玩,疑惑:“我知道,可这样的杯子我有太多,送你一个,你为何要推辞?”
楚依雪无奈,眼前这倾国之人,眼眸清澈见底,神情单纯无害,竟因为她婉拒了这杯子而有些哀伤。
楚依雪问:“敢问公子是……?”
“我是谁?”
白衣人重复。
“嗯,敢问公子大名?”
只见眼前的人倚在貂裘坐榻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自己名字。”
楚依雪不敢相信,这出尘的人儿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半晌,他慢悠悠开口。
“依雪可愿为我起个名字?”
看着俊美异常的眼前人诚恳的表情,楚依雪一时怔住。这人也太奇怪了。
“依雪,你可是不愿?”
“不不不,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没有名字。”
那人蹙眉,道:“其实我知道自己有名字,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话了。依雪来了。就替我起个名字可好?”
看他年岁应该有些阅历才对,怎么会清澈得如同孩童,仿佛没有丝毫防备心。楚依雪看他这张绝美的脸蹙眉的样子,顿觉想把这世上最有乐趣的东西都献给他,只愿换他一笑。
“好……那我替你取个名字,叫你阿尧可好?我娘说,当年怀胎,我若是男孩表叫楚西尧。”
塌上那人喃喃重复:“阿尧,阿尧……”少顷,白衣出尘之人展颜笑了:“好,依雪叫我阿尧,我便是阿尧。”
用过膳,楚依雪发现虽然这岛上有很多仆人,到从未听到他们和阿尧说过什么,而且照顾阿尧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并未打心眼里为了阿尧好而精心照料。
楚依雪问阿尧:“阿尧,你在这岛上多久了?”
“不知道,很久,很久了”
阿尧摸索着,手伸向水壶。
依雪赶忙先他一步帮他斟了一杯茶,确认不烫才放在他手里。
“阿尧,你多大了?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自己的年岁,不知自己为何在这里,不知自己为何目盲。”
阿尧垂下眼帘,精致的侧脸线条,黑发从肩上花落。楚依雪不禁看呆了,下意识说:“阿尧,我和家人走散了,可否暂住在此,照顾你可好?”
那人眼里涌起笑意:“依雪在,甚好。”
“你不问我从哪里来?若我是恶人呢?”
阿尧低头喝了一口茶,道:“我都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又怎会好奇依雪从哪里来。”
楚依雪瞪大眼睛:“那,那我若有歹心,会伤你呢?”
“呵,伤我便伤了,我目不能视,手脚无力,又能如何。”
楚依雪闻言心中酸涩。天黑了,阿尧安排她在别院入住。她一路跟随仆人前往别院,她问那几个家仆:“你们主人是何许人也?”
那几人低头拼命摇头。
“这岛上只有你们?”
仍旧不语。
楚依雪有些恼怒,钳住一人手臂逼问。怎料那人惊恐,更加拼命摇头。楚依雪一把捏住那人手臂,怒道:“你们主人没有交过你们怎样待客吗!”
她这才骇然发现,那人的舌头齐根断去。楚依雪使用武功挨个检查了那几人,他们统统没有舌头!
难怪他们从不出声。
是阿尧割去他们舌头的?
但,如果不是,一个目盲的人终日和这些哑巴在这岛上,这……像是某种囚禁?
是夜,楚依雪躺在床上,心里全是疑惑。阿尧究竟是谁?这个岛又是什么地方?为何这里很美。处处透着一种诡异?
楚依雪在思虑中睡去,第二天醒来晨光早已洒在窗棂。
仆人伺候她梳洗打扮后,她推开门。才看见院中桃花灼灼,昨夜天黑,她没有看到这院里原是这这样美。出了别院,楚依雪沿着绿荫如盖的小路去向正院,路过园中小湖,方看到阿尧躺在亭中的榻子上。
“阿尧”
“依雪,是你”榻上的人蓦地欣喜起来,然后有些轻咳。
他今日着一席竹青色长袍,月白色中衣,墨色长发,一颦一笑都勾魂摄魄。依雪握住他朝我的方向伸出的手,才发觉他的手冰冷得像是石头一样。
“阿尧,你冷吗?”
“不冷。”
“那你的手怎么这样冰?”
“许是我身子不好,夜里经常发冷得厉害,现在还没有暖过来罢。”
依雪斟了杯热茶放在他手里,这样暖着手可能会好很多。
阿尧感到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杯子,莞尔一笑,说:“你担心我冷?”
“嗯,身体不好,更是不能着凉,你的家仆怎可如此粗心”,说着,依雪吩咐他们拿来一方薄一些的锦被,她接过来,盖在阿尧身上。
榻子上的人眼中盛着盈盈笑意,任由依雪摆弄,帮他盖好。
依雪问:“阿尧,你每日就是这样坐着吗?”
“嗯,我没有力气,走不远。不过有时也会动一动”
楚依雪很难想象一个盲人,又整天这样坐着,家仆又都是哑巴,要是她早就无聊得咬舌自尽了。
“那你不会无聊吗?”
“会,所以依雪,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阿尧,这些仆人的舌头···是你割去的吗?”
那人讥笑:“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会脏了手的事?依雪,我想不起自己为何在这里,但从我来到这里,他们便是这样了”
“那你没有想过,走出这个岛吗?”
阿尧笑笑,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个杯子,然后轻哂:“依雪,我出不去。这个岛,有结界。虽然对于此处我仿佛天生就很熟悉,但是我是个瞎子,又怎么出的去。”
依雪宽慰一笑:“没关系,这里仿佛人间仙境,繁花盛开美丽极了。”
“繁花盛开,又与我何干。”
是啊,这满眼绝美的景致,对于一个目盲的人,真的毫无关系。
楚依雪心下一动,说:“阿尧,我扶你起来。”
阿尧如同听话的小孩,乖乖任由楚依雪扶着,完全信任,由她带路慢慢走。走到不远处的桃树下,依雪折了一枝桃花,放在他手中:“你摸,这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美极了。”
阿尧清澈的眼睛倒映着桃花,他轻轻摸索着手中的花朵,渐渐笑开。
“依雪,我想知道你的样貌”
楚依雪笑了,爽朗拉起他的手,落在自己面颊上,引着他:“这是眉毛···这里是眼睛···然后是鼻子···”阿尧如同抚摸稀世珍宝一样,及其温柔用手摸着她的脸,眉头微微蹙着,好像是要把触觉在心中换成视觉,记住她的模样
风过,桃花瓣飞扬,落在他的肩上,他就那样长身而立,玉树临风般站在树下,倒显得这繁盛的桃花霎时间失了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