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絮絮叨叨了一晚上,寅时两人才在菡萏府的客房歇下。
千茫回房后,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午时三刻听见屋外传来“哼哼哈嘿”的声音,才幽幽醒来,千茫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边打哈欠边推门踱步出房门。
院子里一大一小正在教习剑法。大的是白莫,只见他坐在石凳上边喝茶、边看书,顺带说上两句:摒息凝神、手抬高,腰挺直等废话。
而那个被折腾而不自知的,就是昨晚惊鸿一瞥的菡萏府小少爷——莲成。
莲成是族长的孙子,出生时据说莲华镇所有塘里都开出了并蒂莲,一时间惊为天人,甚至有道士预言:此种神迹,必是连生转世,将来定会超俗脱众,举世无双,大有作为。
但是莲成长到今年十又五岁,大有作为没有,超俗脱众倒是真的。
族长本来对莲成寄予厚望,想着莲成将来定能成为像莲生一般飘然若仙、情趣高雅的一代风骨,定能带着莲氏族人更上一层楼,莲氏一族的复兴定能指日可待。
但是这十五年来,族长面对莲成做的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事情,总是忍不住喟然长叹:说好的“超俗脱众、举世无双、莲生转世,大有作为”呢。
传言族长每每念及此,必要去床上躺两天。
千茫看向白莫,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这么好心教别人习武?
白莫扫了她一眼,仍旧一派淡然。
不过很快千茫就知道了,果然,屏息凝神是一个好动作。
莲成一张脸唇红齿白,但性子着实耐人寻味!
看到千茫走来,他一边维持自己金鸡独立的动作,一边喊道:“啊呀,南星姐姐,北辰哥哥正教我习武呢,你快来尝尝这莲叶芙蓉糕,我今天一大早特地命仆人去城西的三阁里买的,这莲叶芙蓉糕可是我们莲华镇最好吃的糕点,甜而不腻、回味无穷……”
莲家话痨的毛病真是一脉相承!
还姐姐、哥哥?我们的年纪估计你爷爷都得喊上好几声祖宗。
千茫走过去,顺手扶了一把快要倒地的莲成。落座到石凳上。她伸手拿起一块糕就往嘴里塞,边塞边朝白慕问道:“什么时候去查看”?
“我马车都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我们……”
千茫一个抬手,将一块莲叶芙蓉糕扔进了莲成的嘴里,
“唔唔唔……”。
千茫一手支面,喝了一口仆人倒的茶,对着莲成说道:“确实不错,你也尝尝,哦,还有,注意屏息凝神。”
……
在菡萏府用过午膳后,三个人便出发了。本来族长是不愿意莲成跟去的,怕他到时候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莲成抱着族长的大腿:唉声恳求:“爷爷,你就让我去嘛,你看北辰哥哥如此气宇轩昂,指不定我跟了他几天后,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了。”
族长看了一眼白莫和自己的孙子,叹了口气:两人看似一般年纪,北辰不过长了几岁,看上去怎就如此天壤之别,一个是人中龙凤,一个,瞟了眼自己孙子那狗腿样:哎,朽木难雕啊。
思及此,又想去床上躺两天。
“罢了罢了,你就跟着北辰少侠好好学学。”
于是就把莲成给放了出来。
本来,莲成已经备好了马车。但白莫说:想要了解的更清楚,就要靠眼靠耳靠心去观察,坐在车厢里溜达一圈那是去喝茶,不是去调查。
于是三人就弃车徒步上街。
莲华镇的街上不算热闹,零零散散就那么几个摊位,此时日头都已经有些偏西,可是竟还有一小半的店铺并未开张,所卖的东西也无非那几样,而且皆与莲有关,不是莲蓬、莲藕就是用莲做成的吃食。
千茫奇怪地问莲成:“莲生,你们这儿的店铺怎么都不开门。”
“姐姐,我叫莲成”。
“哦,不好意思,你爷爷这两天说了太多遍莲生,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一时口误”
莲成嘟囔着:“我爷爷就是话多。”
千茫一个趔趄,那个,自知之明可是个好东西。
莲成顺着刚刚的话解释道:“这儿的莲四季常开,所以镇民们就靠着莲吃饭,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开个店铺也就打发打发时光,哪需要起早贪黑照顾生意,反正饿不死”
千茫点头说道:“哟,那你们莲华镇的人挺想得开啊,到是一番悠闲自在”
莲成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一脸严肃道:“什么悠闲自得,其实就是不思进取,得过且过。”
千茫深深看了眼莲成。
“你们这儿没有外乡人?小孩好像也不多?”白莫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却说的很笃定。
“白莫哥哥,你真是慧眼如炬,啊呀,你看了一眼,走了一遭,就发现这个问题,那个……
白莫淡淡地撇了莲生一眼。
莲成收到这一眼,顿觉身后凉风习习,连忙刹住车,切回正题:“那个,因为莲童必须要纯正的莲氏血脉,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当然也是怕外乡人觊觎镇上的莲花,所以,我们族的人不让其他人踏进小镇一步。这么多年来,又要派莲童供奉莲花,又不肯让外乡人进来,所以不免人口凋零,哎!闭关索镇,必然会衰败没落啊”
千茫出声:“你这话说的到是挺……”
“惊世骇俗,是不是,我爷爷也被我气得不轻,我告诉他的时候,他用鞭子抽了我整整三个时辰,然后自己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莲成两手负于身后,仰着面看天,不复那副嬉皮笑脸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神伤和黯然。
千茫看着他的样子,眨眨眼,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啊呀,南星姐姐,你也这么认为啊,你简直就是我的知音,啊呀,这么多年来,我……”此时莲成的脸上哪还有刚刚的那抹神伤,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两手拉扯着千茫,一副要大谈特谈的模样。
如若不是此刻有正事要办,估摸着要拉着千茫去个茶楼,长谈自己独到的见解。
千茫看着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内心追悔不已:我到底抽了什么风,为什么要去附和他!
在莲成的叨叨中,三个人来到了城头金溪桥下。
风娘家在桥下沿河街边的一条巷子里,七拐八拐后,总算到了门口。
“啊呀,这我们可怎么进去”门上落了一把锁。莲成见状望着白莫。
千茫摇了摇头,
莲成再望向白莫。
“我?”千茫瞧了眼莲成,轻轻一跃,上了墙头。
“啊呀,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啊,北辰哥哥,那你带我一下”莲成两眼放光,就差没扑上去摇摇尾巴。
白莫在墙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莲成:“太重,带不动。”
莲成闻言一阵忧伤,举目四顾,发现屋角下有一块大石头,他小跑过去,袖管一撸,龇牙咧嘴地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大石头搬到墙角下。
莲成抬起头,一抹头上的汗珠,邀功似的对千茫说:“南星姐姐,我们可以爬过去”
千茫面露微笑朝他点头,抬手示意:你先。
等莲成好不容易爬到墙檐,却看见千茫推开院门,悠闲地走进了院内。
“诶,千茫姐姐,你怎么进来了?”
千茫举了举手里的锁,“哦,忘了告诉你,这个锁头没锁住。”
莲成一听,手一虚,掉进院内。
等莲成爬起来的时候,千茫和白莫已经进入了屋内。
这个院落倒也不小,一共三间房,屋外的木架上还晒着剥下来的莲肉,不过此时这些莲肉都已经干瘪了。
屋内四方桌上布满了灰尘,没有一丝烟火气。看来自从风娘那日失踪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白莫伸手画出一道符,推向前方,
千茫问道:“怎么样?”
白莫轻轻摇了摇头。
莲成见状,一脸好奇,“北辰哥哥,南星姐姐,你们在打什么暗语?”
千茫幽幽转过来,低下头,翻起眼白,吐出舌头,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在问这里的鬼,风娘在哪里?” 此时,阳光半明半暗地打在她脸上,竟真有种嗦不出道不明的恐怖。
“啊……”莲成抱头冲出门外。
“哈哈哈哈……莲成,没想到你这么胆小”千茫看着莲成的样子,扶着门框大笑起来。
白莫看着这一幕,嘴角勾了勾。
“看来我们得去趟青湖了”白莫看着莲成落跑的背影,也跟着跨出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