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积雪未化,仿若砂糖层层叠积,在太阳下一片暖橘般的光晕下好似即将化成丝丝甜蜜的焦糖。
可惜,如此般的糖,甜不住屋内的人。
平日里懒散佛系葛优躺的人也面容憔悴,眼底带着青色,眷念着手里的东西,睹物思人。她正坐在外婆床上整理她的遗物,不多,一绢手帕、一盒纸箱和一支钢笔。
随宜把手帕和钢笔用精致的木盒装起,打算连同纸箱一起锁紧保险箱里,却在托起纸箱时听见里面有异物在晃动。
出于好奇,随宜简单思索片刻,决定打开看看。
纸箱是由特殊材质制作而成,外壁很坚硬,随宜细细观察后依旧分辨不出来,她也不恼。纸箱的开口是一条大约长十厘米,宽五厘米的长方形,很容易就能伸进去。
随宜仔细摸索这纸箱内壁,探到一张薄薄的,早已泛黄折叠起来的白纸。
被折叠起来的背面写着“随宜亲启”四个大字。
她认出来了,这是外婆的笔迹。
随宜正欲要打开时,屋外却有人敲响来门。
“谁呀?”随宜起身放下薄书。
来者应声而答,“随宜是我,林叔。”
随宜打开门,便看见林叔很是焦急地站在门口来回踱步。
“怎么了?”随宜语气虽淡,但也带着几分关心。
林叔斟酌着措辞,才缓缓开口:“随宜,赵环生来了。”
随宜闻声蹙眉,带着不悦道:“他来做什么?”
林叔赶紧接话:“我也不知道,非说要见你,不见他就赖在祠堂不走,这怕是要扰了先辈的清静。”
随宜冷笑,不假思索道:“直接让人将他撵出去,再不行就打出去。”
“试过了,但是他说...他是你亲生父亲,看谁敢动他。”林叔说完不自主的叹气。
随宜眉眼愈发低沉,连带着声音都夹杂着戾气,“他居然有底气说这样的话,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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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人不少,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着,但都是对着赵环生指指点点。
随宜不免温怒。
怒得是赵环生阴魂不散似得缠着她们随家。
站在中间原本和赵环生对峙的琴莲见随宜终于来了,急迫地跑到随宜跟前抱怨,“小姐,你可算来了,他就像个粗野莽夫,横着不走。”
又嘟囔着嘴望向林叔,表示她刚刚可受了不少委屈。
随宜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打拍着琴莲的脊背示意没事,便向赵环生走去,每一步都愈发沉重,随宜面无表情更像是暴风雨前夜的风平浪静。
琴莲本还想说些什么,林叔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
随宜走到赵环生一米距离的位置,丝毫没有感情地问着:“你来做什么?”
赵环生本心头发虚,加上旁人的目视夹杂鄙夷,浑身发怵,之前的威胁言辞不过是强装镇定而已。
现如今见随宜终于来,本以为会松懈片刻,可随宜冷言冷语和他生疏万分,让他不得不得刻意故作亲昵,上前搭话,“小宜,爸爸来看你呀!爸爸知道,你外婆去世你心里难受,所以想接你回家住几天。”
随宜冷眼相看,会想起往日日种种不可原谅的事,不免嗤笑道:“回家?那个家?你和小三的家?”
被戳中龌蹉不堪的往事,赵环生脸倏然冷骤,强抽着脸笑道:“说什么呢!爸爸的家就是你的家呀!”
“赵环生,你别侮辱我,更别脏了我们随家的祠堂。”随宜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赵环生撒泼打滚的赖功夫,不屑于和他打太极,直接下令赶人,“我不管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现在立刻就给我走。”
赵环生心底暗生怒气,不过再仔细琢磨来的目的,他选择忍气吞声,带着悲情哭诉着:“小宜,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是你爸爸呀!以前却是是我不好,可我也很想来看你,你也知道你外婆一贯不喜欢我,别说见你了,就是靠近着老宅她都要警告我离远一点,我也是迫不得已呀!你要体谅爸爸!”
随宜气急而笑,还没开口,站在一旁的琴莲就看不下去,忍不住呵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老夫人就赶过你一次,那次你还是来借钱的!”
林叔这次不再阻拦琴莲,任她继续骂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谁不知道你是看上了我们家小姐的钱财,老夫人前脚刚走,你就屁颠颠赶着上门,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赵环生没功夫搭理这伶牙俐齿的姑娘,他只需要说动随宜即可,便立即朝着随宜打感情牌,“小宜,你是信外人还是信你亲生爸爸!你点分寸应该明白的。”
琴莲还想继续骂道,在她眼里,这种人畜不分的东西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脏了她家小姐的眼睛。
不过随宜组织了她,并示意琴莲安静,才缓缓开口,“这您放心,这点分寸我都不懂,那真是白瞎了我这几十年受的教育。”
这番话旁人听的明明白白,只有赵环生自以为随宜选择了他,继续讨好道:“那就好,走吧,你跟爸爸回家吧!我让你谭姨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菜,保证你喜欢。”
有时候随宜佩服赵环生乐于狡猾,爱于算计的心,要是有点脑子还真的能骗到不少人,可惜偏偏没那个脑子。
随宜挑眉,语气冰得掉渣,道:“是吗?那你就回家好好吃吧!别让你的爱妻久等了。”又扭头对林叔说:“林叔把他请出去,不愿意自己走出去,就扔出去吧。”
林叔笑着点头答应,“好。”
随宜鲜少与人多话,要不是多年来累积的不满,再见他第一面,随宜真当会直接让人把这人丢出去。
赵环生的自作多情被泼了冷水,旁人也在窃笑着,眼见自己就要被赶出去,气急败坏道:“我是你爸爸!你怎么敢这么对我!随宜!”
随宜不想听他胡言乱语,转身就离开,琴莲也跟着她走。
见赵环生还想再说些什么,林叔立刻说道:“走吧,赵先生。”
赵环生依旧不甘心,撕裂着嗓子喊道:“随宜!”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谁辜负他了。
不过,自然没人应他,又嘴里又骂骂咧咧道:“没良心的畜生!”
林叔本想再给赵环生一点面子,见他如此不识好歹,直接叫人把赵怀生给扔了出去。
真是晦气的东西!
今天得好好打扫一番祠堂,别留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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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莲陪着随宜回房的路上,余火未散,愤懑不平道:“小姐,你就应该和他断绝关系,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坐随家的女婿,真是白瞎了夫人的眼。”
夫人,就是随宜的母亲随喜,不过在十年前就依旧病逝了。
琴莲见随宜闷不作声,以为惹她不快了,赶紧道歉:“对不起呀!小姐,我就是心直口快,不是故意的。”
随宜当然知道,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自是心里暗暗盘算着赵环生贸然找上门,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外婆去世的消息虽然没有隐瞒,但是今天是看遗嘱的日子,专挑这个时候上门,肯定有事。
随宜不再细想,宽慰琴莲道:“没有,你今天骂了赵环生,我夸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
琴莲听闻,心头一阵惬意,道:“我只是替小姐说出来了而已。”
回到房后,琴莲又缠着随宜,恋恋不舍道:“小姐,你这一走,恐怕又得等过年才会回来了。”
随宜不打算当着琴莲的面直接打开那张折叠起来的白纸,趁琴莲不注意先收了起来。
“没事的,我现在还在上学呀,以后假期多了,就会常回来。”
虽然这是宽慰的话,但是琴莲依旧听着还是很不开心。
下午,随宜正准备回城,在大门口被琴莲来回拉扯费了不少时间,终于要上车又被风尘仆仆而来的谭凛拦住。
谭凛上前说道:“这就要走吗?”
随宜也没想到谭凛直接会老宅了,惊愕道:“谭叔,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周末你再来找我吗?”
谭凛便忧心忡忡道:“我听琴莲说,今天赵环生来了?”
随宜从车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谭凛,道:“嗯,上午来的,说是要带我回家。”
此话一出,谭凛还没等到完全放松的心情,就欲加怒火中烧,厉声道:“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一看就不安好心!”
随宜噗呲一笑,“你怎么和琴莲说一样的话。”见谭凛依旧恼怒般的模样,安慰道:“别生气了,谭叔,为这种人不值得。”
要送随宜回去的林叔也宽慰道:“谭凛,你放心,是让人把他扔出去的,估计他也不好受。”林叔又看了时间,说:“上车说吧,再不出发,到家就很晚了,小宜明天还要上学,不好耽误。”
谭凛点头,一行人终于上车了。
车里,谭凛长吁短叹,拿出一摞文件,递给随宜,“你外婆和你母亲给你留的东西,能流动现金全在这一袋卡里,其他的还需要等你有能力了才能接手。“
随宜点点头,心里不禁感叹,谭凛从她记事起便这般温和儒雅,外婆说是他是母亲从小的玩伴,也是苦恋她几十年。
可惜不管外婆怎么撮合,两人终究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强扭的瓜不甜,谭凛虽然不说,尽管万般不舍,就还是将那份爱埋藏心底。
虽然随喜去世了,但这丝毫没有改变他对随喜的情谊,多年以来依旧单身,把随宜当成亲生女儿养。
现如今,随宜身边有能力又能庇护她的人应该就只有谭凛一个人了。
一路上,谭凛详细讲述了关于财产的关系,随宜从小耳濡目染大概了然于心。
又叮嘱随宜,“赵环生突然出现本身就不怀好意,你要多加小心。”
随宜:“我知道,谭叔,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谭凛眼里都慈父笑道:“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两人即将分别时,随宜一而再再而三的道谢。
“要不还是让琴莲她们跟着你一起住在这里吧,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谭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帖。
随宜委婉拒绝,“我一个人挺好的,之前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这里的安保也不错,谭叔,你就放心吧。”
谭凛知道随宜性子倔强,不强行劝说,叮嘱有事一定给他打电话。
随宜点头后,便转身离去。
谭凛见即将成人的随宜,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随喜,青涩稚嫩的脸却总是带着几分坚毅和沉稳。
如果当初他早一点成熟,会不会就能避免随喜遇见赵环生?
那样她就能平安一生。
这种想法总是盘旋在谭凛的脑子久久不散去,拿出挂在胸前的怀表,轻轻一挑,打开后,里面已然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笑靥如花的女孩永远定格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