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年调侃完景铭,徒弟来电说警方已经找到席彦的藏画地点,叫他过去,他不好再多呆,跟景铭打声招呼,匆忙离开医院开车赶去现场。
那是一间废弃车库改造而成的地下画室。
席彦虽不是什么名家,但画技不错,尤其擅长临摹,甚至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自从几年前,接手收藏室作品入库工作以来,他就开始暗箱操作,将自己临摹的赝品送入月槿公馆保存,真迹则藏在自己的地下画室里。
徒弟一看到冯斯年下车,立刻小跑过来向他汇报。
“冯队,我调查过了,席彦并非席德的亲生儿子,而是继子。”
“席德早年发家手段很脏,听说,他跟席彦的亲生父亲周骏本来是好朋友。”
“两人年轻时都是画师,周骏的天赋和技巧要比席德好,但周骏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也不会营销和宣传,画一直卖得很差,家里穷到吃饭都困难,席德就怂恿他给自己当枪手。”
“后来,席德利用周骏的画赚到不少钱,还因此名声大噪,跻身上流社会,而周骏却在长期的压榨中患上精神疾病自杀了。”
“周骏死后,席德娶了他的妻子林阮,当时林阮已经怀有身孕,跟席德结婚不久就生下了席彦。”
冯斯年听完,啧啧两声,“真是一出家庭伦理大戏,亲生父亲被继父给害死了,遗产也没有自己的份,怪不席彦会发疯。等搜查完现场,就通知席德跟席丹琳过来认领吧。”
“行,我跟大家说一声。”
徒弟应声而去,冯斯年点燃一根烟,抽了几口。
火灾事件虽告一段落,但凶手席彦却被人杀了,最大的嫌疑人白琛至今仍下落不明。
本来,警方已经找到席彦的犯罪证据,马上就能将他缉拿归案,他实在想不通,白琛为什么要急着下手杀席彦,像他那样精明的狐狸,就算是为弟报仇,也不会冒险把自己搭进去的啊。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灭口。
白琛害怕席彦落到警方手中,会说一些对他不利的话?
冯斯年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愈加发愁起来。
*
程欣跟景铭住院休养了一段时间,伤情日渐好转,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程欣的爸妈和程淼得知她出车祸,特地买票飞来津芜看她。
几人围在病床边,盯着程欣半天也不说话,程欣顿感压力山大,开口打破沉默。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出了那么大的事,不来看看你,我们放心不下。”她妈杨慧如是说。
“对啊,姐,我就说这地邪门得很,跟你气场不合,就不该来嘛!”她弟程淼连声附和。
“等伤好了,跟我们南华吧。”她爸程远轻声劝说。
程欣躺在病床上,动也不敢动,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冲他们微微笑道:“我也想早点回去啊,但眼下又发生了命案,警察还在调查中,我们这些涉事人员不好随便离开的。爸妈,我答应你们,等结案了,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就马上回家好不好?”
杨慧无奈摇头:“你总是那么说。”
程欣举手发誓:“我承诺这是最后一次,如果食言,就……就让我厄运缠身,永世不得安宁。”
程远撇嘴,“姐,你别发毒誓了,万一灵验,爸妈不得伤心死。”
程欣瞪他,拿手在脖子处比划两下:有没有眼力见,再多说一句,杀无赦。
程淼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爸妈,我到隔壁瞧瞧室友去,就不在这里碍我姐的眼了。”说完,倒着退出门。
姐弟俩每次凑一块,不是插科打诨就是胡闹,程远见惯不怪了,他看着程欣,妥协道:“你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一旦认定了什么,别人怎么劝都没用,我跟你妈这次是请假过来的,呆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上班了,只希望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能照顾好自己,遇到没办法解决的事,记得找我们商量。”
林慧也跟着叹气:“你啊,别总是要强,偶尔也要依赖一下父母啊,不然我们这些当爸妈的多没成就感。”
“我知道啦,你们放心吧。”
程欣拉过林慧的手臂,握紧。
这个细微的动作,是她从小就惯有的,每当握住妈妈的手,就好像能从中汲取到可以对抗一切的力量。
林慧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好好躺着休息,不要过度劳神,以免影响伤情。
程欣乖乖照做,林慧这才放心。
“我们先回酒店了,明天再过来看你。”
“好。”
程欣朝他们挥挥手。
林慧和程远从病房出来,到隔壁找程淼。
那边,程淼和景铭聊得正火热,景铭突然看向他的头顶说:“程淼,你怎么长白头发了?”
程淼怪叫着从椅子上弹起来,“啊啊啊,在哪,快帮我拔下来!”
景铭唇角不留痕迹地往上弯了弯,从他头上拔了几根头发,有黑的,有白的,然后把白的那根递给他看。
程淼眼前一黑,抖着手接过那根白头发,惆怅道:“少年白头,未老先衰,一定是这几天被我姐的事给愁的。”
林慧受不了他那故作悲春伤秋的模样,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了声:“三水,回去了。”
程淼不愿承认这个土到掉渣的昵称属于自己,捂着脸,垂头丧气地跟着他爸妈离开了医院。
景铭把那几根头发放进密封袋里藏好,又去找程欣聊天。
程欣看到他,从床上坐起来。
“胳膊好了?”
“好点了。”
“感觉你每次只要跟我在一块都很容易受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概率问题,这次是我没把控好方向。”
“嗯哼,还好我们俩命大,席彦就没那么幸运了。”
景铭在床边坐下说:“我听冯警官讲,席彦死了?”
程欣:“对,枪杀。”
景铭静默了会,抬眸看她,“那天晚上,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了你的声音。”
程欣皱眉,“我说什么了?”
“没听清。”
“噗。”程欣笑了声,惋惜道:“唉,那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没听清呢,我的确说话了,我说小景你可千万别死啊,不然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到山崖下,让你曝尸荒野,末了,顺便打通电话跟医院求救。”
景铭异常冷静,“只是这样?”
程欣点头:“嗯。”
景铭:“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程欣:“不客气。”
景铭感觉他就是来自取其辱,憋屈地看着程欣不说话。
一阵沉默过后,程欣说:“我去上个厕所。”
景铭点点头。
程欣起身往外走。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景铭从椅子上起来,弯腰翻开垃圾桶,从里面捡了个带血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包好,放进袋子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松了口气,直起身,余光瞥见门口有位医生在往屋里张望。
“有事?”
景铭走到门口。
医生收回目光,推了推眼镜。
“哦,也没什么,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我之前的患者。听别人说她前几天出了车祸,就住在这个病房。”
景铭皱眉:“程欣?”
医生立马说:“对,就是她。”
景铭看了眼他的胸牌,发现他是精神科的医生,回想起程欣跟他提过这茬,便说:“我是程欣的朋友,她和我说过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症,你是之前给她治疗的医生?”
医生点头:“对,但准确的说,她得的应该是人格分裂症。”
景铭疑惑:“什么意思?”
医生解释:“你是她朋友,应该也清楚她几年前动过一次手术,你可以把那场手术看做一个节点。手术前是本人格在控制身体,手术后,她的身体产生了另外一个新人格。随后,本人格和新人格交替控制着她的身体,偶尔也会互相干涉或重叠,时间一长,便导致她的记忆存在反复的空隙。”
景铭:“照你这么说,那要怎么辨别本人格和新人格?”
“细心观察以及靠病人的配合。”
“从之前的情况来看,程欣的配合度并不高,而且她极其善于伪装,所以直到现在都没能真正痊愈。”
医生说着,感慨了一句,“我发现,她的本人格对新人格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似乎并不想被治愈。”
他的话信息量有点大,景铭还在推敲里边有几分真假,思绪突然被路过的护士打断。
“赵医生你怎么还在这,主任正找你呢,赶紧过去吧!”
“哎哎,马上。”
赵医生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景铭,“我要去给病人看诊了,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期待有一天,你能带着你的朋友来找我。”
景铭接过名片看了眼,颔首。
赵医生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和护士一起离开。
景铭没在多想,先把头发丝和创可贴寄到了附近的亲子鉴定机构,让他们帮忙加急处理一下。
几天后,他收到鉴定机构发来的亲子鉴定报告书,从DNA的相似度来看,两者存在血缘关系。
景铭总算消除疑虑。
作为一个生物系学子,遇事不决,就该相信科学,旁人的话带有太多的主观性和不确定性,他只相信自己实践得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