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一个夜晚。
我坐在酒吧的卡座,与调酒师寒暄,打探任务情报。
在付出了一点小小的好处之后,调酒师笑眯眯地说道:“关于那位小科学家的事,保密等级很高,大小姐想知道的话,可以向贝尔摩德打听一下。”
“这样啊。”我抬起指尖,摸了摸下巴。
情报虽然不太具体,但也算是有用,起码给了继续打探的方向。
特殊生意谈完后,调酒师开始做日常生意:“大小姐今天想喝什么呢?”
“今天想喝度数高一点的……嗯,威士忌吧。”
“大小姐最近很喜欢威士忌,经常点呢。”调酒师感叹了一句,“那么,波本威士忌还是苏格兰威士忌?”
我眨了眨眼睛,忽然心血来潮地问道:“有没有我没喝过的推荐一下?”
闻言,调酒师摆了一排我没点过的酒在桌上,让我随意挑选。
一眼望去,加拿大威士忌、爱尔兰威士忌、日本威士忌……各种品类应有尽有。
我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最后一瓶上。
瓶身上标注着Rye这个词,产地是美国。
循着我的目光,调酒师介绍道:“黑麦威士忌是用不得少于51%的黑麦酿制而成的。这种酒很干烈,味道非常浓郁,不太受现代人喜爱。”
听到“不太受喜爱”这种形容,我反而起了兴趣。
“没关系,我想试一试。”
有钞票在,调酒师自然万事依着我,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
我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
舌尖顿时传来辛辣苦涩的味道。
见我皱眉,调酒师笑了:“大小姐觉得如何?”
怎么讲呢,确实不合我平常的口味。总觉得多喝几口会很上头,而且是冲昏头脑的那种干烈程度。
非要概括描述一下的话,就是很man的酒。
确实挺难喝的。但是又不至于讨厌到喝不下去。
于是我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笑了笑:“既然选择了这一杯,那至少也要把它喝完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边慢吞吞地喝着杯里的莱伊酒,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进一步打探情报。
续第二杯时,我还是把酒换成了波本。
正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忽然光临,坐在了我的身侧。
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散发着浅浅的光泽,垂落在我的手边,看起来颇为柔顺。
他面容冷漠,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阴鸷的绿瞳盯视着我。
“好久不见,Gin。”我笑着打了个招呼。
用好久不见来形容也不算夸张。
一个多月——从跟着他开始,我还不曾与他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许久不见面,并非因为任务忙碌,而是有意疏远他。
事实上,最近半年里,如非必要,我都没有主动找过他,逐渐减少了见面频率。
而在一个多月前,我们一起执行了一场任务,那场任务导致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
时间倒回任务那天——
组织需要我们运输某件秘密物品。
共同执行任务的还有一个代号叫金巴利的组织成员,负责接应事宜。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满手伤疤。
任务途中,金巴利不小心知道了一点不该知道的事情,琴酒认为他有泄露组织机密的风险,打算灭口。
我开口阻拦道:“留着他还有用,我会让他守口如瓶的。”
银发男人冷冷地看着我。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我没有任何要退让的意思。
对峙片刻后,琴酒收起了枪。
“哼,女人无聊的善心。”他说道。
无聊的善心啊……
倒也没有说错。对于任务来说,这种善心显得毫无意义。
加入组织这些年,我很清楚,如果不够狠,在组织里是活不下去的。事实上,组织里多的是心狠手辣之徒,想要保有善意反而是需要勇气的事。
在无数个深夜里的自我厌恶和自我叩问之后,我决定听从自己的内心愿望,不能变成和琴酒一样的人。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认识金巴利了。
十七岁那年刚进组织时,什么都不会,因为事故失去了大部分记忆,我连一些常识都想不起来。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琴酒把我丢进了地下训练基地。
那里不是普通人能待下去的地方。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后,我身上永久留下了几道疤痕。
金巴利正是当时训练基地的管理人员。他曾给我提供了一些生活上的帮助。
或许只是心血来潮,顺手帮了个忙。或许是打听过我的身份,故意想卖个好。无论真实原因是什么,我都不会轻易忘记对自己有恩的人。
虽然琴酒最后在我的坚持下妥协了,但我知道,自己执意违逆他的行为,让他很不愉快。
相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不过祸福相依,任务结束之后,我收获了生平第一个表忠心的下属。
不是组织派给我的临时下属,而是主动提出想为我个人做事的下属。
“大小姐是有情有义的人。”金巴利这样说道,“为您这样的人做事,我感到安心。”
收到了这样的评价,我有些意外。
不过,有人愿意效忠,对目前的我来说有益无害。
我想了想:“既然如此,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人手,就交给你吧。”
闻言,金巴利连问都没问就应了下来。
考虑到他有限的能力和粗糙的性格,我吩咐了一件并不难的任务,主要目的还是顺势把他捞出漩涡中心,远离组织的核心业务。
回去后,我联系了BOSS。
——自从获得代号后,我在乌丸家的地位就变得非同一般。大概是血亲的缘故,BOSS对我颇为“宠爱”。我拥有可以直接与他联系的特殊权限。这一点是大部分组织成员无法企及的优势。
我向BOSS提出了申请,今后想一个人行动,并且打算离开日本几年,去海外读大学,把中断的学业补回来。
我已经厌倦了跟随琴酒。
这个男人作风太过残忍霸道。最初的憧憬与崇拜已经褪去,随着时间推移,我对他的不满与日俱增,渐渐盖过了对他的感情。
既然我已经在组织里站稳了脚跟,就没必要再对他言听计从了。
另一方面,我过够了每天打打杀杀的日子,想建立自己的生活节奏。
培养爱好,学习知识,结交朋友,在任务之外,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人只有精神世界丰富起来,才能避免因为空虚而依赖他人。这是我最近悟出来的道理。
BOSS同意了我的申请。
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他给我布置了一个监视任务。为此,留学的目的地要定在美国。
这个任务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要确保任务目标处在组织的掌控之下,并督促对方尽快博士毕业拿到学位。
为了提前了解一下那位监视目标,我才特意来到这间酒吧,找调酒师打探情报。
明天就是我出发去美国的日子。
出于仪式感,我礼貌地发了一封邮件,把消息告知了琴酒。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找上门来。
此时此刻,酒吧的室内光线昏黄,陈列在柜子里的一排排酒瓶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空气中泛着潮湿的寒意。
耳边驻唱歌手的吟唱中夹杂着交谈声与玻璃酒瓶碰撞的清脆声响。
调酒师倒了一杯琴酒惯常喝的酒,放在桌上。
这场景让我晃神了一瞬。仿佛时光倒转,懵懂少女的我第一次跟着他来这里喝酒,满心都是陌生和新奇感。
分神只是短短一秒。
我侧过脸来,微笑着问道:“你是来找我喝一杯的吗?作为践行。”
琴酒冷冷地开口道:“还没有搭档活着和我拆过伙。”
真是可怕的恐吓。
这种挽留方式……很琴酒。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是来杀我的,Gin。”
我这句话语气很轻松,带着一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笃定。
闻言,琴酒只是冷笑了一声。
我脸上笑容不变,平静地回望他。
在这个片刻间,脑海中浮现出了与他搭档时的点点滴滴,复杂的心情油然而生。
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并不是真的指望这个男人念旧情。
他亲手培养了我,也就意味着他无法轻易杀死我。因为我学会了他所有的技能,也非常了解他惯用的手段。
而且我的地位也今非昔比,身为BOSS重视的下属、集团董事长的养女,我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尽管琴酒功劳卓著,深得BOSS信任,单论能力搞不好还在二把手朗姆之上,但组织不是只凭能力论地位的公平地方。
BOSS那么轻易就同意我与他拆伙,恐怕也有平衡势力的需要。这些年琴酒爬得太快,行事风格也过于尖锐,已经引起了朗姆的警惕……
脑海中各种思虑一闪而过。
在这沉默的一时片刻间,我猜不到琴酒的心情和想法。
他今晚来这里,不是为了打探情报,也不是来杀我的,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他只是单纯地来见我一面呢?
这么想的话,或许他比我想象的更在乎我也说不定呢。
“雏鸟翅膀硬了,是会往外飞的。”
我慢慢开口说道。然后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伸手摸出了他口袋里的烟盒。
按下打火机,为他点燃了一支烟。
“你不会就打算用这样冷漠的话跟我告别吧?”
我抬眸微笑着望向他。
“……”
琴酒沉默了一会儿后,接过烟,咬进嘴里。
这个动作已经展现了他为数不多的包容心。
“我等着你。”
依旧是威胁般的冷淡语气。
我等着你成长回来,别死在外面了。——不知为何,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这句话。
或许只是我擅自多情的补充。但是这一刻,在他身上,我恍惚间仿佛感受到了一丝飘忽的,近似于温柔的错觉。
我笑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与他的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