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陈行川并未见他?”
阿袖点头,“是,王上还在徐将军走后与齐美人闹到半夜。”
吕祎听得有些膈应,便将手里的奏折一扔,暗自思索。
她若是个男人,现如今这局势,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将陈行川踢下皇位沉塘、喂狗都未免不可。
可偏偏她是个女人,就只能一心一意辅佐那爬不上墙的烂泥。
这世道,实在是不平!
她也不厌恶自己的女子身份,只是厌恶这天下所有将女人拘于后院的所谓有大学问的人。
有朝一日,必将他们一条铁链锁在那暗无天日的阁楼之中,让他们也尝尝这一生都足不下地的“美事”。
这样想着,便更来气了。
阿袖劝她,又拿来麝香水抹到她太阳穴和脖子上。
“娘娘消消气,为这么个人,不值当。”
吕祎摇摇头,“不为谁。”
她只觉得可笑。
她给陈行川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却将她的行为视为侮辱。
可这世间其他女子的夫君与她一样,她们便将其称为“良夫”,究竟是哪里错了?
阿袖见她脸色稍好,问:“娘娘,白日在工坊前闹事的这人如何处置?”
“拔舌黥面,命人每日午时把他带去游街,日后所有效仿,便都以此人为例。”
阿袖低声应了,又犹豫了一下,“娘娘此时正是需要人心之时,这律令一出,是不是太重了?”
“若不是担心有女子心软,不忍心见丈夫丢掉性命而瞒下这事,我还嫌轻了,不过是丢掉一条舌头,何重之有?”
吕祎将脖颈放松地靠在吕袖怀中,眼底却闪过一道寒光,“等风头过去,让他悄悄死了,这等没骨气之人即便为我所用也不可担当大任,反倒引来无数麻烦,让那些豺狼虎豹将我当做一块肥肉,以为人人能咬上一口。”
门外有宫人禀报。
“娘娘,郎中令求见,身旁还带着狮虎军的徐将军。”
吕祎直起身,与阿袖对视一眼,按捺住笑意,“果然来了。”
今日天气清朗,暖阳高挂,倒有些发汗。
徐光在吕祎宫殿外等了许久,才听得宫人通传。
他昨夜与部下相商,几人绞尽脑汁,却只得出求助王后这一个方案。
徐光想着前线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实在狠不下心弃他们于不顾,却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再去求见陈王。
谁知陈王正与姬妾温存,又将他视若空气,不得已之下才将全部生机置于这位传闻中的王后。
递上自己身份玉牌后,徐光托守门的卫士代他求见王后,本以为会遭到阻拦,没想到卫士只看了一眼玉牌,就进了宫通报。
徐光自小生活在乐坊,却日日能听见有关后宫之事,哪怕周皇再怎么昏庸,却也不会让外男随意觐见后宫女子。
自从前朝女帝覆灭,如今执政的权势将家中女眷看得愈发紧了,一是正逢战乱怕有差池,二是当朝天子被上一任女帝压迫久了,厌恶舞权弄势的女人。
于是徐光在宫门等待通传时,总觉得暗处充斥着陈王的眼线,他今日若讨不来粮草,明日便是死期。
引他进宫的郎中令是吕家的门客,面对即将共事的未来同事,为了搞好关系,郎中令用低沉的嗓音开了句玩笑。
“徐将军定然能得王后欢心。”
徐光差点一个激灵就要原路返回。
郎中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遂不再开口。
只到了王后宫殿说了句:“徐将军,请。”
就转身回去了。
徐光进了殿内,便瞧见主座之上一道身影。
那人颈背挺直,肩膀挺括,年龄不过三十左右,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
此时着一身玄金长袍,青鬓如雾,只簪着一支金步摇,身边贴身的侍女们一个个身高体阔,气度非凡,浑身笼罩着久经沙场的血气。
自从去年攻下淮阳城,吕后下令轻徭役、薄赋税后,城内百姓便奉吕后的话为懿旨,更甚者只知吕后,不知陈王。
只是徐光自认为是外男,不好多打听宫闱之事,对此吕祎真容也只是略知一二。
“末将徐光,参见娘娘。”
“快快请起,阿袖,赐座,”吕祎笑道,“不知徐将军有何事?”
徐光张了张口,哪怕在路上打好了腹稿,可真见了王后,却说不出来了。
他虽在乐坊长大,却学不来那里的圆滑市侩,叫他跟别人打一架还行,这种需要嘴舌的事情通常都是军师去干。
踌躇了良久,方才道: “娘娘,末将有一事相求。”
吕祎静静等待下文。
徐光斟酌一下,忽然掀起衣摆,跪地道:“娘娘,末将想求您开放粮仓。”
吕祎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又连忙让阿袖将他扶起。
“徐将军请起,为何如此大礼?”
“娘娘有所不知。”
徐光拒绝阿袖的搀扶,将前线之事悉数说出。
“原来是这样,战况竟如此紧急,”吕祎轻轻蹙眉,“只是本宫也没有随意开放粮库的资格,徐将军实在是为难本宫了。”
徐光眸光一暗,“这……”
“不过,”吕祎话锋一转,“本宫家中还有几处粮铺,比不上粮库,但若只是支撑军队攻下荆州还是可以的。”
“可当真?”
徐光喜上眉梢,忙道:“多谢娘娘。”
“本宫自然不会骗人,”将吕家的玉符拿出,她递给阿袖,“阿袖,拿着信物去找几位管事,让他们尽快放粮。”
“是,”阿袖祥装犹豫,“可是娘娘,这粮食是用来救急的,春日里若是有个天灾……”
“去就是了,别管那么多,”吕祎笑盈盈回头,“前线告急,作为王后本就应该这样,左右不过都是救命。”
徐光神色动容:“娘娘……”
进宫之前,徐光本以为此行不会顺利,若是王后这里再行不通,他便舍弃这安稳的日子,带着兄弟们自立为王。
就算这条路再艰难,好歹也能和兄弟死在一起,好过这样面对家人被俘却毫无作为。
未曾想王后心胸如此宽阔,开春的粮食有多难求,他也知道,不然也不会四处奔波只为求一个果腹,而王后竟直接答应下来。
阿商中计被俘丢失两城,这也是他的责任,若是什么也不做,让王后补贴粮草,他实在是内心有愧。
可他若有门道,又怎会求到王后?
“娘娘,”他一抱拳,“这粮钱算我借您的,请您给我纸笔,我在此立下字据,待收复失地后便全部还上。”
“徐将军高义,不过本宫这还有一个法子,”吕祎亲自倒了杯茶,推给他,“徐将军,请。”
抚过杯盏上精致的花纹,徐光不解。
“娘娘请说。”
“徐将军有所不知,我与王上感情不复当年,近日王上偏宠新人,我唯恐再因此事招惹王上不耐,”吕祎做出一副惆怅之色,“若是以此来换徐将军一次相助,只要保我性命无忧,这些粮草白送也可。”
徐光陷入思索。
过了几瞬,他微微点头。
“可。”
吕祎放松一笑。
“阿袖,送徐将军出宫。”
徐光此人重情义,讲信用,梦中他自己拥兵为王,行军作战骁勇善战,若不是棋差一筹,恐怕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就是他了。
如此良将,若是不能收为己用,那只能让他永远不会对自己有威胁。
她不觉得这人会在日后尝到权力的滋味后,还甘心当一个受人驱使的奴隶。
但如今的狮虎军还太弱小,在吕家面前兴不起风浪,等到她计划完成,也还有足够的时间。
吕祎突然想起梦中那名武艺高强的吕家私兵,若能早些将其收为己用,定能助她一臂之力。
但吕家女兵何其多,她也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若毫无准备就去寻人,只怕如大海捞针一般。
“夫人,可是在为徐将军发愁?”
吕祎摇摇头,按住阿袖想要为她拂去眉间愁色的手,“阿袖,我前些日子一直做同一种怪梦,梦里发生的事怪诞又有几分道理。”
“梦里我为了长风与疏竹放下执掌大权,将整个前朝交给陈行川,却落得个家破人亡。”
阿袖静静听着。
“我还梦到徐光自立为王,距那九五之位只差一步距离,齐贤王勾结北蛮却引火烧身,只得送去公主和亲……”
“夫人,”阿袖掩不住内心深处的担忧,“可是您近日太过操劳,梦魇住了?”
“梦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还是分得清的,”吕祎苦笑,“古人有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能去赌它只是一个梦。”
“既然夫人觉得是上天警示,那便做好万全准备即可,”阿袖道,“只是您梦中陈王不可信,辜负您的一片真心,不如我们……”
她眼神中露出见过血的狠意。
“是该从长计议,”吕祎想到一直给自己送汤药的陈疏竹,眸光一闪,“此事暂且不提,我还梦到一个奇女子,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她还是吕家养的私兵,看年龄如今不过十四五岁左右。”
“若是真有这样一个人,能为我所用,谋得大业便如虎添翼。”
阿袖道:“我让吕家的人多观察一下相同年龄的女子,只是若真有这人,年龄尚小,只怕也不能立即为夫人所用。”
“不急,如今战势还未到那地步,军中还有元玺,“吕祎沉默片刻,“不用强求,找到后顺势而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