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毫无波澜。最后一丝月光被厚重的蚕丝窗帘拦在窗外,像是与世隔绝的窒息。
屋内装饰简单,装潢平淡,让人看不出这家主人的品味如何。
空旷的卧室中心放置着一张大床,床上蚕丝被光滑白洁,跟那人一头墨色长发对比极为明显。女人的长发铺散在一旁的枕头上,如瀑布,顺着这长发转到她的脸颊,才发现女人的样貌精致,睫羽微翘,鼻头娇气俏皮,朱唇还泛着光泽。
那双眸子紧闭着,越来越紧,直至眼皮也被夹紧。蹙紧的眉心,猛地舒展开,她大口的喘气起来,但仍是未醒。
梦里浑浑噩噩,虚无缥缈的幻影,她走在烈日当空下,眼前满目疮痍,房屋尽倒,呼吸中混着尘土。
她抬眼看向最为熟悉的那座复式三层小楼,此时也坍塌地不像样,黑洞洞的窗口被压扁,再无一束光能打进这座建筑物了。
呵。她轻叹一声,明明该雀跃的,她终于摆脱了这座囚笼,终于远离了是非,回归了自由。可眼眶为何酸了起来?
远处狂风卷起,由远及近,陌生的植物被抽离地面,带起漫漫尘土。
满面尘土飞扬,迷了她的眼睛,呛的她无法呼吸,女人终于是泪流满面,泥水顺着她光洁的脸滑落,直至流进脖颈。
她出手遮挡,霎时,眼前忽亮,温暖的光映照在她的身上。
“叶媛。”
叶媛内心猛的一颤,胸腔迅速抽吸几下,这熟悉的带着侵略的嗓音萦绕在她耳边,不知是恐惧还是悲哀,亦或是……喜悦?她快速睁开眼睛。
“叶媛。”
这人叫她的声音,总是如此,尾音轻扬,充满缱倦。抬眼四顾,却见不到半点熟悉的影子,耳边唯留着他的声音。
“你一直都在骗我。”这人的声音还是那样毫无波澜,但她深知他,即便语调低沉,叶媛仍旧听出了他的怒气。
叶媛心脏咯噔一下,她手足无措地站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这句话顿时让她回忆起过往的一切,那遥远的国度,陌生的民族,还有嗜血的混乱……
倏然,阳光强烈起来,刺的叶媛睁不开眼睛,只是眨眼的一瞬,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叶媛脚直直被定在原地,连逃跑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好在,那人只是一道背影,并未回头,叶媛看着熟悉到每一寸肌肤每一块伤疤都了如指掌的背影,颤颤巍巍说道。
“你放过我吧。”
眼前人的身影明显一颤,可仍是未回眸,任由叶媛如何求饶他都未发一言。
支支吾吾的哽咽声回荡在四周,叶媛低着眸不敢看他,许久他才说了一句。
“叶媛,你的心,我永远都捂不热。”
瞬间,天旋地转起来,不管是烈日漫天,还是尘土飞扬,亦或是他,眼前的一切都尽数消失。
颈部温柔的触感让叶媛醒过来,她沉重的呼吸着坐起身,身上已是汗流浃背,粘着睡衣。
她环顾四周,心悸逐渐放缓,这里是她的家,她在华国,她是安全的。
叶媛一口气还未喘匀,卧室的门被吱呀推开了,梦的余威还在,她即刻戒备起来。
门口探出一个小孩的脸,他年纪尚小,就连头顶都还未长到门锁的高度。小孩穿着睡衣,看上去不过四五岁,但稚嫩也盖不住五官的精美,桃花眼,挺鼻梁,婴儿肥遮盖住他的骨骼。
“妈妈。”他柔软稚嫩的嗓音响起,叶媛心弦颤了下,抬手招呼他过来。
他汲着小拖鞋哒哒走到床边,小小年纪已经是大人般的成熟,抬起柔软的小手附在他母亲的手上。
“别害怕,妈妈。我拿着小枪保护妈妈。”
孩子的话幼稚却让叶媛心里一软,她张开怀抱将他抱在怀里,轻声说:“妈妈不怕,有你在妈妈怎么会怕呢。”
小小的头颅被她拥在怀里,热气呼在她的脖颈上,叶媛想起梦里的那个人,压下苦涩,轻拍着怀中孩子的背。
她夜夜梦到他,去次次都被极大的恐惧惊醒,梦境里永远都是他的背影,高大欣长震慑人心,从未梦到过脸。
幸好,幸好……她默念。
见不到他,记不起他的脸,她就能好好生活下去,像以前那样,像从来没遇到过他那样。
孩子睡着了,叶媛抱起他,讲他送到了他自己的小卧室。床上还放着几把玩具手枪,叶媛将他小心翼翼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收拾了周围的玩具。
儿子极爱手枪,每次走到玩具店看见小枪都走不动路,她好说歹说才劝他只买一把。日子久了,小卧室和玩具房都被小枪、炸弹、坦克模型等等淹没了。
闺蜜任卿每次来她家中,都会被日益增加的玩具吓到,有次失言说:“小华华不会是像他爹吧?”
说完,她立即噤声,看叶媛的脸色果然凝住了。孩子的爸爸一直是她的禁区,无论谁问她都会置若罔闻,甚至抵触至极。叶媛的心病,从她逃出那个恐怖的地界就得上了。
任卿只知道,她的闺蜜出去旅游散心,一去就是五年。这期间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是被华国的卧底警察救出的,只知道她协助警察救了许多华国人,只知道从那以后,叶媛原先开朗活泼的性子变得缄默寡言。
只知道她带回了一个孩子……
任卿跟叶媛是从小到大的交情,她最是了解叶媛,但这时候她倒也看不懂了,只知道不多问,不多打听,只是默默陪着她。
叶媛敛起思绪,轻手轻脚离开了儿子的小卧室,再也睡不着了,走到书房开始了工作。
天街小雨润如酥,滇城城外的长途汽车停放处生机盎然,鸟语花香。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草坪上,溅起刚刚还被晒得干裂的尘土。旅游团的大巴车上坐满了人,相熟的人欢声笑语正商量到达目的地后的计划,一对夫妻紧握着手,正眉开眼笑看着旅游攻略,导游在车头喊破嗓子也没人听他说那些废话。
“导游,我就有一个问题。”位置靠前,倚着窗子发笑的一个中年男人,他手指上涂着艳丽的甲油,微翘着小指,笑容妩媚。
导游注意到他,被他的浓妆艳抹所惊讶但没敢表现出来。职业微笑道:“你说。”
“这大雨不会影响我们出国吧?你们为什么不挑个好时候出发,等一会我妆都被淋湿了,怎么拍美美的照片?”
此言一出,整个车都循声看过来,就连车尾一道最安静的身影也将目光投射过来。
那人眉眼清秀,鼻梁挺而直,薄唇微抿,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清贵之气。他与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从上车到现在都是一人静静坐在一旁。
他上车很早,相貌夺人眼球,上车的小姑娘无一例外都注意到了他,打招呼要微信这位都一概不理。后来车上位置越来越少,别有用心的女孩要求坐他身边的靠窗位置,都被他淡然疏离的神态拒绝了。
他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下身是发白的牛仔裤。最让人意外的是,他有着一头银发,短发不算干练,长度直至耳后,细碎的刘海掩盖他的额头。
也像是一道屏障,隔绝他和外界。
隔着过道,一身材瘦弱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开口,“不是,我说大哥,您高寿啊?”
大巴上一排四个位置,两两一对,用过道隔开。女孩的声音不大,却正好传进那中年大叔的耳朵里。
那中年大叔还未发作,他身旁的一个看上去更年长的男人发了火。“小姑娘,我劝你口下积德。”
这女孩名叫王菁菁,刚大学毕业,准备来一场毕业旅行。王菁菁将目光移到另一人的脸上,才发现这人同样也是浓妆艳抹,搔首弄姿。
“我去!你们二位都是母啊?”
王菁菁的话瞬间引得全车人侧目偏头,看向坐在车头的两个男人。这两位是一对兄弟,哥哥叫于洋,弟弟叫于小风。
“你说什么呢!”这话气得兄弟两个纷纷站起,但全车一探究竟的目光又让他们无地自容。
车尾的那道身影有些烦了,拿出口罩戴上,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根根手指都漂亮极了。
眼看这架要吵起来,导游急吼吼的拦着。
有人趁乱问了一句,“导游!咱们怎么还不开车!”
此时车内乱极了,导游正安抚两兄弟的情绪,她高声喊道:“咱们还差一个人,请各位稍等一下。”
外头小雨正盛,车内架也吵得热火朝天。两兄弟看上去强壮,实际上不是会动手的人,就连骂架也骂不过王菁菁,这场面让另一个小姐姐看不下去了。
她气鼓鼓地撩了下头发,“我看你这人就是没事找事,这么闲你回家种地去啊!出来旅什么游?”
王菁菁眼瞅着骂架就要赢了,谁知道还有人敢出头,她循声看去,是个极其美艳的小姑娘,火更大了。“不好意思,这位阿姨,我家可不是农村的,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