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酒会全称糖酒商品交易会,素有食品业“晴雨表”之称,每年都要举办两届。
虽然名字是糖酒,却涵盖了酒业,调味品,食材供应链,食品机械和食品包装设计等多个领域。
来参展的各家企业,要么是寻求心动合作商,要么就是攒了大活儿来吸引心动客户。
穿岩峰这次的大活儿…
正被老板紧急撤回中。
先来一步布置会场的市场部经理一脸不情愿地把展架上的酒往箱子里收。
这可是他拼着一把老骨头,爬高上低半个钟头才摆好的。
往年这种活儿哪轮得到他。
王总出门跟来的都是老油条,害得他想拉壮丁都找不到对象。
本来他盯上了队伍里的小周,这种体力劳动就该归他们年轻人。结果临出发前二十分钟,周博荣跟人打起来被送到医院去了。
看似伤的是一个人,实则他这条老命也跟着去了一半。
痛,太痛了。
痛完还没缓过劲,大老板嘴皮子一碰,他又要上蹿下跳,把流程倒走一遍。
王砚之坐在旁边看他干活。
手里还拿了个样品。
其实这瓶子也没那么不堪入目。
周博荣作为专业设计师,他的努力有目共睹。
以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只会觉得这个瓶子,怎么说呢,就圆的恰到好处。
它并不是规则的正圆或椭圆,而是扁长的,类似竖起来的鹅卵石。
上面略窄,下面略宽,侧面看稍稍鼓起,正面又带有微弱的凹凸起伏。
既方便拿取,又不易打滑。
最妙的是底部,利用从上到下弧度的渐变,做出了类似软糖触地的感觉,而非平直的一刀齐。
瓶子是丝口瓶,盖帽也是扁扁的鹅卵石形状。
瓶身上“韶龄”二字印了行体,简约大气。
…但不归周博荣负责的那部分,似乎就不那么被年轻人接受了。
王砚之只觉得自己的头痛自医院出来后就没停过。
他眼看着新瓶子去掉了花鸟,去掉了祥云,改了风格改了造型,连大小都变得玲珑可爱。
原本他还疑惑,怎么一招参展下来,先露馅儿的会是个设计总监。
原本还以为对方是暗地里搞了什么手脚,结果竟然真是设计出了问题?
怎会如此?
出生于传统家庭,成长于传统环境,工作于传统行业传统公司的传统王老板,有生第一次陷入了对自我审美的重大怀疑。
本来还想趁这次展会探探项目成员的虚实,这下也没了心思,一秒也不愿让这个瓶子在展台上多待。
一想到别人可能会隔着大老远偷偷嘲笑他们的包装瓶,他浑身就好像有蚂蚁在爬。
定位模糊口味不足等等原因都算得上常见,审美异常也太丢人了,之前那么多年,他在别人眼里又是怎么个形象?
说起来,王砚之确实挺冤,老板本来就只需把控大局,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他特意招来的年轻设计师交上一份几乎各处细节都有所改变的设计稿。
传统酒业的包装又多是这种大红大紫的调调,他们这小圆瓶放在里面甚至还有点出挑。
这么横向纵向一对比…
他当然觉得除了特别好看以外没有任何毛病,那新包装让人觉得好看不是应该的吗?
啊?
现在谁会相信这不是他一意孤行,这么个瓶子摆在那,大家都要笑他这个老板。
难怪齐胜民吓得连展会都不敢参加,他但凡出现在这里,王砚之能活吞了他。
一生要强的王老板,即使内心翻江倒海,也要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先考虑更重要的事。
周博荣的工作还没保住呢。
王砚之看着忙上忙下的中年男人,冷不丁从背后发问:“朱经理,你觉得这瓶子怎么样?”
朱世遭他一吓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打了。他“鼠鼠祟祟”地回头——
大老板正在把玩新品的包装瓶,脸上还带着惯常的微笑。
…不对,这是陷阱!
要是好看他干嘛突然让人撤下来。
朱世信心满满地清了清嗓子:“老板,我觉得这个瓶子设计新颖,但细节还可以再打磨。”
职场老油条黄金定律,先说好再说坏,话留三分,需要的时候还能扭回来。
王砚之:“我觉得挺好看的。”
“对对对,老板您慧眼独具,您说之前我们都没想到酒瓶子还能这么做。”
这不就用上了?他可真是太机智了!
“是这样吗?”
王砚之冷冷开口:“朱世,我觉得好就是好吗?”
平时爱笑的人摆起脸,骇人程度是指数级增长的。
朱世被他这张冷脸吓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额头爬满了豆大的汗珠。
王砚之对着这么个人,连火都懒得发了,只有叹息。
穿岩峰内竟然腐坏到这般地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化冻也非一时可解。
他掏出手机,把那条朋友圈截图摆在朱世面前,“你们倒是会替我考虑,要不是看见小周的朋友圈,我还不知道要闹多大的笑话。”
“啊这,这,小孩子说着玩儿呢,估计是参加展会紧张了…也说得通嘛…哈哈……”
“那你又紧张什么?你也第一次参展吗?”
“呃这…我……”
王砚之摆摆手,不愿多谈。
这些人是要修理,但不急于一时,接下来最要紧的,还是…
他瞟了眼傻呆呆站着的朱世:“你活干完了吗?”
还是先把这些酒瓶子收起来吧。
宋止语带着唐糖赶到场馆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她今天本来计划在糖酒会给新项目找找供应商,结果被宋呈材那个二货耽误到现在。
糖酒会是糖业酒类集团牵头组织的,酒品展区就在一楼刚进门,人流量最大的位置。
宋止语刚踏进会场的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再一抬头,穿岩峰。
宋止语想起这个人的名字了。
“王老板,原来是你,”她上前打招呼,“难怪之前看你眼熟,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
早有预料。
王砚之早在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就设想过这一幕。
毕竟他们俩一个L省人一个G省人,商业势力范围基本不搭噶,同时出现在C省还住同一个酒店,只可能是因为有同一个目的地。
幸亏动作快,提前把那些酒瓶子收好了。
王砚之站起来礼貌地回应:“宋老板,幸会幸…”
…
他顿住了。
一个红彤彤,圆润润的酒瓶子正躺在他手中。
伴随着他伸出去握手的动作,以一种投递的姿态停在宋止语面前。
千防万防,百密一疏。
宋止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挑了挑眉,“呦,纪念品?”
王砚之握住酒瓶的手微微颤抖,“不…这是我们新项目的…样品。”
“哦?”宋止语已经自然地把瓶子接走,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王老板是打算做一人酒?瓶子设计得这么小,这可不是你们一贯的调性。”
一般购买黄酒的都是中老年人,使用场合也多为亲友聚会,因此黄酒一瓶最少也要够一桌人分享,很少有这样的小瓶子。
“是,我们打算做年轻市场,听说他们很多都不爱社交,所以只做了一人份量。”
见她没逮着设计开口,王砚之放松不少。
“挺好的。”宋止语摸了摸上面烫金的酒名,“这名字倒是直接,韶龄酒。”
“毕竟对我们来说算是个大转弯,凭大家对黄酒的印象,不明显点恐怕年轻人不知道。”
“那可不一定。”宋止语似乎意有所指。
“愿闻其详。”王砚之有些惊讶,还是顺着她往下说。
“王老板觉得,什么样的人是这款酒的目标客户?”
“自然是年轻人。”
“是身体上的年轻,还是心理上的年轻?”
“这个…”王砚之沉吟片刻,“从起点看是前者,从终点看二者皆有。”
“正是这个道理,王老板,你本来可以兼得两种客户,但带上‘韶龄’这两个字,就把一半人关在门外了。”
宋止语笑了笑,“况且,酒业不比其他生意,一瓶酒,年轻时喝的是青春,老了喝的就是岁月。莫非等这群年轻人老了,也要被‘韶龄’两个字关在门外吗?”
王砚之微微拱手,“受教了。那不知宋老板有什么好名字给它吗?”
宋止语耸耸肩,往墙上一靠,“我一个卖肉夹馍的,我怎么知道。”
这倒也不算假话,和多少带点情调的黄酒不同,颂香缘这种走平价路线的连锁餐饮,要的就是一个接地气。
从名字到装修风格,统统秉持一股纯到冒傻气的朴实风,务必要让客人在看到的第一眼,就从心底里升起浓浓的自信——这家店我肯定消费得起。
但宋止语此时提这个,只是为了打断话题。穿岩峰的新酒她已经说得够多,再说就过界了。
王砚之似乎也察觉到,不再追问,而是说起另一件事。
“宋老板,听说你们最近也在搞新项目,要在b市和j市做试点。我觉得宋老板的能力不止于此,有没有考虑过,到南方来?”
宋止语看他一眼,确认他不是开玩笑,便认真琢磨了一下。
颂香缘刚成立四年,影响范围还局限在L省周边的几个省份,但G省虽在南方,和她的商业地图却大致是接壤的。
且G省经济繁荣,市场广阔,或早或晚必定是她要努力拿下的地方。
尽管现在大局未稳,在新项目上她承受了很多压力,实在不是个开疆扩土的好时机。
但有穿岩峰这个地头蛇帮忙,未必不能搏一把。
对方选在这个时候伸手,必然也是相信她宋止语的能力,赌她能站到最后,那她又有什么不敢答应的?
宋止语笑了,“晚上有时间吗?”
王砚之:“敬备薄酌,恭候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