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做宠妃,敌军破城。
敌方将军是我的白月光。
他报复性地吻我:「那人有没有这样亲过你?」
我早已嫁人,他偏要二娶,死后成了他的正妻。
他封我的孩子为「太子」。
可孩子不是他的。
1.
宫人慌忙给我沐浴更衣,对镜簪花。
「常在,这还是皇上第一次来呢!」
「常在,你要抓住机会诞下龙子。」
……
我想抓住机会,杀了他。
可内力被废,杀他无望。
如今,我成了后宫的弱娇娘,连个侍卫也打不过。
殿内烛火摇曳,红缎飘起,殿外落雨,砸在房檐上,淅淅沥沥地滚下。
在我看着檐下一窝燕子发呆时,褚清身着素色长袍,眉宇清冷,脸上挂着浅笑,一如初见时。
他收起纸伞,雨水滴在靴上。
他遣退宫人,缓步走进我的寝殿。
「晚晚,还怨朕?」
他过来抱住我,细声哄我,掏出一对玉镯帮我戴上,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
「也是,你该怨朕,该恨朕。」
「他们恨朕,朕不在乎,可你是朕的晚晚……」
「臣妾身体抱恙,请皇上移驾别宫。」我推开他,脸上的厌恶和倦色毫不掩饰。
「朕已经赦免了你阿爸和哥哥。」他似乎没听见,「晚晚,朕带来了你喜欢的女儿红。」
我无力地说:「臣妾戒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猜是什么意图……好累好累,索性不再回应他。
褚清逐渐没有耐心,忽地,钳制住我的手,将我摁在榻上。
「你与别人能饮酒作乐,与朕倒是不行了?」
「朕才是你夫君!」
他报复性地吻着我,「他有没有这样亲你?」
我眼神空洞地看着他,犹如一个木偶,「你不是我夫君。」
他一怒之下,要了我。
惊雷起落,大地如白昼,芭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
2.
我叫离晚禾,离国唯一的公主,后来被他封为「意常在」,大抵不过是要我服软,遂他的意。
他是我的乖徒儿,我曾问他,「师徒恋,算□□吗?」
他要我疼疼他……
我疼过他,后来,我比他疼。
传说,娶神女的人将是天下之主,可是神女死了……
我想起和他相遇的过程,视他如皎月。
13岁生辰那日。
——和师兄喝了点酒,误收了个徒弟。
师兄从山匪窝里抓来个少年,兴致勃勃地说:「师妹,送你个礼物。你无聊极了,不如让他陪你。」
我能爬树掏鸟,能去闹市打马遛鸡,能扯阿爸的胡子,能围在阿妈身边听她讲故事……热闹的事很多。
我喜欢热闹,怎会无聊呢?
五花大绑的少年坐在地上,我见他儒雅乖谨,又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手挑着少年的下巴,逼他看着我的眼睛,「叫声师父,就放了你。」
当时,我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叫「耍流氓」。
他是个18岁的少年郎,不禁逗,一逗耳朵到脸颊爬满绯红,俊美飘逸的眉眼都会害羞。
师兄又说:「让他保护你。」
我虽然年龄小,功力却比师父厉害,没人打得过我,只有我保护别人的份。
所有人都说我天赋异禀,是神女临世。
我当听个笑话,神女慈悲为怀,可我昨天还碾死了一窝蚂蚁。
有次,我打了师父,偷了师父的刀,还多亏师兄帮忙掩护,我才免去被阿爸罚跪。
师兄一直对我很好,我愿意听他的话。
我强行成了少年的师父,他叫「清亦封」。
-
我拽着清亦封去了我的寝殿。
他看着健硕,比我高出一截,却又是个文弱鸡崽子,接不住我一掌。
我偷偷把打扫的人支开,让他翻窗进来。
阿妈说,「闺房不能进男人,否则他会待我凉薄。」
凉薄是什么意思?我不理解。
窗子很高,我想去接着他,怕他摔断了腿,结果他已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
我想,他也不是很弱嘛,能翻一人多高的窗子。
他星眸微眯,沉声道:「带男人进闺房,危险。」
「那你再翻出去。」我拽着他的衣襟,想把他提溜出去。
他揉了我的脑袋,又言:「我不算。」
我认真思考一下,点头附应:「对,你不算男人。」
「你算我徒弟。」
他敛唇,一派严肃地提醒我,「师父炸毛。」
我气不过,踹他一脚。
我的毛还不是他揉炸的!
这一脚,我直接将他踹到我的闺床上……
这么大个男人,怎这么弱?
那晚,我们趴在床上,看了一晚的蚂蚁。
我又碾死了一只。
我困意侵袭,很快入睡。
翌日一早,我见他眼下一圈黑青,他肯定偷用我的描眉黛了……
3.
我14岁时。
晚夏,星河滚烫,晚风清凉。
我很尽职,把最拿手的招式教给清亦封,免得他以后遇到老虎、被拆骨入腹。
徒弟很聪明,什么招式一学就会,他也很刻苦,每次都让我多教点。
但我是个懒蛋,不喜欢动。
从我当了师父后,就很佩服我师父那个老头,一把年纪还被我脱裤子……
那天,我在树下乘凉,徒弟带来一对胖兔子,在我面前晃啊晃。
趁他不在时,我把兔子烤了,肉香飘十里。
他拿着剑追杀我,让我赔兔子,我一个鲤鱼打挺窜到树上。
他抱住我的腰,身上的清香凛冽好闻得紧,嗓音清朗如月:「以后叫哥哥,就不赔了。」
「哥哥」我脱口而出。
他比我大五岁。
小时候,阿妈说比自己大的小男孩都可以叫哥哥。
只是,我不懂,他为什么又脸红了……
他好像很喜欢红脸。
4.
我15岁生辰,阿爸要给我选夫婿。
阿妈也说,我是离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应当嫁给世界最英俊潇洒的男人。
除了褚国送来的和亲聘书,旁边战国也送来了下聘礼。
师兄劝我,「嫁到褚国,那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可褚国太远,去了就很难再回家一趟。
我也不愿嫁到战国,听说战国和我结亲的是个暴戾残忍的人,我担心新婚夜——我会忍不住把他捏死。
朝堂上,一帮老臣一直劝谏阿爸,说离国势力大减、现节骨眼上不能打仗,为了兴国安邦,和亲是上上策。
阿爸虽然有三个儿子,可女儿就我一个,他舍不得。
于是,阿爸一怒之下,把老臣扔出了大殿。
我不开心,又去闹市喝酒。
在花楼遇到个俊俏的老头,他的眉眼有点像我的徒弟哥哥。
也许是我想清亦封了,认错了人。
老头拿着师兄和徒弟的画像,他气息沉沉,谈吐稳重,问:「丫头,你看好哪个?」
虽然乖徒儿长得好看,可师兄会给我带好吃的、又一直陪着我,我不能当白眼狼,思考半天,还是选了师兄。
老头也是奇怪,装扮贵气,不像是离国人。
我回去后,阿爸唤我过去,师父和我说,阿爸接了褚国的聘书。
5.
在大殿上,我看到师兄换了一身衣裳,头上戴了个金冠,晚霞照在他的白色金边的袍子上,风度翩翩。
他是要和我成亲的人、褚国大皇子褚源。
阿爸坐在位子上,脸色苍白,胳膊在流血。
师兄的剑上也在滴血。
师父告诉我,师兄在离国卧底多年,只为娶我,我是一点不相信的。
我才明白,师兄劝我嫁到褚国,原来是嫁给他。
可他伤了阿爸,他骗了我……
我不愿意随褚源去褚国,便跑出去找清亦封。
那晚,清亦封也受了伤,我从湖里把他捞出来。
他重死了,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偏偏还在我耳根处喘息,惹得一股奇怪力量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我把他扔到地上,踹了脚:「你能不呼吸么?」
「我还没断气。」他清澈见底的眼神望着我,像一只受挫的大狗狗,「再叫声哥哥。」
「你疼疼我。」
我看他腿上的伤有恶化迹象,只好服软,唤了句:「哥哥。」
他清澈的目光下带着浅笑,让我心有点乱。
「乖徒儿,要不你娶我吧。」
阿爸曾说过,只要我有意中人,就让我有情人成眷属。
管他是不是意中人,眼下只要不嫁给褚源、不去褚国就好。
他气息下沉,墨瞳深邃:「等我向你阿爸提亲。」
6.
清亦封身形高大,清风霁月,他抱着我像抱着一只小羊驼。
我们并肩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星辰。
月下孤雁飞过,风声逐渐平静。
他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我勾住他的腰带,拽下一块白玉坠……
我靠在他的肩上,压住心底的躁动,小心翼翼地问:「师徒恋,不算□□吧?」
清亦封眉眼舒开,圈着我的腰:「你不当师父,便不是□□。」
我捧着他的脸,「不行。」
养了好久的白菜,日日施肥浇水,好不容易长了点,却要背叛师门,我自是不愿。
我问他,「你的伤怎么来的?」
忽地,他从身后拎出一瓶女儿红,清浅一笑:「给你偷酒,被狗撵了,摔着了腿。」
我就说他很弱,翻个比窗子高点的墙就摔了。
我馋酒,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中的酒坛。
在后院,阿妈和师父也给我埋了两坛。说等我出嫁时,当作嫁妆,一起送到夫家。
我不愿,也偷偷去挖过,后院被刨得全是坑,也没找到酒坛……
清亦封手轻敲了下我的脑瓜:「喝了我的女儿红,就要嫁给我。」
我喜欢女儿红,也喜欢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
7.
次日,我当着褚源的面,领着意中人见了阿爸、阿妈和三个哥哥。
从褚源伤了阿爸后,我不愿叫他「师兄」了。
阿爸对清亦封极其生疏,仅是客套地回了句:「来者是客。」
话中带着疏离,又不失风度。
哥哥们不想我嫁到褚国,更瞧不上我找的如意郎君,变着法子为难清亦封。
三哥擅棋,非要和清亦封下三局,赌注是:输了就离开「离国」,离开我。
两人在棋盘前坐了两个日夜,清亦封险胜。
到最后,清亦封却说他有一步棋,下子迟了,判官附和说「平局」。
三哥是文雅人,最是守文人风骨,输得心甘情愿。
可他还是不喜欢清亦封。
他告诉我:「小妹,这个人城府太深,远离为好。」
我瞧见清亦封俊逸清隽的眉宇微动,瞳孔轻颤。
他似乎有些不开心。
-
二哥是个吊儿郎当的浪子,有过数不清的情史,醉心风月场。
有次,他带着一个身怀六甲的花娘回来,阿爸很生气,二哥选择去母留子。
后来,我听阿妈说,花娘被赶出去,失去孩子后害了相思病,病死了。
二哥经常带我玩,会提前给我留好点心,会找个变戏法的小孩哄我开心。
我有次和他去花楼喝酒,曾见过那位花娘,倾城之姿,颦笑勾人。
若我是个男子,也喜欢这样的娇人儿,我不怪二哥沉迷于温柔乡。
以前,二哥每每见到我和陌生男人在一起,总会打走他们。
可我和清亦封在一起时,他却不赶了。
他和清亦封酒后结交成兄弟,两人熟络得像穿一条裤子。
清亦封被人追杀时,不会武功的二哥居然为他打了架,两人鼻青脸肿地回来。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意中人,我当即找到那群混混,替他们报了仇。
阿妈总说:「你喜欢和你二哥黏一起,因为你们兄妹俩性子单纯,又一样赤诚。」
-
褚源回褚国了。
临走前夜,他爬墙过来看我,也带了一对兔子。
「师妹,我最后悔的事是把他从山匪窝里救出来。」
「师妹,再送你一对兔子,好生养着。」
我不明白,他明明是第一次送我兔子。
我这次没有烤了它们,而是养在了后殿。
8.
有一段时间,二哥神神秘秘,我偷偷跟出去,又见到了花娘。
她没死,没有害相思病,生活得很好。
她刚好比我大一岁。
我喜欢和她聊天,她有双巧手,会写诗弹琴。
她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似夜莺低吟。
花娘并没有怀孕,是二哥想娶她、为了给她赎身、为了逼迫阿爸同意这门亲事才想得馊主意,孩子是二哥抱养得难产妇人的孩子。
我问花娘,跟了二哥,不觉得委屈吗?
明明是众星捧月的花魁,却甘心损坏称孕,为一个浪子无名无分地隐居于此。
她满眼幸福,耐着性子解释:「你二哥不是浪子,从始至终,他只有我一个女人。」
「他的名声是他自己故意败坏了,他说这样,我们能门当户对。」
我都怀疑她说得是不是我二哥?
-
清亦封又带来了女儿红,我们坐在树杈上,一边喝酒,一边看圆月升起。
「在离国,明月照地,大雁可回故里。」
我问清亦封:「你家在哪?」
他抬眸望着星河,指着最远的那颗,「褚国。」
我看着他:「你阿爸阿妈呢?」
他目光闪烁,声音沉下几分:「我娘去世了,我幼时被姨娘抚养,后来和我爹出门时,遇到了山匪。」
「你没有兄长吗?」
「不往来。」
我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揉着他的脑袋,安慰:「好可怜,以后我疼你。」
他目光灼灼,无比深情,「晚晚,你一定等我来娶你。」
「好。」
-
大哥整日舞刀弄枪,是离国先锋大将军。
军中无人敌他。
二哥留恋烟花酒巷,三哥又清心寡欲,朝堂上默认大哥是离国储君。
大哥军务繁忙,直到在春日宴上才见到清亦封。
可大哥第一句话便是:「小妹,我不同意你嫁给他。」
大哥见他生得白净,眉眼间透着一股清冽,眼底澄明,又似乎深不见底。
「他不好驾驭。」
9.
春日宴上。
我贪杯饮酒,仅两杯入喉,头晕脑胀,浑身使不上劲。
倏地,有大批刺客突袭。
大哥派侍卫追杀刺客,他保护宴上人员安全。
所有人知道我功力深厚,这些刺客未必打得过我。
便对我这边稍微松懈点。
突然,一个刺客向我冲过来,利剑泛着寒光,往我心脏位置刺去。
我因为酒的原因,反应迟钝,躲不开这一剑。
紧要关头,清亦封一把拽过我,替我挡下这一剑。
剑伤偏离要害半寸,他昏迷了半月有余,差点丢了性命。
清亦封伤好之后,阿爸待他亲切几分。
吃饭对弈也会喊他过来。
-
秋猎。
清亦封受邀参加,他在丛林中策马奔腾,拉弓射箭,好不快活。
霞光垂落时,他拖着一只蓝白熊出来。
在离国,蓝白熊生于百年深山,性子凶猛,可遇不可求,被视为“吉”。
我意识到,他不是三年前的文弱少年了。
次日,阿爸就为我们订下了良辰。
10.
我16岁。
吉日,我穿着凤冠霞帔,嫁于意中人。
可边境忽然传来军情,因和亲不成,褚国皇帝怒了,向离国发兵了。
褚军已攻破边境两城,敌军屠杀百姓千人。
大哥临危受命,去边防部署。
清亦封主动请缨,随大哥前去抗敌,承诺:「战事大捷,再回来与我完婚。」
我把自己戴了多年的平安符挂在他的腰带上,愿他早日凯旋,顺遂安康。
那段时间,我整日待在殿中,拿着他的白玉坠发呆。
-
阿爸收到战报:先锋大将军中了埋伏,我方损失惨重。
敌军势如破竹,一路北上攻来。
阿爸收到最后一条战报:大哥阵亡,清亦封被俘,生死未卜。
大哥的尸体被抬回来时,身上几百处刀伤窟窿,他缺了一条胳膊,手里攥着我送给清亦封的平安符。
阿妈当即昏了过去。
阿爸忍痛,给大哥下葬,然后一纸书信,将我送去战国。
阿爸说:「一旦城破,都会死。」
他要保住我。
我清楚,嫁到战国,战国出兵帮离国,这是唯一的方法。
-
我再次穿上凤冠霞帔,前往异国他乡,嫁给一个暴戾的男人。
二哥放心不下我,把花娘塞到和亲队伍中,和我作伴。
他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穿上大哥的甲胄,代替大哥去冲锋陷阵。
我们都不知,二哥会排兵布阵,在所有人不抱希望之际,他连夺三城。
11.
和亲前日,我被花娘拥着坐在铜镜前。
镜中映出娇媚的脸,她为我擦粉抹脂,描眉画眼。
我提不起兴致,几度昏昏欲睡。
黎明将至,殿内红烛泪烬。
褚源又站在我的面前,他胳膊上的纱布染着血,泛着黄渍。
「师妹。」
我满腔怒火,提剑砍去,「大哥死了……」
他面露愧色:「师妹,褚国并未出兵攻打离国。」
他拿出大哥的玉佩和血书:「军中有内鬼,线人被杀,假传军情。」
我看到大哥的笔迹,心脏抽疼,浑身颤抖不止。
未死于阵前,却死在战友手中,是一个将军最大的耻辱……大哥死不瞑目。
我将东西呈给阿爸,要二哥一定要小心,揪出内鬼。
12.
黎明升起,我穿戴整齐,坐上去战国和亲的马车。
阿妈眼中噙泪:「乖儿,以后阿妈不在你身边,要收敛性子,护好自己。」
我点头。
大哥尚未下葬,我以“明月公主”的身份去战国成亲。
十里红妆,百鼓齐鸣,千乐共奏,声势浩荡。
阿爸阿妈刚从大哥的坟前过来,为了不让朝臣看出端倪,都换上锦缎新服。
我坐在马车上,看着他们的笑容,心里刀子飞溅,血肉模糊。
阿爸阿妈从我五岁时就为我准备嫁妆,嫁妆装满百车,还有两只大雁、一对兔子。
我唯独没有带上埋了16年的女儿红。
二哥展露出高强的军事本领,出现以少胜多的战绩,阿爸再次看到希望。
我让花娘留在离国,等和二哥团聚。
她不愿。
她说:「一,受二哥所托照顾我;二,我是她唯一朋友。」
我给二哥飞鸽传书:
「倘若清亦封幸存于世,请他忘了我。倘若死于边外,把他尸骨带回,让他亡魂有归。
遇见我,是他不幸。」
我抚摸着白玉坠,泪水涌出。
——徒弟,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13.
到了战国,大婚仪式走完。
新殿内,我将随身携带的匕首藏在枕下,内心忐忑。
盖头掀开,珠帘翠玉。
我见到了夫君战以,他不似传言中的“样貌丑陋,暴戾恣睢”,而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有点似三哥的性子,却又多了几分明媚肆意。
他坐在我身侧,为我卸下发髻上的珠钗、凤冠,在他要给我脱衣时,我拦住了他。
我抓住枕下的匕首,指骨泛白。
他眼帘垂下,瞟了眼我的枕头,弯唇微笑:[小心伤到自己。]
战以褪去外袍,和衣而睡。
他抱着我,手慢拍着我的后背,似哄个孩子:「睡吧。」
我有求于他,不敢伤他。
深夜,我手中拿着平安符,在想二哥有没有找到清亦封,离国战事如何?
一夜无眠,直到晨曦挤进大殿,才沉睡过去。
来到战国一月有余,我没有听到关于离国的半点消息,心里愈发不安。
战以对我无微不至,好吃好玩的都往我殿里送,我成了后宫最受宠的妃子。
可我与他未有过鱼水之欢,封妃多日仍是处子之身,我们表面上关系又亲密无间。
他喜欢和我一起聊他胞弟的事情。
战以有个弟弟叫战源,小的时候被送人了。
「弟弟打小体弱多病,父皇没想他能长大。」
「原本被送走的人应该是我。」
「他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
他越说越难过,温润的眉眼染上愧色。
我看着明月,只得叹息。
后来,我从宫人那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原来,二殿下战源六岁时被送往褚国,代替大殿下做了质子。
二殿□□弱多病,又远赴他乡受难,活下去的几率微乎其微。
我想到了褚源,他应该就是当年的质子……
我坐在树杈上,望着明月,自言自语:
「“他喜欢你这样的姑娘”,所以,战以替他娶我。」
我每次问战以关于离国的事,他总是闭口不提。
-
这日,深夜。
我待在殿内,听到有人在哭泣。
我听声音耳熟,寻了过去。
是花娘跪在火盆前烧纸。
我得知:
离国戍边大将「离汕」造反,二哥被叛军活捉,十万大军被杀。
当着阿爸阿妈的面,二哥被五马分尸,暴晒于城楼三日,为了让阿爸降。
阿爸和三哥锒铛入狱,阿妈无法接受二哥的死,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离汕为离国新皇。
从今往后,离国永远对褚国俯首称臣。
……
我眼中苦涩,望着手中的平安符,随即跪俯在地上,泣不成声。
「没有家了。」
「故里再无月明。」
花娘费劲心思从离国打探来的消息,成了压倒我的稻草。
从那之后,我大病一场。
14.
战以很久没有来我宫中了。
朝堂上,废我妃位的言论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
一日,花娘领着战源来到我宫中。
他拖着一条残腿,清俊的五官饱受风霜,昔日潇洒的人显得惆怅许多。
战源坐在我塌边,垂眸不敢看我。
我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白玉坠,万箭穿心,血流成河。
然后将它扔进了火盆。
泪花在我眼眶中打转,声音止不住颤抖,「他才是那个内鬼,对吗?」
战源点头:「清亦封是褚国大皇子,褚清。」
我抬头:「二殿下,为何帮他?」
战源:「我没帮他,我只是想娶你。」
「你在花楼见过褚国皇帝,你选了我。」
「若我能将你带回褚国,皇帝就承诺了我们的婚事。」
「后来,他出现了,我知道我娶不成你。」
我回过神,苦笑:「他利用了“和亲作废”一事,又伪造军报,让阿爸相信“是褚国发兵攻打离国,而不是离汕造反”,如此,便算到我会去战国和亲,寻找援兵。」
「战国无故出兵,挑衅褚国。介时,他既有理由攻打战国,又能得民心。」
「每一步都算无遗策。」
……
我佝偻的身子,剧烈的咳嗽声响彻空殿,宛如一个临死之人在喘气。
离国内乱,清亦封出手扶政,不费一兵一卒管辖离国,新皇离汕对他感恩戴德。
我已然明白几分:「是清亦封策反离汕,举兵造反,控制离国。他真正想攻打的是战国,对吗?」
他费劲策划一切,除了获得离国的势力,其实更想逼战以出兵救离,是想名正言顺地“攻战称主”。
这一刻才明白,我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夺去了所有的归属,留下一地的阴寒。
战源伸手想帮我顺气,犹豫下又收回了手,「我以为他只是想要离国。」
他了泄气,静静地看着我。
良久,他又开口:「他快要进城了,走吧。」
我摇头,「走去哪?」
「哪里都没归途。」
「师兄,再陪我喝一次酒吧。」
他定神望我,点头。
夜色浓郁,没有尽头,悲欢隐在黑夜中。
清俊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我是质子,是战国罪人。」
辛辣的酒麻痹着我的神经,「我又何尝不是罪人……」
我想起了清亦封的女儿红,问:「那日大殿上,阿爸是你伤的吗?」
战源醉眼望我,回:「我为他做掩护,褚国皇帝放我回战国。」
回战国是他当质子多年、未了的夙愿。
原来,清亦封也不是为我偷女儿红,摔伤了腿……
酒过几旬,我脑袋昏沉,心脏止不住地疼。
「下酒菜是你的兔子。」
他和我碰杯:「第二次糟蹋我的东西了。」
15.
我被战国的朝臣百姓骂为“妖女”。
他们都说:「战以宠妖妃,妖妃擅蛊心。因此,挑起褚国和战国的战争,导致战国灭亡。」
「战以昏君,独宠妖妃,活该被推。」
……
褚清以“讨伐昏君”为由,杀了战以,又以“清君侧、杀妖妃”的名义命人捉我归案,百姓称他为“天下之主”,“下代明君”。
凉薄一词,我终于明白了。
我将他派来的人全杀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不是神女,神女怜悯众生,不会杀人。
我只是个妖妃。
我隔着万水千山,仿佛看到炙热的午阳下,二哥被绑在马前,浑身鲜血淋漓。
仿佛看到阿妈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无奈和悲怆。
仿佛看到阿爸和三哥锒铛入狱,精神恍惚。
仿佛看到大哥千疮百孔的尸体,不愿松开我的平安符……
我一袭红色宫服,持剑站在城门前,等褚军入城,我要杀了他。
褚清黄袍加身,金线绣龙,侍卫护在左右。
他坐在马背上,神态自若,眸子幽冷,上面浮着一层寒芒。
这才是他,他从不是我的徒弟。
四周架上弓箭,将我团团围住。
褚清微微启唇,吩咐他们不要放箭,以免伤及百姓。
他从腰间拔出宝剑,与我交手。
我带着恨意,剑剑下狠手,朝他要害刺去。
战局僵持不下,他不占上风,被我刺了几处伤口。
最后,我还是输了。
他用了我教给他的招式,擒了我……
当初,春日宴上,刺客刺向我心脏的一剑,他完全可以带我躲开,可他却……连刺客也是他安排的。
他没让刺客捅我心脏,因为我还有用。他替我受那一剑,只是为了获得我阿爸和哥哥的信任……
如今,我再无利用价值。
我被押入大牢,秋后处斩。
行刑前夜,他来看我。
「晚晚,我救你出来。」
「晚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晚晚……」
我坐在枯草上,望着角落里的老鼠,捂着脸,「滚」
我被敲晕,再醒来时,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内力尽废。
16.
离汕女儿是褚清的侧妃,在离国那次秋猎前,他们就已经成婚了……
我哑着嗓子喊花娘,却招来了侧妃。
她笑魇如花,身姿婀娜,上来挽着我的胳膊,「妹妹。」
我问她:「可见过花娘?」
她摇头。
「妖妃呢?」
她奇怪地看着我:「三日前就被处斩了。」
内庭中,我登记在册的名字是“意晚”,而非“离晚禾”,一个小县城县令的女儿,身世清白。
褚清救了我,给我造了个假身份,又纳我入太子府。
褚国皇帝去世,太子褚清即位,成为天下之主。
登基当日,大赦天下。
我阿爸和三哥也在赦免的人员名单中。
他封离汕的女儿为“贵妃”,封我为“常在”。
-
公公来告知:「意常在,皇上晚上过来。」
宫人慌忙给我沐浴更衣,对镜簪花。
「意常在,这还是皇上第一次来呢!」
「意常在,你要抓住机会诞下龙子。」
……
我想抓住机会,杀了他。
17.
那日之后,他发泄完,再也没来我殿中。
我因惹怒龙颜,被禁足殿内,好好反省。
我宫里的侍女想去贵妃殿内当差,她得盛宠,最近升为“皇贵妃”。
禁足期间,我身子愈发疲惫,没有胃口,精神越来越差。
这日,战源又偷偷来见我,我问他有没有花娘的消息。
话音未落,一批侍卫闯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我跪在地上,抓着褚清的龙袍,颤抖地乞求着:「放了他。」
褚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平静如水,看不清神情,「乖点。」
他拉我起来,揽腿将我抱在怀里,不顾我的哭喊,把我的脸按在他身前,走出了殿门。
我被挡住全部视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战源的痛喊。
我晕倒了,醒来时,太医正在为我诊脉。
「恭喜皇上,意常在遇喜了,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我尚未入府。
那不是他的孩子,是战源的……他也知道。
我捂着小腹,不断地摇头,低头看他逼近的步子。
他白皙的颈部青筋暴起,眼眸深处暗涌风云。
半晌,他吩咐太医为我好好调养身子,诞下龙嗣。
我鼓起勇气,问他:「花娘,在哪?」
「一个侍女而已,朕让李公公再送来两个。」
翌日,褚清派人过来,告诉我:战源以谋逆之罪,斩首示众。
18.
我用褚清赏得玉镯买通了内官,查到“妖女行刑”那晚,花娘去求了褚清。
我们换了衣服,花娘替我上了刑场……
之后的几个月,褚清再未来我宫中。
我生下一个男婴,褚清为他起名“醒”。
生完孩子后,我的精神气越来越差,面色苍白,透着病态,吓到了两个新来的宫女。
她们要去禀告皇上,被我拦下了。
我拿出一个被烧得斑驳的白玉坠,让她呈给皇上,其他的不必多嘴。
褚清当天晚上来我宫中看望我,「晚晚,气色好了点。」
我脸上擦过胭脂,看上去红润些。
「晚晚,朕好想你。」
我莞尔一笑,躬身行礼,「皇上能让人把臣妾从离国带来的一对大雁送来吗?」
「臣妾想养在身边作伴。」
褚清抚摸着我的青丝,「朕依你。」
褚清政务繁忙,无心顾及后宫。
我也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我17岁生辰,夜空中月明星稀。
我斥退所有宫人,剪下青丝系在大雁的脖子上,看着它们消失在离国的方向……
「故里有月明,带我归故里。」
我打翻烛台,自焚于殿内。
他赶到时,为时已晚。
到头来,我还是留在了异国他乡。
-
我的祭日。
褚清站在城楼上,衣袂飘飘,目光沉稳,睥睨天下:「皇后,当厚葬。」
我以国母之礼入殡,死后成了他的正妻。
我一个妖女,死后被称作“皇后”。
葬礼上,千人哭灵,万人跪拜。
我不喜欢热闹。
棺椁中,放着我在离国为他穿的婚服……
他立醒儿为太子。
之后,每到月圆时,他跪在我的坟前,一遍遍地念着我的乳名。
「晚晚」
「晚晚」
……
19. 二哥视角
小妹带回个男人,我最了解男人,这小子定是满肚的花花肠子。
我趁小妹不在,找人威胁那小子,让他赶紧滚蛋,他誓死不愿。
十五晚上,我去找花娘,被仇家堵在了巷子。
那小子不计前嫌、出手帮我,怕小妹数落我,他甚至担下责任,说那群人是冲他来的。
我带他去逛了花楼,他面不改色,如同一尊佛子坐在了女人堆里。
于是,我给他下了一剂□□……青丝红账内,这小子居然捅自己一刀,守住自己的贞洁。
倒是给姑娘们吓得不轻,闭门谢客了几日。
他丫的,是个爷们!也是个狠人!
我找人打听了他的底细,他十岁时,与父亲移民到离国,途中遇到山匪,家破人亡,后来被小妹救了……
他话少,经常与我喝酒,一来二去,我们拜了把子,成了好兄弟。
大哥和三弟对妹夫一直存有偏见,他们读书多,心眼忒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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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当君王,想当个浪子,想做个平民,与花娘长相厮守。
大哥是个老古板,向来严谨,不喜言笑,恭敬有礼,对治国安民、带兵打仗有独特见解。
我只喜欢排兵布阵,经常去请教老古板。
同时,我又敬佩老古板,他什么都懂。
他夸我:「有当军师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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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国发兵,大哥和妹夫上阵杀敌。
大哥死了,死无全尸,阿爸一夜白头,阿妈以泪洗面。
我的好兄弟清亦封又落入敌军之手,小妹满面愁容,抛弃心爱之人去战国和亲。
我主动承担起重任,替大哥前往战场杀敌。
我闲散惯了,没有把握能赢实力庞大的褚军。于是,我让花娘跟小妹去战国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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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军帐中,细查大哥中埋伏的经过,发现事情有些蹊跷。
大哥做事严谨,为何那日行军会选择错误路线?
我发现敌军并非褚国军队,是镇守边疆的离汕带兵叛变,想夺权。
之前的军情有误,我怀疑军中有内鬼,暗中排查。
我的布阵方式冒险又猎奇,侥幸连胜,大败叛军,可根本没有清亦封的消息。
搜山半月,终于在一户农家找到了受伤的清亦封,他当时摔下悬崖,才没有被俘。
小妹已是战国君主的妃子,清亦封终日借酒消愁,颓废不堪。
我废了很大劲,查到了内鬼是褚源……不料,看管不严,让人跑了。
战国发兵帮离国当日,军中发生巨变。
清亦封带兵闯入营帐,与离汕里应外合,他早已娶了离汕之女,是离汕的女婿。
是我识人不清……葬送离国十万儿郎的性命。
20. 褚清视角
我谋划多年,为了活命、为了扳倒皇后一族替母妃报仇,不容有半点差错。
我遇到了晚禾,单纯、善良、真诚。
我利用了她,又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可她是我棋局中最重要的一子。
离国十万大军,离汕下令不留活口,等我去阻止时已经晚了。
大哥是离国储君,他留不得……便换了布防图。
晚禾嫁去战国,成了战以的宠妃,我恨不得早些实现大计,早些带她回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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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登皇位,需要离汕的势力支持,便独宠他的女儿,离汕居功自傲,走不了太远。
我想等一切了结后,再去找晚晚赎罪。
我放了她阿爸和三哥,带着女儿红和玉镯去给她赔罪,她不愿看我一眼。
暗卫告诉我,意常在与叛贼战源饮酒作乐。
他们师兄妹情深义重,让我嫉妒。
我想起当初她在父皇面前选择战源,而不是我。一时失去理智,残忍待她。
她一身功力过于张扬跋扈,很容易让人起疑,我狠心废了她的内力。
我担心离汕的内线认出她,又禁了她的足。
晚晚怀孕了,是战以的孩子。
她在害怕我……怕我会杀了这个孩子。
我见她捂着腹部,憔悴不堪,柔软的身子颤抖不住,面色苍白,惹人心疼。
罢了,我压下恨意,认下这个孩子。
她还是不愿见我。
后来,她让人送来我的白玉坠,我以为她服软了。
她要两只大雁作伴,我明白她想家了,便允了下来。
那日,我忙着前朝的事,刚处理完离汕,把皇贵妃送入冷宫,欲要去看晚晚,许她后位。
我欠她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我刚走出大殿,李公公禀报:「意常在,没了。」
烛台倒在远处的锦被上,宫人被全部遣散,我知道她是自焚。
「晚晚。」
「你就这么不愿见我。」
「你疼惜蝼蚁,何不怜悯徒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