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石没在路上耽搁太久,除了必要的歇息时间都在策马赶路,比原先计划到达东尉的时间还早了两日。
明城位于东尉与靖、昭两国的交界处,虽名义上隶属东尉,但鱼龙混杂,各国的商贾小贩、江湖术士都混迹其间。
三人正牵着马步入城内,乔瑜指着城门上方道:“你们看!”
其余两人举目望去,三颗血迹斑驳的人头高悬在城门之上,其中一颗甚至还睁开着空洞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
乔珂道:“这些人做了什么?死了都不得安宁。”
身边的一个老伯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说道:“他们啊,都是细作,该死!”
乔珂瘪了瘪嘴,不再说话,抱住了慕石的手臂。
看来靖国派了不少如她一般的倒霉鬼,慕石目光从头颅处移开,问道:“老伯,同福酒楼怎么走?”
老伯目光从他们三人脸上扫过,“几位是第一次来明城吧?进了城门直走就能看到。”
慕石抱拳道:“多谢。”
三人继续往前,一进城门,就看见了一座四层的酒楼,外部装饰华丽,红木的门窗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格外醒目。
怪不得刚刚那老伯看他们眼神有些奇怪,这同福酒楼离城门口不过几十步远。
走进酒楼后,慕石直奔掌柜所在的地方:“掌柜的,明日这酒楼还开张吗?”
掌柜道:“下雨就不开张。”
慕石道:“这城中哪里有伞卖?”
掌柜轻点头,伸手指向前方,笑道:“二楼第三间,客官有请。”
身后的乔珂对这段看似随意的对话一头雾水,对乔瑜耳语道:“这暗号听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乔瑜说道:“这里一年都下不了几次雨,不会有人要买伞的。”
由于慕石提前到了,与她接头的人还没来,三人便先在楼下点了些吃食,伴随着台上唱曲的乐声,几人狼吞虎咽地开动了起来。
慕石吞下一块肉,看向眼前专心低头吃饭的二人,想到这很可能是他们三人的最后一餐,心中不免泛起一抹愁绪。
“你们二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正在喝汤的乔珂呛住了,拍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
乔瑜拍了拍她的后背,道:“阿珂要进医馆做学徒,我就打算找间商铺,帮着算算账,等日后银两够了,再开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医馆。”
已顺好气的乔珂,直起身来笑道:“对!就叫‘乔家医馆’,等你从军营回来后,我们俩就负责养你。”
“那可说定了,乔老板,乔大夫。”
知道他们日后都有着落,慕石心中也宽慰了不少。
突然间,五个身着戎装,腰间悬挂着剑的男子走进了酒楼,原本热闹喧嚣的酒楼瞬间鸦雀无声,只听得见台上还在演奏的乐声,楼下正在用餐的客人们都停下了筷子,目光纷纷投向他们。
乔瑜道:“军营的人怎么会来这?”
乔珂一手摸着脖子,低声道:”不会是来砍我们的头吧?”
那五人与掌柜简短交流了几句后,便匆忙跑上了楼。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又匆匆从楼上冲下,离开了酒楼。
慕石夹起一块鸭头,放入乔珂碗中:“看来你的头保住了。”要砍也是砍她一人的头。
“我又不吃鸭头!”乔珂又夹起鸭头,扔到了乔瑜碗中。
慕石抬头看向方才那五人进入的房间,那里面住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既然她现在是细作,一切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不可放过,说不准就是有价值的情报呢。
夜晚,乔珂乔瑜因舟车劳顿便早早睡下了,慕石蒙着面,轻手轻脚地从窗户爬出,攀上了柱子,一直爬到了四楼。
她在一窗口处停下,伸出食指将窗纸戳破,透过小洞窥视屋内的情况。
屋内浴桶正冒着热气,桶旁站有一修长高大的男子,身着中衣。
男子解开衣带,将衣物褪下,背部宽阔厚实,腰身精瘦有力,沟壑分明,只是在这近乎完美的身材之上,却刻有几道狰狞的刀痕。
慕石将头低了下去,歪了歪嘴角,怎么搞得她像是在偷看男子洗澡。
水声响起,覃刻已进入桶中,双臂搭于木桶边缘之上,露出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
“肖迹,开下窗,屋内有些闷。”
慕石心下一慌,迅速离开窗户,抓着柱子跃到了屋顶之上。
肖迹向窗边走去,瞄了眼窗纸上的破洞,接着将窗户推开,探头向外张望了一瞬。
他走到覃刻跟前,抬眼看向房顶,道:“公子,窗子已打开了。”
慕石站于屋顶之上,晚风徐徐吹来,扬起她的发尾,楼下街道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每个人似乎都在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高楼之上,她的存在。
许久,屋中都未传出任何动静。
她正犹豫着是否该就此离开,倏忽间,肖迹展开双臂,从下方飞出。
慕石一个急转身,瞳孔瞬间放大。
怎么是他,果真是冤家路窄。
约莫半月前,她在武虎山见过他们二人。
她见他们身着不凡又说着什么把山翻遍了也要找到谁,误以为是之前的仇家派人找她算账,便起了些争执,但她双拳难敌四手,就唤出了山中的老虎袭击二人。
覃刻此时身着一袭玄色锦袍,领口尚未完全合拢,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微微展露的胸膛之上,还残留着些许未干的水珠。一袭玄色锦袍,领口尚未完全合拢,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微微展露的胸膛之上,还残留着些许未干的水珠。
在月光的映衬下,水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与他那深邃的眼神交相辉映,“谁派你来的?”
慕石握紧双拳,他们二人的身手她也见过,以一敌二,她胜算不多,她咬了咬牙,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她将拳头猛地挥向前方。
这一拳势夹劲风,眼见就要击上覃刻的面门,肖迹飞速冲到覃刻身前,及时挡住了慕石的攻击。他一个闪电般的拳头迅速飞向慕石。
慕石迅速向一侧闪身,灵巧地躲过了这一拳。
她瞬间发动反击,挥舞着拳头冲向肖迹。她的攻击凌厉而迅速,如同猛虎下山一般。肖迹见状,迅速调整策略,以更加灵活的步伐应对慕石的攻击。
他时而闪避,时而反击,与慕石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动作令人眼花缭乱。
肖迹的武功虽算不得顶尖,但在东尉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的,也绝非是寻常练武之人。
覃刻端详着慕石的招式,眸中泛起了一抹幽光:“你是那日武虎山中的人?”
慕石心中一顿,但没停下攻击,那人究竟是何来历?仅凭几招几式,就能猜到她的身份。
覃刻又道:“肖迹,停下。”
肖迹便与慕石分开,退到了覃刻身后。
慕石额前的几缕发丝已被汗水打湿,她放下双拳,看向他:“你又是谁?”
覃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话题一转道:“你天赋尚可,可惜练的一身功夫,重攻轻守,技巧不足,所有招式都在预料之中。”
慕石轻蹙眉头,她武功都是她师父教的,虽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功夫,但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这与你何干?也没见你比我强到哪去。”不就五五开的水平,装什么高人。
覃刻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你可想在我手下做事?”
还在苍都时,时不时就有人自以为是地对慕石抛出橄榄枝,每次,慕石都会好好教他们做人。
慕石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这种好为人师之人,最后都会跪在我身下乖乖学狗叫。”
肖迹按捺不住道:“大胆!你可知......”
覃刻抬手拦住了他,看向慕石:“那你为何从苍都一路跟到此处?”
慕石发出一声嗤笑,“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覃刻眸色淡了几分,此人果真是无半点城府,给她台阶都不下。
袖口掩映之下,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枚极细的银针,“我本是惜才,既然你无意,我就不强求了。”
慕石轻哼了一声,转头离开,没走几步,后脖颈处传来一道尖锐细微的刺痛,她刚想伸手去触碰,身子骨却软了下去,眼前一黑,倒在了房瓦之上。
覃刻走向她,蹲下身,揭开她脸上的黑布,一张精致俏丽的面容随之露出。
慕石眉头轻蹙着,睫毛卷翘而浓密,月色皎皎,如一缕清泉在她的脸上流淌,显得她面颊光滑细腻而富有光泽,仿佛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
“把她带走。”
肖迹迟疑了片刻,道:“此人是靖国人士,将她带去沙岭恐对我们不利。”
覃刻起身,背着手,垂下眼眸,沉声道:“有没有利,孤说了算。”
肖迹听后,便不再说话,低头抱拳道:“是。”
*
慕石在一阵颠簸中苏醒,她的手脚被束缚着,独自侧躺在马车内。
她尝试着挣扎,但四肢却使不出力气。混蛋,竟然暗算她。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小腿弯曲,伸手解开了绑在脚踝处的绳子,接着费力起身,将头探出窗外。
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路上连一棵树都没有。
前方还有一辆更大的马车,想必那个混蛋就在里面,先逃再说吧。
她移动到车门处,用脚推开车门,接着侧身跃下,在地面上滚了几圈。
慕石忍着疼痛,拖着无力的身体,重新站起身来,前方原本还在疾奔的马车却停了下来。
她朝着相反方向跑去,但因手被捆着,难以保持平衡,腿脚也无力,没跑多远便被肖迹抓了回来,送上了覃刻所在的马车。
覃刻正襟坐着,桌上放着一叠糕点,他拿起桌上的糕点,“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
她竟然昏迷了一天,乔珂乔瑜他们肯定担心死了。
慕石咬牙道:“你言而无信,不是不强求吗?”
“我说的是不强求你帮我做事。”他将糕点递到慕石面前,“若有人晚上在你窗外看你沐浴,你可会轻易放走他?”
慕石别过头去,说得好像她故意偷看他洗澡似的,谁稀罕。
“你用了什么暗器?”
“软骨针,一日之后被可解毒,你若不吃东西,连逃跑的力气都没。”
慕石看向面前糕点,又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淡漠的覃刻。
现在她浑身无力,定然逃不了,不如等天黑再见机行事。
覃刻道:“没毒。”
慕石探头咬了一大口糕点,外皮酥脆,馅料绵软,口中瞬间香甜四溢。
味道还不错,看不出他个死人脸竟然爱吃甜食。
一块下肚后,慕石意犹未尽,又长大了嘴巴。
接连被喂下几块糕点后,慕石已心满意足,她看向面前递来糕点的手,静脉交错,骨节分明。
虽然东西很好吃,但她还没忘了是谁害得她有手不能用,被当成狗喂。
慕石张开嘴,下颚猛地一闭合,狠狠咬在了覃刻的手指上,那白皙细长的指节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渗出鲜血的牙印。
覃刻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帕,擦拭伤口的血迹,嗓音淡淡道:“你和你驯的虎一样,只会张牙舞爪却伤不及人的要害。”
慕石才得意扬起的嘴角又垂了下去,有本事将她解开,绑着她还有脸说这话。
输什么都不能输面子,她扬起头道:“我可从不驯虎,我那是紫薇星照耀,生来就带奇术。”
覃刻轻笑了一声,“是么?”,幽深的凤眸浮上了些许笑意,映着慕石倔强倩丽的面庞。
“我倒是对此很感兴趣。”
慕石没接他的话茬,不耐烦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明日你自会知道。”
慕石闻后,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倚在了车壁上,反正今晚她就溜之大吉了。
覃刻道:“我有幸虎口脱险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慕石想起了那日山中她气头上所做之事,那日他问她姓名,她随口说了句,将死之人,知道她的名字又有何用。
难道这人是想报复所以才将她绑来?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一点气量都没有。
她嘟囔了一声:“慕石。”
“覃刻。”
慕石眸光一动,哪个秦?她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子,一身烫金玄色锦袍,头戴玉冠,面容隽美。
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但不像好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怎么看都令人不适,哪有人的眼睛里一点情绪都没有,就如同两块冰冷的黑曜石。
东尉的国姓是“覃”,但哪个皇室中人会闲着没事,跑到千里之外的荒山野岭?
她刚想继续问下去,马车却突然停了。
肖迹打开车门,“公子客栈到了,今晚先在此处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