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映一回家便马不停蹄的开始整理屋子。
她废了些力气,把铺子里焕然一新,摆满了烧制好的石灰石、布料、染料……甚至搬来了染缸。
“映娘,你这是……”吉婶跟着忙活,但还是摸不着头脑。
“我要让他们都看见,这豆染,究竟是如何制成的!”
第二日,街上传出些声音。
“——嘿,听说了吗?谷家那丫头,竟然在铺子里做起了豆染?”
“是吗是吗?”
此话一出,三两跟风前往,意图凑个热闹,却见谷映还真是连出奇招,撸起袖子,不紧不慢的重复着重复着手中的动作,门外更是立了块牌子,
“豆染制作全透明,欢迎监督,如有任何问题,点名可得一两白银。”
百姓在门口窃窃私语,却只有零散的几人走进店铺内,不过这一点没磨灭谷映的热情,依旧股足了劲。
从石灰石的磨制,黄豆粉与石灰粉的调和、纯天然颜料的浸染……各种步骤,好像都没有一点问题。
众人皆迟疑,却又不为所动。
谷映见人差不多了,净了手便开口解释道,“前些时日是由于我的疏忽,豆染步骤中出了点差错,导致大家购买倒材质有问题的布料。”
“有人怀疑豆染的安全性,那趁着大家都在,眼见为实,口说无凭,不如让大家看见。我也欢迎诸位的监督,采纳你们的建议,也能促使‘谷家豆染’不断改进与提升。”
话音刚落,人群中三三两两传出说话的声音。
“可映娘,你的话我们也不敢全然相信,是有人不适在先,你大可作假,又如何让我们相信你呢?”
[可不是吗?万一买回去还有问题,你关门逃路我们又找谁说理去?]
谷映沉默了,许久点点头,“陈姨的话在理。”她略一思索,“你们看这样如何,今日在我店铺里购买豆染的人,只需留下你们的姓名,如若一周以后,你们没有丝毫不适,那自行回来交付银两。”
闻言,众人迟疑片刻,“可如若还是有问题……”
“三倍赔偿,药费我出。”
“这可是你说的啊!”
话落,终于吃了颗定心丸。
她们都推搡着挑选,复又前往吉婶处留下姓名。
“今日,共有二十两进账。”吉婶一边替谷映揉着手,一边说着。
近日操劳过多,谷映的手腕不知何时伤了,现下有些酸痛,她抽回手,不甚在意的转动了一下,还是笑着说,“也好,总算有突破。”
前几日接连两笔支出,现如今这点银两对于布坊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对了,吉婶,劳烦您一定要记录好每一笔交易……”
“好啦好啦,你都已经说了好多次了。”吉婶说着拂过她的鬓角,“近日我这心里总是难以平静,现如今,也算是能放下心来了。”
布坊仅有零星几人光顾,虽相较于以往,难免冷清了太多,但总算是有点起色,不过终究是熬了过来。
出人意料的是,不止三日,已经快一周了,布坊不但没有关门,甚至有重焕生机之势。
只是这安稳日子还没过多久,布坊前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谷映何在?”
为首之人身穿县衙官府,神色威严,目光一寸不让地看着谷映。
百姓见此状况早已离开,彼时吉婶正在后院忙碌,谷映一人在店内,容不得她辩解,便被强行押去了县衙。
只见张淮恭敬地跪在殿内,县令坐于大殿之上,看见谷映的身影,他放下了手中的字据,摸了摸胡子,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许久问道,“谷映,张淮状告你侵占他人家产,你有何可说的?”
章之龄年岁不小,却久居县令之位。不愿为权贵弯腰低眉,勤勤恳恳,为镇上百姓倒还办了不少实事,是为百姓所称道的父母官。
谷映闻言没有丝毫的吃惊,冷笑一声,语气不卑不亢,“我以为,张淮所言无半句虚假。”
“哦?”章之龄一挑眉,“你可知,只要这罪名一坐实,按律可处死刑?”
“是的,大人”谷映复又磕了个头,“我随意处置谷家布庄,罪在其一;偿还张淮赌债,赎回布庄,罪在其二……”
张淮再也听不下去了,急忙打断说道,“章大人,你可别听信她一面之词,布庄早已归我所有,我按律抵押,是她自己主动还债,还欲据为己有……”
谷映没有半句回应,还是端正跪于原地,“我的罪,我一一认下,但事已至此,我倒还想问一下张管家。”
“你中饱私囊,把银两挪为他用;你嗜赌成性,却暗自抵押布坊。”
“经营不善,亏空许久,你却从不检讨,而是一味的借贷。”
“端的是兢兢业业的架子,却不知谷家何时成了你的囊中之物?”
张淮顿时被激了起来,“谷映,你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处处忍让你,你可别不知道好歹!”
“我只知依法论罪,量罪定刑,竟不知这好歹,岂由你一人说了算?”谷映反唇相讥。
“章大人,我要告!我要告张淮与他人勾结,背信弃义,转移公家银两;我要告张淮居心不良,谋划夺取布坊所有权;我要告张淮嗜赌成性,欠债不还;我要告张淮投药于我家豆染,导致数人过敏,布坊受难!”
“你……”
“肃静——”
张淮还多言,却被章之龄打断,“张淮,对于谷映所说之事,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张淮立马大喊道,“草民惶恐,唯愿大人明鉴,还草民清白。”
“大人,民女有证据呈上。”
只见谷映从身上拿出一张字据,上面清晰记录着这么多年以来张淮所记录的账目往来,幕后买主只此一家。
曾经张淮趁谷父意识消弭之际欲让谷父签订的布坊转让协议,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落了空。
章之龄拿起桌上的另一张字据,不断比对着,“谷映,你这字据,张淮也拿了一份,你让本官如何辨别真假?”
“回大人,父亲向来谨慎,所签署的字迹,上面都会有一个小印章。为了规避祖父名号,父亲名中的‘易’字会多一横,此乃父亲游历他国时特制,世间无二,大人慧眼,一看便知。”
章之龄闻言细看,还真是如此。
现如今,一切水落石出,坐实了张淮的龌龊心思。
张淮终于发觉自己大势已去,身子跌到了地上,“不可能,徐老板……”
还没等他说完,章之龄便当机立断,立马叫来人,“张淮所犯之事,证据确凿,按律押入大牢,拖下去。”
已近黄昏。
谷映走在路上,想起那日当铺老板说的话,只觉得讽刺。
“我见姑娘是重情谊之人,但防人之心万不可无。张淮有他心已久,你可不能大意啊。”当铺老板话中有话地说道。
“张淮有何手段我自会防备,倒是不知陈老板哪里知道的这么多?”
“哈哈哈哈哈,谷老板倒也不用如此防备,只不过是听见了一些谣言罢了。”他说着拿出一张字据,“这是张淮抵押时所带,我想,姑娘应该用得上。”
这是一张谷映都挑不出问题的字据,她能确定是谷父亲自盖的章,只差一个签字,不然就算谷父还在世,店铺怕早已不是谷家所有了。
“对了,听闻谷老板家的豆染,是受害于鱼尾花,此花毒性大,多生长于温热之地,谷老板行路还是小心为好。”
张淮本属南方人,鱼尾花盛放之地。
桩桩件件,由不得谷映不信。
她暗中打探张淮的行径,搜寻着证据。
一晃数日,她以为事情早已过去,只是没想到,他还是狠心至此。
谷映停在当铺门口,目光悠远,只感觉彻底的心寒。
——
吉婶等到谷映回来才闭了门。
只是直到铺门合上,也不曾有人发现,在巷尾处,一人负手而立,不知站了多久。
“老板”
来人身着夜行衣,俯身请示。
他伸手打断来人的话,看着不远处的店铺,神情晦涩不明,眼里满是戏谑。
抬头看了眼夜色,正值十五。
一轮圆月远挂天空,洒下一地银辉,而有人注定难眠。
南北通商要道上,两匹快马先行,身后是陆陆续续的马蹄声,借着月辉,隐约照亮了前行的路。
“驾!”
快马加鞭,踏过路边水池,溅起一阵水花。
风声响起,随之而来的,却是弓箭划破夜色的声音。
“有埋伏”有人勒住马绳,“来人,保护公子。”
弓箭声更甚。
为首的两人也被逼停。
一队人手持火把,照亮了这寂静的夜空。
身后响起刀剑声,但马上为首的男子却安然自若,面不改色的看着眼前的人,嗤笑一声,“倒是看得起我,派了这么多人。”
说话之人,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但却处事不惊,满身沉稳。
他立于马上,身形修长,气质淡雅,如松如竹。长相精致,剑眉星目,眼角微微上挑,一双桃花眼满是笑意,眼神辗转间,无端给人一种魅惑感,身着一袭藏蓝色的衣袍,仿佛融入了这夜色之中。
“谢词新,有什么遗言就先说了吧。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此刻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叫嚣之人,轻抬眼皮,满是不屑。
“放肆!公子的名讳,也是你等小人能够直呼的?”谢词新身后的男子出言呵斥道,适时拔刀,直指眼前人。
火把散落一地,像是为了扑灭这火焰,天空下起了雨,而谢词新就淡然的看着这一切,满脸鄙夷。
不出半个时辰,便没了声音。
一切打理妥当,雨水冲刷着地面,明日醒来,不会有人知晓今夜的一切。
继续上路,天蒙蒙亮时,谢词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只是后人更快,他躲避不及,受了一刀。
不知又从何处冒出了这么多人。
“谢词新,束手就擒吧,料你有三头六臂,也逃不掉了。”
“是吗?”
人数过多,谢词新体力渐渐不支。不知迎战了多少回合,他终于挺不下去了。
此处临山,借着时机,他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身影。
“大人,追吗?”
林聂看着眼前这悬崖,“罢了,他伤势不轻,料他有两条命,也活不了了。”
天色尚早,远处的镇上只有零散几家亮起了灯。
——
谷映起了个大早,她发现在阆山深处有一地,最易寻到石灰石。
她如往常般寻来,却发现此处的草木皆被压过般断裂。
“昨夜有这么大的雨吗?”她喃喃道。
“映娘,你说什么?”吉婶听得并不真切,在身后问她。
“啊?没事。”说着她背起背篓继续往前,“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一块挺大的石头,够我们用好久了。”
话音刚落,待她转身之时,却看着那地方睡了个人,满身狼狈,面容并不真切。
谷映被吓了一激灵,瞪大了眼睛,拿了一根木棍随意戳了两下,却没反应。
谷映还欲上前,吉婶一把拉住她,“映娘……”
谷映回头安抚吉婶道,“无事。”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却见男子眉头紧锁,满脸苍白,血流了一地,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也好,还有一口气。”
谷映转身欲走,但看着吉婶妥协的笑,终究没狠下心。
两人费尽力气把他带回了家。
“此人身受重伤,流血过多,并且感染了高热,幸好你们带回来了,不然不出今日,必定没命。”镇上的郎中顺着自己的胡须,为他把完脉便写了幅方子,再三嘱咐道,“一日两次,需得细心照料。”
谷家豆染闭门数日,对外宣称是积劳成疾,身体抱恙,但有的人却忙得晕头转向。
谷映设想过他醒来之后的无数种可能,万万没想到,只听见他的一句,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