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阿碧的声音痛苦起来,乱发也跟着颤动,之前因为她的异样而停止进攻的蛛丝又开始蠢蠢欲动。
“夫人,夫人,你看看谁来了,你睁眼看看……”吕于染试图唤醒她。
她紧攥着项链,头来回摇晃,声音愈发高昂,像在哭,又像在喊。
她在挣扎吗?是想摆脱老废物的控制还是现在这个让她不忍卒视的自己?而伴着她的挣扎,蛛丝也哗哗的激动起来,像是蛇在吐着信子。
“阿碧……”我轻唤出声。
她的哭声忽然小了,断断续续,紧接着,头再次凑了过来。
这次,我没有躲,就那么颤颤的挺着脖子。
她挨近我,好像在仔细观察,又像在仔细闻嗅,有极细微的“唧唧”声急促响起,似激动,又似委屈。
我试着去摸她的头,向从前那样,安抚我这个爱撒娇的小徒弟。
“呵……”
这一声极为短暂,带着惊恐与痛处。
我急忙挪开手:“受伤了吗?哪里?我看看……”
她只是拼命甩头,也不叫了,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我试着靠近她,再次伸出手……我可以救她吗?我可以把她变回原来的阿碧吗?
她再次尖叫,笨拙的往后一滚,浑身瑟缩成一团。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急往前爬,又忽然一顿,缓缓举起右手。
掌心的小黑珠子莫名发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
……“想办法给她吞了,会让我们的计划顺利些。”
我看看它,又看看阿碧,急忙将手攥起。
……“若是你舍不得,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可是如果……阿碧会不会有事?“舍不得”……要我舍什么?阿碧又会失去什么?
阿碧在呜咽,膨胀的身子不断一起一伏,颈间项链碎碎闪闪,仿佛在诉说她的委屈。
“这就对了!你若舍了她,她便死了。你若舍了自己的执念,她便能活。你难道希望她像你的另一个徒弟一样,因为你而凄惨死去?”
谁?是谁在说话?
声音打头顶传来,可是蛛丝罗织,我根本看不清上面有什么,但是这声音……
“药店掌柜?你怎么还活着?”
药店掌柜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打断了吕于染的愤怒,旋即,围得严实仿佛墙壁的蛛丝像水泡般鼓胀,渐渐拼凑成一张脸。
我立即抬指一弹,那张脸中招后消失,却又水泡般拼在了另一面的蛛丝上,像波纹一般动荡。
“枉费力气,我已同蛛丝融为一体,你伤不了我的,哈哈……”
都说我是妖,如今且看,到底谁才是妖怪?
我恨得牙根直痒,然而待手落到胸口,心中一定,或许……
“我早就知道你成不了事,废物!”
忽然又一道声音杀来,凌厉干脆。一同杀至的还有一个包裹严实的身影,像风般自蛛丝构建的墙壁的缝隙间穿过。
是秦菁。
我的心忽然有了底,即便她骂我瞧不起我,但只要……
“不是让你把药给她喂下去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立即睇向千羽碧。
她的脸始终被乱发遮挡,看不到表情,可是我的心……她本最信任我,最依赖我,就在刚刚,她记起了我……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她是任性,可是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她还站出来维护我……她不想变成这样,她刚才明明可以吃掉我的,可是她收手了……她在挣扎,在努力保护我,而我在做什么?我竟然想给她吃这颗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的珠子……我再一次伤害了她,辜负了她的信任……
在这一刻,我忽然希望她是意识模糊的,否则一旦明白这一切,会是怎样的伤心与绝望?
“我……”我艰难的摇了摇头:“我不能……”
“蠢材!”
“对,这就对了,师徒之情呐,怎能辜负?”
秦菁的骂声与药店掌柜的阴阳怪气一同响起。
秦菁袖子一挥,药店掌柜的脸立刻在另一面“墙壁”上出现。
“嘿嘿,你是伤不了我的,现在谁都伤不了我!哈哈……”
“都是你这个废物!”秦菁垂地的面纱气得直颤:“若不是你优柔寡断,何至于此?”
总归什么都是我的错……
我再望了望千羽碧,以从未有过的虔诚的祈求的目光仰视秦菁:“这个……若是她吃了,会怎样?”
秦菁冷哼一声,斗笠微微扬起:“我真不想骗你……”
我攥紧了拳。
“可若是她不吃,外面那三个人要保不住了……”
什么?
我霍然抬眸。
“你如今天下无敌,尚且被困于此。卿珑……他还要护着你的两个傻徒弟……”
被蛛丝围攻,无声无息,我居然还以为他们的安静就是安全,我……
“我说了,你舍不得她,咱们就都得死。反正我也活够了,不在乎一死。至于你……呵呵,你死了,你以为她就能活吗?”
袖子一挥,怒指千羽碧:“你以为,她这样,还能活吗?”
“你是神医,秦明非也……”
“住嘴!我儿子为什么瞎的,你忘记了?”
我徒劳的坐回地上……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什么都不会变……
“我,我可以代替她……”
“你?”秦菁看着我,嘲讽笑道:“可是那老畜生没选中你!”
又拉长了声调:“不过若是当时被烧死的是你,可能也就没今天的麻烦了……”
裙裾微动,弯下身子对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难道就不想要亡羊补牢么?”
怎么补?你告诉我,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怎么补?
“把这个喂给她,我自有办法。”
我迟疑的摊开手掌。
“你要是再犹豫,她……我怕是也没办法救了!”
这么说,阿碧还有一线生机?
我立即从地上弹起。
“你当真信她?”药店掌柜的脸从一侧“墙壁”出现:“你不怕她在骗你,因为她需要一味特殊的药才能活下去?”
什么特殊的药?
这张脸的表情看去特别诡异:“在独孤峰受刑的人,都命不久长,除非他能永远的待在那。所以一旦出来超过三十日,若无一味特殊的药加持,很快就会死,还死得很痛苦。你若不信,不妨问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包得那么严实?是不是浑身的皮肉已经开始剥离,不拿东西裹起来就会一片片掉到只剩骨架?她每时每刻都承受着刀削之痛,这就是来自天家禁地的凌迟!”
“所以需要一味特别神奇的药。此药万年不遇,因为不是缺了天时就是缺了合适的人,偏巧如今便遇到了……”表情愈发诡异:“一枚肉胎,需用与之毫不相关的人的肉身养着,待到即将瓜熟蒂落之际,将肉胎与肉身一并食用,便能立时脱胎换骨,永除病痛。这还不是最神奇之处,神奇的是食用者将会拥有这枚肉胎为了降生于世而从所有人身上吸取的全部精华,成为世上最无敌的人。长生算什么?永生才能与天地同寿!所以你千算万算,周全计划,卧薪尝胆,终于等到了今天!秦菁,我说的没错吧?”
秦菁冷哼一声,不知是算作回答还是不予作答。
“天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被你利用了这么多年,还自以为得。而我……”
“而你,只不过偶然看了我幼时的恶作剧便信以为真,成为老畜生的走狗害我家破人亡?”
什么?我听得迷糊。
秦菁冷笑:“我幼时顽劣,偏又在医术方面一点就通,父亲便想将衣钵传授于我。可我贪玩,不服管教,父亲让我读书,我便躲在藏书阁里看些奇闻异志。看得多了,自己也想写一本。”
“哈哈,我当真是个天才,把当时的奇思怪想都写进去,还把书做了旧,放在一堆秘籍里。你那时不过是我家的一个老奴,负责打扫藏书阁,却歪打正着的见了那书,偏偏又信以为真。你居然,被一个五岁的小孩子骗得团团转,哈哈哈……”
秦菁指着药店掌柜大笑,好容易忍住,又拿指去抹眼角。
“我却没想到我的恶作剧为我的家族,为我的夫君,带来滔天之祸!”语气忽而悲怆:“你为了一己之私,将这个玩笑进献给天子……你们两个蠢货!哈哈哈……”
笑声凄厉:“好啊,既然你们喜欢幻想,我就满足你们的贪婪!想长生不老么?不难!但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如意了,就必须受到反噬!深宫寂寥,岁月漫漫,正好让我有时间有心情去给你们写个新故事。永祥……当年你讨饭到我家,病到奄奄一息,是我父亲救了你,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呵呵,所以,永祥,你觉得我这故事怎么样?”
“骗子,骗子,你在骗我!”
浮在墙壁上的脸激动得像开水锅里冒出的水泡。
“骗你?你说的是哪个故事?我的奇书?长生不老的神话?还是现在,你就不肯相信的我的肺腑之言呢?”
“骗子,骗子——”
那张脸激烈抖动,竟至变形。
“骗子?”秦菁的语气似是若有所思:“若谎话能有人信,那么便算不得谎话了吧?”
移目:“你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就是想脱胎换骨?你想变成谁?你也想当天子?哈哈……”
“你说谎!你不过是想骗我放弃即将到手的一切!你不过是想把这一切留给秦明非!一个瞎子,即便坐拥天下也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