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伤口?”
“自杀?”
“这么说,游春江死后,你其实见过她的尸体?”
余越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自杀?”
门口突然传来周梧的惊呼。
见二人都转过头来看向他,周梧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也在药架子边捡了根板凳,挨在余越身边,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坐下,耸着肩膀不敢看余越。
“你都听到了吗?”余越戳了戳周梧硬邦邦的肩膀。
周梧僵硬地点点头。
“从哪开始?”余越又问。
周梧摆摆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你从哪开始偷听的?”
余越重复道,只想问出她想听的回答。
周梧缩着脖子,脸埋在膝盖上,瓮声瓮气地回道:
“从你掉金豆子那里……”
周梧甚至不敢说“掉眼泪”三字,余越最讨厌被别人看见软弱的一面。
吸……吐……吸……吐……
余越尽力调节呼吸,刚按捺住揍周梧的冲动,却又听得门后传来傅有淮那蔫了吧唧的声音:
“你们在聊什么?”
自以为自然,但在余越听来却极为刻意的打招呼方式。
不用问,傅有淮肯定也偷听了。
吸……吐……吸……吐……
余越现在要尽力按捺住揍他们两个人的冲动。
“你知道她的尸体现在在哪吗?或许我能帮你一点忙。”
傅有淮站在药炉前,隔着咕噜咕噜升起的水汽,垂眸看着略感意外的梅思君。
梅思君的耳垂上有一处豆子般大小的淤青,是刚刚被傅有淮踩在脚下时留下的伤,此刻变成了烫向傅有淮心口的火石。
“别想多了,我只是不想欠人情。”
傅有淮背过身去,望着远处的益州城。
余越抬头,望着傅有淮。
一身墨衣,满头白发的傅有淮,垂手立于屋檐之下,药棚支起的柱子把他框在了风景里面。
他似乎融进了益州城,融进了大街小巷的吆喝声与叫卖声中,同时也融进了益州城的血雨腥风之中。
轮回盘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像梅思君的那块假的长生牌,长生道都会有些假道修,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更何况轮回宗呢?
她只是不清楚,他为什么会亲自来处理这件事。
他是不是,和周梧一样,也接到了某个天行道的安排。
*
梅思君回到茅草屋内,在木桌下面一阵摸索,“咔哒”一声,似乎按下了什么开关。
闷沉的“轰隆”声响,只铺了一层草席的石床缓慢翻转过来,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洞口闪烁着微弱晃动的光。
几人跟着梅思君跳下洞口,关上石门,没了自然光,周围黑魆魆一片,就只剩道路两旁隔几步路一个的石像蜡烛照明。
小路只有三尺见宽,仅容一人通过,越往里走,越感周围寒气逼人。
左右山体凹凸不平,烛火之下,嶙峋石壁上还泛着滑溜溜的光,似乎是有流水漫过,偶尔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沿着下坡路一直走了数百步后,余越侧身挤过一个更为狭窄的月门,视野突然亮堂。
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余越五指蒙着眼睛,透过指缝向外看。
原来这是一个高约百尺的水晶石矿洞,洞中上上下下,挤挤挨挨地长满了一簇又一簇的颜色各异的水晶石。
余越扯下衣袖上的绑带,将白纱缚在眼上,才敢走近了细看。
锯齿状的破裂,冰川般的碎纹,长柱短柱,参差不齐,深蓝浅绿,粉紫青红,整个山洞焕发出一种流光溢彩的美。
而在这咄咄逼人的美中,余越看见水晶石群深处似乎有一个整齐的横截断面。
整个断面因为向下凹陷,没有水晶石照明,所以比周围暗淡。
余越趴在水晶石上向下观望,却只看到一个平整的黑乎乎的一片。
凹凸不平的水晶石柱戳在她肚子上,她忍着钝钝的刺痛继续够着脖子向下看,但是还是看不到。
最后她只能整个人完全挂在水晶石柱上,双脚悬空,向下看去。
“啊……”
饶是她再冷静,见了此时的情景也被吓得惊呼一声,跌了下来。
好在跌落之前,她将全身气力收紧,随即一个旋身,稳稳踩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
只是随着她这”咔哒“一脚踩下,四周似乎不太平静。
“轰轰隆隆……”
石壁上的水晶石群突然开始剧烈抖动,整个山体似乎都在颤抖。
“咻——”
“咻——”
“咻——”
接二连三的水晶石柱从洞顶掉落,密密麻麻如雨一般,但都被余越一一闪身躲过。
只是这水晶石砸在地上,稀里哗啦碎成渣子,踩着有点硌人,有的断口锋利,将鞋底划破。
余越一边躲避着,一边忍着脚下的刺痛,轻功飞踏几步,一个旋身,躲过最后一块落石,稳稳落到傅有淮身边。
最后一脚踩得用力了些,一块利石扎进脚心,她疼得嘴唇都快咬烂了,也只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一声没吭。
她可不能再在这些人面前掉金豆子。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傅有淮还在挤着眼睛适应山洞里的强光时,突然听到轰隆山响,然后就是一连串”咻咻咻”犹如离弦的飞矢。
待他终于睁得开眼时,却见满壁的水晶石矿前,突兀地累着一个如坟包一样的水晶石堆。
“刚才发生了什么?”周梧也好奇地看着那个水晶石坟堆。
“没什么。”余越理了理袖子,“只是再晚一点,那个坟堆就要再高上几分了。”
宽大的袖口被割成一条一条,如拇指般粗细,割痕却很平整。
按理说水晶石切口都比较钝,不至于锋利得能把她上好的织锦划裂。
余越抬头望去,却见洞顶的水晶石都是尖头的,如荆棘一般锋利,而且排列整齐,似乎有人工的痕迹。
她狐疑地看向梅思君,“没想到你还是个机关高手。”
梅思君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歉道:
“啊……我都忘了还有这个机关。抱歉,你没受伤吧?”
余越:……
“那那笼子里关着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余越指着水晶石群光亮之中的一处昏暗凹陷说道,
“你没忘吧?”
话刚说完,里面果然传来了几声“哐哐哐”撞击铁笼的声音。
跟他们在茅草屋里听到的声音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在上面时听得没这么清楚。
“里面关着的是什么?”傅有淮问道。
“有眼睛,眼神有点像人。但是浑身长满了黑色的毛,又有点像猿猴。好像……不会说话。”
余越描述着,一想到那毛茸茸的恶心人的东西,余越便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尤其是刚才,她趴的地方正是铁笼的上方。
听到上方传来动静,它那长满黑色长毛的脑袋,突然眼皮一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骇人的红血丝。
她正往下看,而它猩红的一双眼睛正往上看,一时间四目相对。
吓得余越一紧张,小腹撞到石柱上,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
“是怪物吧。”周梧说着,提了剑便往里走去。
斩妖除魔,向来是长生道不可推却的责任。
傅有淮也跟了过去,而余越还愣在原地。
她始终觉得,那个眼神有点眼熟,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周梧的剑已经拔了出来,高高举着,步步逼近水晶石群。
傅有淮散漫的白发扬起,内力聚集在合握的手中。
在五光十色的水晶石前,他身后散发的道道金光有着摄人心魄的威力。
铁牢中的怪物还在挣扎,“哐哐哐”无力地砸着牢笼,时不时发出阵阵呜咽,听着当真像山野猿猴一般,凄惨又瘆人。
就在余越也准备过去相助时,梅思君拽了她一下,问道:
“你刚才说的话当真?”
“什么话?”
“你在踏歌楼时发生的事。”梅思君提醒道。
踏歌楼?
他怎么突然提到踏歌楼?
关于踏歌楼,她只讲了关于游春江的事……
等等!那个眼神……
“回来!”
“师兄,你们快回来!”
“傅有淮!给我回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周梧的全部剑气都已聚集,傅有淮的真气也已酝酿五成。
就在余越朝他们声嘶力竭大喊的一瞬间,无数道白刃剑气与阵阵金光悉数朝牢笼飞去。
与此同时,一团火光突然从余越身后飞进牢笼。
在掉进牢笼的那一刻,火光灭了,梅思君出现了。
他脚下是刚好燃尽的瞬移符咒,他的怀里,抱着的是那个黑色长毛怪物。
同时也是……游春江。
她早该想到它就是游春江。
它的眼神那么凄凉,那么绝望,又那么善良,知道自己把余越吓着了后,它甚至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他就那么抱着她,替她挡着一道道剑气,一阵阵金光。
他被打得整个人一抖一抖,不停吐血。四肢百骸俱是千疮百孔,一时之间血流如注,骨架都快被打散了却始终不松手。
血肉模糊之中,余越却看见梅思君的胸口处有一豆幽幽蓝光,忽闪忽闪。
“梅思君!”
“梅思君你不要死!”
“你听我的,我有办法救她!”
我一定有办法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