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太硬了,姚璃第二天醒来硌得她浑身难受,她起身走到屏风后,看到床上干净整洁,便知道顾晟已经起床了。
此刻如碧站在门外,听到门内有动静,便朝里喊道:
“夫人,您起身了吗?等下还要去给顾老爷跟顾老夫人请安呢,时间要来不及了。”
姚璃闻此言赶紧让如碧进来帮她梳妆。
“我醒了,你进来吧。”
如碧端着水盆、毛巾,还有漱口的水杯进来,说道:
“夫人,顾大人一早便起来去大理寺提审犯人了,户部姚侍郎部下的一位刘姓官员前段时日被查出来私通外敌,贪污百姓纳税钱财,用来资助外敌在商仪国境内招募私兵。顾大人今早提审的犯人便是他,城主让您想办法进入大理寺狱,给赵大人的吃食中放入这些药粉。”
如碧把水盆放在梳妆镜旁边,从袖口中拿出来一包药粉,递给姚璃,然后开始给姚璃梳妆。
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让她干活了,看来她在顾府不受待见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
姚璃问道:
“你什么时候收到的命令,还有药粉是你从恒阳带过来的吗?”
如碧道:
“今天一早我被暗箭偷袭,暗箭上插着一封信,还挂着这袋药粉,是信中所说。信中还说要我自行销毁信件以及暗箭,无须拿给你看。顾府的下人中应该有城主的眼线,在时刻监督夫人的举动。”
不是吧,时刻监视着那也应该知道现在绝对不是试探顾晟的好时机,况且一上来就是进大理寺狱投毒?恒阳城主脑子没毛病吧。
姚璃疑惑不解,想要问问清楚,便问如碧:
“你如何给恒阳城主传递消息,顾府的线人你也没见到面啊?”
如碧答道:
“来商仪国之前城主交代过,我无需向他传递消息,夫人您有没有按照城主的旨意做事,他看结果便知,如果三天内他没有听到刘晏中毒而亡的消息,那就说明您辜负了他。”
果然够狡猾,担心来回互通消息留下线索,敌在暗她在明,如此被动,那就意味着每一次的指令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姚璃梳妆完毕,便去前厅给顾老爷及顾老夫人请安。
前厅饭桌上摆放着丰盛的早餐,顾老爷及顾老夫人早已坐在餐桌前等着新媳妇儿前来问安,姚璃匆匆走进来,向二老躬身行礼,道:
“向爹、娘问安,儿媳起晚了,还请爹娘见谅。”
顾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姚璃,道:
“不晚、不晚,昨夜没吓着吧?”
姚璃回道:
“没有,让娘担心了。”
顾老爷与顾老夫人对视一眼,现在的姚璃在公婆面前知书达理,温柔敦厚,二老均露出欣慰的表情,对这个儿媳妇很是满意。
顾老爷说道:
“凝儿啊,在我顾府没有太多的繁缛规矩,日后也不必日日请安,以后你就随意就好,不要拘束。”
顾老夫人道:
“是啊,凝儿,你若日后受了委屈,尽管来找我,为娘给你做主。”
顾老夫人的话语再次戳中了姚璃的心,想到自己的母亲,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微笑地回道:
“谢谢娘,谢谢爹。”
互相寒暄了几句之后,大家便都开动了。
姚璃早饭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在想怎么混进大理寺狱,顾老爷好几次问话她都没听见。
“凝儿,你有心事啊?可是那晟儿又做了什么混账事?”顾母试探地问向姚璃。
姚璃飘离的思绪迅速拉回,她得想办法找到顾晟,让顾晟给她弄进大理寺狱。
于是她向顾母说道:
“娘,凝儿只是在想,顾大人喜欢吃什么?想送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吃食给顾大人送过去。顾大人对我心存芥蒂,我虽不理解,但是我能做的便是坦诚相待,以诚感化,如今我已嫁顾大人,那就是顾大人的人了。”
顾母慈爱一笑,拉着姚璃的手,说道:
“真是个惹人疼爱的可怜人儿,晟儿娶到你是他的福分。”
顾父在旁边附和道:
“吃完早饭,你准备准备,我差人送你去大理寺。不过大理寺去的,大理寺狱去不得,那里阴气重、腥味浓,不适合女人家进去。”
顾父主要是怕姚璃在狱中看到顾晟提审犯人的场景,惨无人寰,手段狠辣,再把新媳妇儿吓跑了。
姚璃一听心情瞬间大好,笑着说道:
“谢谢爹,娘,我知道了。”
吃过饭,姚璃让如碧到外边的糕点铺子里买了点梨花糕,用食盒装好便去了大理寺。
轿子在大理寺门口落下,正好碰见外出回来的云天,羁押了三名嫌犯往大理寺方向走来。
姚璃走下轿子,上前喊住了云天:
“云天!”
云天行礼道: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大人这会正在提审犯人,一时半晌应该没办法接见夫人。”
姚璃道:
“我带了些糕点来看望夫君,顺便问一问昨夜那场大火是否查出些什么。”
云天道:
“明白,夫人您到偏殿先休息,我去禀告大人。”
姚璃微微颔首,看着那羁押的三名犯人,又看向云天,云天解释道:
“在原城境内开的一家兵器铺中,发现了私造的带有商仪国图徽的作战兵器,这三名嫌犯是兵器铺的头子,在逃亡恒阳城的途中被捕。这个案件因为涉及内外勾结、关乎国危,陛下特指派大理寺审理,大人现在正在狱中提审主犯。”
看来信中所言不假,那个主犯应该就是姚安的一个部下官员,如今让她去狱中行刺就是担心这个刘晏供出主谋,连累到姚安。
那姚安跟恒阳城勾结的事情,肯定是户部尚书默许的,否则以一个户部侍郎的品阶,要越过尚书资助外敌不太容易。
姚璃大概猜测,商仪国的户部尚书利用职务之便,将搜刮的民间税收用来资助了恒阳城城主,那个刘晏跟姚安不过都是他的走狗,想要避开姚安跟恒阳城主的怀疑扳倒姚安,就需要把这桩案件的矛头指向户部尚书。
姚璃若有所思地对云天说道:
“怪不得大人对我一直小心警惕,原来是认为我恒阳城与商仪国的户部私通,假制商仪国兵器,好诬陷商仪国对外发兵,然后挑起战争啊。所以把我当成了卧底。”
云天尴尬地挠挠头,回道:
“夫人,大人何种心思属下不好揣度。”
姚璃白了云天一眼说道:
“你去禀告大人说我要旁听他提审犯人,因为我绝对不相信他的怀疑,如果他不让我去,我就大闹大理寺。”
云天为难地回道:
“夫人,这,不太合规矩吧,而且大人审犯人手段比较残忍,怕你受不了那个画面。”
他的手段她何尝不知啊,但是今天她一定要去狱中见到那个刘晏,不管用什么手段。
姚璃道:
“你尽管去通报吧,就说是我说的,我就是不服气他理直气壮地污蔑我恒阳城。”
云天还想再说什么,姚璃仰头挑衅地看着他,他到嘴边的话又识趣地咽了下去。
大理寺狱内,顾晟双腿分离,两手叉腰,一袭黑色飞鱼官服,直挺挺地立在一根木桩前,在一个牢房内等待着,云天轻盈的步伐靠近,顾晟转过头来。
云天回道:
“大人,如您所料,夫人来了,要进大理寺狱旁听您提审犯人。”
顾晟嘴角微扬,冷哧一声:
“真沉不住气,恒阳城主怎么会派这么个蠢货过来。让她来吧,不用搜身,只她一人,把那丫鬟打发了。”
云天道:
“是!”
姚璃在偏殿候着,听到云天的脚步声便转身回头。
云天踏进偏殿大门口,便行礼道:
“夫人,您可以随属下一块去狱中了,只您一人,如碧不能随行。”
姚璃本来也不想带她去,还在想找什么借口让她留下呢,这也不用费心思了,看了一眼如碧,交代道:
“你在这里等我。”
如碧知道是顾晟的要求,便也没有说什么了,只能点头答应。
姚璃跟随云天到了寺狱门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越往里走味道越重,姚璃憋住气息,慢慢地感觉整个人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她终于忍不住大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是一阵阵止不住的呕吐声。
她把早上吃的饭全吐了,肚子里翻江倒海,站都站不住。她下意识地去拉云天的胳膊,结果给云天吐了一身,云天看着满胳膊的呕吐物,也差点吐了出来,硬是给憋回去了。
云天一只手搀扶着姚璃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拿着佩剑在眼前挥舞着,好似剑气可以赶走发酸的呕吐味,满脸狰狞地向前走去。
姚璃被带到了一个牢房中,顾晟坐在牢房的凳子上,跷着腿,前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壶茶跟两个茶杯,看到云天缠着蔫了的姚璃进来,顾晟端起一杯茶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细细地品着。
他眯着眼睛看向姚璃,对云天吩咐道:
“把刘大人请过来提审,既然夫人想旁听,那便满足夫人。”
云天道:
“是,大人。”
在云天去押刘晏过来的时间里,顾晟全程跷着腿坐在凳子上,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在他的生命里,还没有见过敢跟他正面刚的人呢。
姚璃穿了一条素白色的裙子,白得没有一点颜色点缀,再加上纯白的束腰丝带缠绕,显得腰身纤细,雪白的纱衣下是一张白嫩的女子面孔,她长得很美,洁白无瑕,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与这个充满血腥味、暗黑污秽的牢狱格格不入。
姚璃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率先打破沉静,她强装镇静,对顾晟说道:
“大人,昨夜那场大火可有查清楚原因吗?”
顾晟瞥了一眼姚璃,冷笑道:
“查到了。”
“查到了?!”姚璃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突然提高了嗓门,旁边站着的两名狱卒被她吓得一激灵。
顾晟:“……”
姚璃压低了嗓子,不好意思地笑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想知道谁想烧死我,没控制住情绪。那个,凶手是谁呀?”
顾晟上下打量了姚璃一番,眼神最终落在了姚璃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姚璃被顾晟这一打量心中一惊,不会吧。她脑中飞速地思考如何应对顾晟的怀疑,就在这时,云天带着刘晏到了。
云天对着狱卒吩咐道:
“你们两个,把嫌犯绑上。”
这个刘晏穿着囚犯的衣服,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衣服上是一道道的血痕,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是湿的,显然不久前他就经历了一场刑罚了。
顾晟依旧保持着坐着的姿态,刘晏双手被绑在背后,双膝跪在地上。
顾晟道:
“恒阳城与原城的交界处有一个小镇叫花岗镇,我们在镇子里找到了你养在外边的妾室,你派人杀害后担心暴露,将其放在了一间密室中,我们去的时候尸体已经发臭生蛆了。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死者应该是在五天前死于中毒。”
刘晏眼神恐惧,浑身颤抖,掩泣说道:
“顾大人,我招,我全都招,还望大人能高抬贵手放我妻儿一马,发配也罢、流放也行,只求能留一命,给我刘家留一脉香火。”
顾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花岗镇上被官员养在外边的妾室,育有一女,五天前死于中毒,这不是妥妥地说的就是她母亲吗?可是她父亲是户部侍郎姚安,不是户部侍郎的部下刘晏啊,尸体发臭生蛆?那肯定就不是她母亲,因为姚安说她母亲是假死,还活得好好的呢。
姚璃越发感到不安,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她瞪大双眼看着刘晏,想从刘晏的话中听到更多讯息。
顾晟并没有给刘晏继续阐述的机会,道:
“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还不明白吗?现在真相已经大白了,我之所以迟迟不结案,就是因为缺少指控姚安的人证。但是没关系,就算你不指认,这个案子与他无关,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迟早会拿到他贪赃枉法、勾结邻国的罪证。”
刘晏绝望至极,顾晟不答应他的请求,就算全招了也不能保他儿子一命,但若不招,那就是顶了这诛九族的罪,结局都一样。
顾晟继续道:
“你私设在原城边界的练武场如今已经被查,城内与你合作的兵器铺也端了两家,每年交给朝廷的税赋账册上记载的金额与实际探访民间所查相差甚远,这部分缺了的资金翻遍了刘府都没找到,在花岗镇的妾室宅子密室中搜寻到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找不到了,我猜测可能是你送给恒阳城城主了。”
“如今所查种种,人证物证皆指向你,姚安跟赵祯做得实在太干净了,但是太干净了反而会引起怀疑。我跟陛下都知道你只是这个案件中的一个棋子,如今要成为弃子了。所以你死后,我还会在陛下的授意下继续查这起案子,你不想坦白也没关系,我不差这一时半会。”
顾晟背对着刘晏,言语平静,好像不管你招不招,他都已经知道结果了。
姚璃不明白,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为啥不答应刘晏的要求,保他儿子一命让他坦白呢?这个交易应该很划算啊,她太想知道花岗镇的事情了,于是没等刘晏回答,便开口说道:
“刘大人,横竖您都是一死了,你尽管坦白,死后我愿意尽一切努力求顾大人放您儿子一条性命,这也是你死前唯一能给你儿子做的事情了。”
刘晏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姚璃,又看看顾晟,后者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发出声音。
他叹了口气,开始交代:
“唉,罢了,这件事情在我心里藏得太久了,说出来我也能轻松点走。今日顾大人查出来的种种都是在姚安的授意下做的,但是他十分小心,没有留下一丝证据,如今就算我要指证姚安,恐怕也只是口头指证,他不会承认的。”
顾晟道:
“除了你,还有谁参与其中?”
刘晏:
“刑部侍郎郭大人、都察院监理李沐、吏部尚书尚存都是姚安一派,他们都是支持五皇子褚封的派系,朝内支持五皇子的人不多,拉拢恒阳城也是为了给五皇子争取更多。”
姚璃:
“花岗镇的妾室府宅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杀害妾室呢?这跟朝廷纷争又有何关系呢?”
姚璃实在忍不住了,她没有心思听取这些案子的真相,她只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
刘晏身子一怔,顾晟也被姚璃的问话惊了一下,她为何如此关注花岗镇的事情?
刘晏道:
“花岗镇里藏着的妾室原本是一个青楼舞姬,但是模样与陛下后宫的穆昭仪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了一眼姚璃,眉头一皱,眼神有些奇怪,说道:
“姑娘的样貌与穆昭仪也很神似,像,太像了!姑娘,你……”突然一道血痕出现在刘晏脖颈上,刘晏言语未尽双目失神,直愣愣地向前倒去。
“刘大人!”姚璃上前查看,说话间一根银针刺中了姚璃的肩膀,姚璃发出一声疼痛的叫声,向前倒去。
顾晟反应敏捷,迅速上前扶住了姚璃,对云天喊道:
“抓住他,要活的!迅速封锁所有狱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一时间牢狱内所有暗处的狱卒、侍卫四散开来,围住了顾晟与姚璃,云天带领一众侍卫向外跑去封锁狱门。
不惜在顾晟眼皮子底下动手,看来对方确实是着急了,刘晏的话虽然未说完,但是表达的意思已经很具有指向性了,接下来就是理顺事实,查找证据了。
顾晟扶住姚璃,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样了?”
姚璃感觉眼前发昏,四肢无力,挤出几个字:
“暗…器有…毒”
便晕倒在了顾晟的怀里。
顾晟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疾步走出了牢房,对狱卒吩咐道: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离开!”
出了牢狱的大门,云天正在对各个守门的狱卒交代着什么,看到顾晟抱着姚璃出来,便迎向前去:
“大人,夫人她?”
顾晟道:
“中了暗器,暗器有毒,我现在要快马加鞭赶到顾府,你派人通知我母亲多找一些医师在府内候着,这里交给你了,切记,要活的!”
云天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