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材颀长,短袖下露出的手臂有流畅的肌肉线条,上面还横亘着几道颜色浅淡的伤痕,黑色短发有些凌乱,五官过分优越,双眸似是盛了一泓冬夜,望向人时无端带上几分寒意。
是和她记忆里相似,却又不同的样子。
曲一亮头也不抬地吃着饭,黎嫣在问完那句话后也不再说话。
曲弥舜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快开学了,你又上哪儿玩了。”
“反正没出市。”曲弥臻淡淡道。
“行吧那你有没有发现,家里多了谁?”
站在楼梯上不知如何是好的瞿襟握紧扶手,有些进退两难。
“看到了,需要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走吗?”
就算他说出这种话,曲一亮和黎嫣也没有过多反应。
曲弥舜看向瞿襟:“小襟,你想要他走吗?”
瞿襟觉得崩溃,这人为什么要把问题抛给她啊!
她再次看向曲弥臻,发现他的目光低垂,像是在看自己拎着的包。
“别说什么走不走的,我们没任何一个人让你走,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成年人,别老是父母操心。”曲一亮抬头道。
“行。”曲弥臻点点头,拎着包从她旁边走过。
目不斜视,她好似都没能入了他的余光。
算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
高一军训的那年夏天,也和今夏一样热。
瞿襟中考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高中,虽然没能分到里面的尖子班,但她也知足。
尖子班压力太大,还是普通班比较适合她。
接下来暑假过长,她便找了一份在饭店里帮忙的工作。
她主要的工作就是择菜,洗碗,端盘子,偶尔忙的时候也会帮忙做些小菜,店厨是外地人,做菜很有一手,加上地理位置好,所以饭店的生意很是火爆,瞿襟每天自然也忙的不行。
可到八月份结工资的时候,老板却出尔反尔,本来当初约定好的是工资一个月两千,而且她帮厨的这段时间能明显看到饭馆的收入很可观,在这里大概工作了两个月,最后结账的时候只给了她两千。
瞿襟不服气,军训的前一天晚上冒着雨跑去找老板理论,可老板理直气壮:“你去外面问问,有谁愿意招你这种小孩?况且你工作期间也搞砸过不少次吧,我们给你钱就不错了。”
她还想说什么,可看到饭馆里员工们嘲弄的眼神,只好默默离开。
瞿海那段时间完全不管她,只要她晚上回来就行了,连过问都没有一句,她便也把这件事憋在心里。
那段时间太过劳累,再加上淋雨导致受寒,第二天军训的时候,教官才刚教完他们列队,瞿襟便发烧晕倒了。
于是在互相还不知道名字的情况下,瞿襟就得了个病美人的称号。
当时新学校瞿襟一个人都不认识,列队完后便一个人坐树荫下乘凉。
只可惜还没能走到树荫下,她就晕倒了,恰好隔壁班的曲弥臻路过,他二话不说就把她背到了医务室。
后面醒过来的时候,她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穿着军训服身姿挺拔的他。
午后阳光正盛,他倚在墙上,长睫在眼下晕了一片阴影,修长的手指划动手机屏幕,看起来很是闲适。
他目光淡淡地落到她身上,朝一旁的老师道:“老师,她醒了。”
医务室的老师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烧着的,不过烧的没那么厉害了。”
她茫然地摸着自己滚烫的脸,偷偷看向那个少年。
老师笑道:“小姑娘,你发烧了,还好这位同学把你背了过来。”
瞿襟脸因为发烧红彤彤的,手里接过老师递给她的热水:“谢谢你……”
曲弥臻笑着点点头:“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
顿了顿,他又温和地问道:“你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
其实她还是头疼的厉害,但还是摇摇头:“我没事啦……”
“行,没事就好,我先回去继续训练,教官那边你同学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他脸上还是带着笑,但离开的时候却头也不回。
瞿襟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问他的名字呢。
鉴于她第一天军训就晕倒,老师看在她成绩优异的情况下,直接没让她军训请假回家。
这几天她待在家里,心里想的却全是那个送自己去医务室的男生。
十天后军训结束,她回学校的时候,在拐角处看到一家装潢很少女心的文具店,犹豫之下,她还是选择进去看看。
在第一个货架上,她第一眼就相中了一个淡粉色封皮的带锁日记本,忐忑地看了眼价格,十块钱,自己还是能承担的。
买好笔记本后,她便径直朝教学楼走去。
这几天她一直在家,知道自己是高一八班的,却不知道高一八班怎么走。
今天是报名第一天,很多家长都来送孩子,但瞿海要工作,实在是顾及不上她。
当然瞿襟知道,就算瞿海不忙,那也不会来送她的,闲暇时间他更愿意去打麻将。
站在人山人海的操场上,瞿襟目露迷茫,她站在花坛边,想找一个看起来友善的人问问路。
就在这时,曲弥臻再次闯进她的视线,这次他跟一群男生一起走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样子像是在和周围的人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还记得自己呢?
瞿襟抱着飘渺的幻想,想去主动找他问路,但突然从身后被人撞了一下,险些跌倒,还好及时扶住了花坛里的一颗小树,但却落了几片叶子在身上。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一个戴着灰色鸭舌帽的少年从她身后跑过来,看到她的时候表情有明显的变化。
除了手心一下子握住树皮有些擦伤,其他的倒没问题。
她摇摇头:“没事。”
“实在是对不起啊。”少年声音含着歉意。
紧接着他又朝身边的女生道:“都怪你撞我,不然我会撞到别人吗?”
女生毫不客气:“喂喂喂,关我什么事啊,是你自己平衡性差的要命。”
那女生扎着丸子头,长相清纯,气质却和长相截然不同,画了眼线和卧蚕的杏眼里满是倨傲。
她眯眼看着瞿襟:“我记得……你是我们班那个病美人吧?”
病美人?
瞿襟先前没反应过来,后面一细想,这估计是军训时他们给自己取的外号。
“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少年皱了皱眉,“你别在意啊同学,我们和你是一个班的,你现在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自己正愁没人带路呢。
她点点头。
女生看起来也没什么意见,三人便一齐朝教学楼走去。
“我叫赵淇彤,他叫易寸,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女生说道。
“我叫瞿襟,初中是立德读的。”
“立德啊,也挺不错的。”易寸点点头。
赵淇彤则继续问道:“之前你军训的时候为什么晕倒了啊,是有什么……”
既然自己得了这么个病美人的称号,那想必同学们都在偷偷猜测她得的是什么病了。
“我就是军训前一天晚上淋雨发烧了而已。”她语气有些无奈。
“就只是发烧而已?”
“对。”
顺着人潮往教学楼上走,瞿襟越看越感觉不对劲,这些同学们看起来怎么都这么小。
在路过一楼走廊的时候她朝旁边的教室看去,发现上面的班牌上写着初一四班。
也许有种可能,这学校的初中部和高中部教学楼是挨在一起的。
嗯,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瞿襟便跟着他们继续走,除了刚刚赵淇彤跟她说了那两句话,一直都是她和易寸在打闹。
上到二楼的时候,一个中年男老师叫住了他们:“易寸?你怎么在这里?”
易寸目露迷茫,而后才反应过来:“wc,我走错教学楼了。”
赵淇彤也道:“都怪你,害我和瞿襟也跟着你一起丢脸。”
“什么叫怪我,瞿襟不知道教学楼怎么走就算了,你不也是这个学校的吗,我还能说是你害我走错的呢。”
瞿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朝着那老师问了句好。
“你俩真是的,这么舍不得初中部,不如就再来我班上读呗,刚好我现在又在带初一了。”男老师笑了。
“不了不了,打扰老师您了。”易寸眼神示意两人快走。
“走吧,别迟到了,你现在的班主任我也认识,有机会我可得跟他讲讲这件事。”
好在最后,三人还是卡着点到了教室。
看到易寸和赵淇彤走在一起,同学们倒是没什么惊讶的,但看到瞿襟和他们两人走在一起,同学们的表情就变了。
位置都是先自己坐,赵淇彤提出要和瞿襟坐在一起,让易寸一个人坐最后一排,但瞿襟还是拒绝了,选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我个子比你高,还是你坐前面吧。”
“没事,我就想坐后面看看风景。”
刚刚进来的时候她特意扫视了一眼全班,并没有发现那个男生的身影。
于是她心里便抱了幻想,万一那个男生和自己是一个班的,只是还没来呢?
她看向空着的座位,心里默默祈祷。
——
回到房间里,瞿襟生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和瞿海的关系虽称不上多好,但起码在那个家中,她是自在的。
在这里,虽然她的家人们都待她很好,但终究还是相处时间太短,怎么样都有着一层隔阂。
不过她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等时间一长,隔在他们之间的冰就会消融。
但最要紧的是,她没想到抱错的竟然是曲弥臻,该说他们之间是有缘分吗?
高中三年,她一直都在后面默默关注他,却因为胆怯,甚至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当时想想确实很后悔,毕竟高一军训那么好的开头,她完全可以和他发生一些故事的,结果就这么生生地浪费掉了。
高中毕业时,她又更后悔了,高中三年有很多个和他相遇的时机,可她一个也没能把握住,毕业那天她哭的很伤心,同学间的离愁别绪,对未来的迷茫无措。
最主要的,还是自己长达三年的独角戏终于落幕,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她怕是再难见他一面。
但现在的她已经意识到,再后悔也没用,时间不会重来,她应该从过去那段棉絮般的回忆里走出来,把目光放到以后的日子上去。
既然他们重新遇见,虽然这关系看起来不太妥当,但终究是有可能再发生些什么的。
自己已经演了那么多年的独角戏,也是时候勇敢一把了。
整理好思绪后,瞿襟才想起看手机。
手机里已经涌进了一大堆的消息,其中易寸发来的最多。
于是她便决定先回他的。
“瞿襟瞿襟,你的父母怎么样?”
“你有没有见到什么老熟人?”
“我刚刚打听到一个大消息,不过我怕打击到你。”
“但还是挺重要的,你要听吗?”
看着这一连串的消息瞿襟有些想笑。
消息是她下午还没吃饭的时候发的,要是那会儿看到的话,她一定会好奇,但现在她已经知道原因了。
“曲弥臻就是和我抱错的那个人,对吗?”
那边秒回了消息:“对啊,你已经见到他了吧,他和以前变化大吗?有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瞿襟思索着刚刚见到的曲弥臻,才一年而已,自然没什么变化,只是往常的他总是待人温和,今天看到的他却完全是一副浑身带刺的凛然模样。
但之前,她也见过他这副样子,所以不能算是改变。
这样想着,她回道:“都挺好的,没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那边暂时没回她了,于是她便拿出日记本写着。
“八月十九日,时隔一年,我又见到了曲弥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