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川和姜蓁蓁的婚事,是在二十年前就定下来了,当时,两人尚未出生,忠义侯夫人还是前朝长公主。
松竹巷的明家小姐明月嫁给了当时还是将军的陛下,长公主下嫁侍郎府的公子。
两人情同姐妹,并商议若是生了一男一女,日后必要让他们结为娃娃亲。
只是后来,长公主生下姜蓁蓁时,前朝早已覆灭,当年的将军成了如今的陛下,明家小姐成了皇后。
不过两人的婚事却一直没有作废。
“没,阿娘并未同我讲过。”姜蓁蓁如实说道。
阿娘确实没和她讲过,甚至上辈子,她也从未听阿娘说起过。
上一世,姜蓁蓁十七岁时,陈行川因密谋篡位,被陛下废为庶人发配边疆。
阿娘不和她说也是理所应当的。
陈行川看出她面露难色,随口开脱:“那都是儿时父母们随口说的玩笑话,不必放在心上。”
四个人说了好一会儿,冷风渐起,姜蓁蓁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出门时忘了拿手炉,现下她被冻得有些打颤了。
这样冷的天,再遇上她不想见到的人,真是大好的心情都毁了,手里的糖葫芦也变得索然无味。
陈行川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没有继续再说,嘱咐她:“今日天寒,蓁蓁妹妹还是早些回去吧!”
“是。”姜蓁蓁怯怯地说了一声:“先生,我们走吧。”
姜蓁蓁说完,朝两人微微福身,转身便离开了。
李观棋跟在姜蓁蓁身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街上走了许久,李观棋问道:“姜小姐,您真的打算回去吗?”
姜蓁蓁一身反骨,这么好的雪天,要是让她在府上待个一时半刻,她才不干。
姜蓁蓁一手攥着糖葫芦,一手攥着李观棋的衣角往前走着:“好不容易出来了,我才不要回去,我还想去书肆转转,先生可要同去?”
李观棋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也好。”
“先生,你这几日很是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李观棋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奇怪。
“从前你总是在家里读书习字,怎么现在愿意陪我出来转?”
姜蓁蓁认真地打量着李观棋,他没变,却又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观棋咳了一声:“总在家里闷着也不好。再说了,雪景这样美,若只为读书,岂不是错过许多事?这世上还有其他比读书更重要的事。”
“哦?是吗?这可不像先生会说出来的话。”
姜蓁蓁觉得李观棋怪怪的,从前的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在他眼里,读书就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事。
当真是闷葫芦一个。
姜蓁蓁饶有趣味地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比读书更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李观棋想了想,他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末了只说了个:“买糖葫芦。”
买糖葫芦?
这算什么重要的事?李观棋可真是奇怪!
两人来到书肆,掌柜一眼就瞧见了姜蓁蓁,急忙上前相迎:“姜小姐来了,这是昨日新上的话本,您看看可有需要的?”
“这本,这本,还有这一本,我全都要了。”
“好嘞,您请稍等。”
“你常来这家书肆?”
“是啊!这家书肆新出了话本,十分有趣,先生可要看看?”话一出,姜蓁蓁就有些迟疑了,她忘了李观棋对这些话本是不感兴趣的。
出乎意料地,李观棋说了句:“好。”
书架上,姜蓁蓁拿着一本《重生记》递给他。
“重生?你信重生吗?”李观棋随便翻开了几页,扉页上写着“朽木先生”。
这便是《重生记》的作者。
“信吧。”姜蓁蓁想了想,她就是重生来的,自然也是相信,只是重生这话,说出来总是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她又问了一句:“先生你呢?信吗?”
李观棋合上话本,又重新放回了书架上,冷冷地说道:“不信,这等虚妄之事又岂是真的?先生的教诲,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是,先生。”姜蓁蓁低头说了一句。不出她所料的,李观棋不信。
也是,李观棋要是信了这么虚妄的话,那才是真见鬼了。
掌柜将新上的话本一一打包好,姜蓁蓁满心欢喜地接过,然后又极其严肃地看向李观棋:“不过,你可要答应我,我买话本这事,不许告诉我阿娘。”
“好,都应你。”李观棋今日难得的好心情,竟没有过多地驳她,让姜蓁蓁再一次感叹,今天的太阳难道是打西边出来的?
姜蓁蓁提着一摞书走出书肆,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
冬天的太阳一点都不暖和,还被一层雾若隐若现地罩着,她很不喜欢。
今天的太阳依旧是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的。
李观棋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姜蓁蓁的方向看去,今天的天并不好看,灰蒙蒙的,还透着一股子凉气。
姜蓁蓁笑嘻嘻地说:“我在看今天的太阳呀!看看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先生才会这么反常。”
李观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人从书肆出来,迎面就撞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以金顶覆盖,四方还坠着流苏,侍卫持旗走在前,身后的队伍浩浩荡荡。
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幽”字。
李观棋看着驶过的队伍,温声说了句:“是幽都的使者。”
“幽都人?他们来做什么?”姜蓁蓁看着华丽的马车,她不明白这样冷的天,幽都使者有何贵干?
北方的幽都,山多矿多,许多百姓也以采矿为业,逐渐赚得盆满钵满。
南方的建康以平原居多,耕种业发达,百姓早出晚归,生活也算富足。
早在二十年前,周边小国都是以建康马首是瞻,就连手握几座矿山的幽都,每年也要向建康朝贡。
自前朝覆灭后,南朝国力日渐式微,就连每年的朝贡,北朝也是逐年减少。
“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快回去吧,要不然侯夫人该等急了。”李观棋没有过多停留,嘱咐姜蓁蓁赶快回去。
“是,先生。”姜蓁蓁快步跟在李观棋身后,目光却转向人群,看到马车内的人探出头看着她。
那人,好像是幽都宫的皇子。
是几殿下来着?
她忘记了。
忠义侯府。
两人前脚刚踏进大门,后脚宫里的宦官就紧赶慢赶地来到府上。
“给侯夫人请安了。”王匀一手持拂尘,一边掸了掸身上的雪,屋内的暖意和屋外的寒气相冲,让他不觉打了个哆嗦。
姜氏看到进门的王匀,放下了手炉,起身问道:“王公公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匀满眼笑意:“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今儿幽都使臣已经到了建康,陛下预备着三日后在麟德殿宴请使臣,还请夫人携家眷到场才是。”
麟德殿是所有宫殿中最豪华的一处,殿内金碧辉煌,有如人间仙境。
从前陛下招待幽都使臣,远远费不上在麟德殿宴请。
如今只看幽都使臣进京的架势,陛下在麟德殿大摆宴席,便知道南北已今时不同往日。
只怕幽都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接受万国朝贡。
姜氏的笑意只在嘴角蔓延,眼中却是冷冰冰的:“这是自然。”
“公公一路辛苦,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吧,这是临安来的龙井。”
从长公主到侯夫人,这巨大的落差感让她难以适应,尽管前朝已经覆灭二十年,可她还是妄想有朝一日可以复辟前朝。
既然姜家成年男儿都已经被屠杀殆尽,那这个皇位,她长公主是一样坐得的。
“那便多谢夫人了。”王匀也没有客气,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他早已口干舌燥,一盏茶下肚,他顿时又来了精神。
龙井以临安所产为极佳,这样好的茶叶,就是宫里也没有多少。
王匀擦擦嘴角,躬着身子行礼说道:“老奴不便久留,还要赶回去向陛下复命,先行告辞。”
姜氏点点头,目送他出了门:“公公慢走。”
送走了王匀,李观棋也趁着停雪的间隙回家了。
屋内只剩下姜氏和姜蓁蓁。
屋内寂静无比,姜氏又捧着手炉坐到榻上,招呼着姜蓁蓁一同坐下。
末了,她开口问道:“蓁蓁,你觉得你如今的日子过得如何?”
姜蓁蓁认真想了想,她现在的生活,有饭吃,有衣穿,还能时常买话本,算得上是舒坦日子了。
但是,阿娘这么问她,肯定是不想听到她这样的回答。
姜蓁蓁从小就知道,阿娘是个有野心的。
有野心不是件坏事,可是阿娘的野心过大,她想推翻陈朝,自立为帝。
姜蓁蓁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个令阿娘满意的答复,她弱弱地问了一句:“阿娘以为呢?”
“姜家本为前朝皇室,如今却只能寄人篱下,阿娘实在不甘心。”
“阿娘……”姜蓁蓁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她和阿娘说,上一世,她就已经见识过阿娘妄想推翻朝廷,最后判了个满门抄斩?
姜蓁蓁为外嫁女,幸而逃过一劫,阿娘被凌迟处死,陛下不许任何人为她收尸。
姜家彻底成了过街老鼠。
她这个秦国公府大娘子从此像个透明人。
就连一向寡言少语的李观棋都站出来为姜家说情,最后换了个削职流放。
这些她都记得。
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