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
这是一片老城区,墙皮脱落,用腻子多次缝补显得斑驳杂乱。
楼下墙根放着几个破旧的小马扎,三五老人坐在阴凉里轻轻挥动蒲扇乘凉。
单元门的锁早已坏了,夏锦只随手一拉就打开了这个小区里住户唯一的安保系统。
她的行李箱在来的路上掉了个轮子,从小区门口艰难地拉到楼下竟然花了将近半小时。
夏锦打开手机,再次确认同城租房网站上房东发给她的信息:
湖滨花园7号楼一单元601户。
她试着提了提手中的行李,有点勉强,但也不是不可以。
正值六月,空气里弥漫着咸涩海气,将她整个人浸得湿漉漉的。
夏锦咬着牙,硬是将这起码二十多斤重的行李一口气扛上了六楼。
大门紧闭,旧铁门上贴着不少开锁小广告。
她伸手敲了三下门。
没人。
夏锦把行李往里推了推远离不平整的台阶,腾出手给房东发消息。
“您好,我已经到了,家里没人?”
房东似乎也是个年轻人,他回复得很快。
“回头。”
对面602室的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留出了一条夏锦足以通过但并不大敞的缝隙。
其实并没有什么意外出现,但夏锦还是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将门再拉开了一点,试探性说着:“您好?”
里面有个男人回应道:“请进。”
夏锦看着黑洞洞的屋子,并不打算进去:“您也是601的房东吗?”
“我不是,对面阿婆委托我帮忙出租,如果你要看房,我可以带你进去。”
里面的男人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从里面的房间里出来了。
见到他的第一秒,夏锦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男人很高,几乎比夏锦高出一个头,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将眉眼都隐匿在阴影下,脸上还戴着口罩,背上扛着一个塞得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
炎热的六月,他竟然穿着长袖,唯一露出的是一截小腿,肌肉线条清晰流畅,看得出是常年锻炼的结果。
反观夏锦,她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一张小脸巴掌大,整个人白瘦纤细,由于常年窝在椅子里做设计图,唯一有力的恐怕只有常用的手指。
夏锦的脑子一秒钟里过滤了很多问题。
比如说现在把行李箱丢在这她到底会损失多少钱。
再比如万一她遭遇不测,究竟会是谁第一个来给她收/尸。
因为男人走出来,602房门90度敞开着,夏锦瞄了一眼里面。
他家屋里东西很多,整个客厅都堆满了,上面还铺着一层白布。
明明天气那么热,可从他家里吹出来的,竟是阴冷凉风。
夏锦扭头就跑了。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快了,但甚至还没踩到下楼的楼梯,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脖领。
夏锦心想这下完了,不过还没等她出声喊救命,男人就开口了。
“你跑什么?房子不看了吗?”
他的声音仿佛还没睡醒的低沉,带着一丝疑惑:“行李也不要了?”
夏锦:……大哥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吓人吗?
她试图挣扎了一下,男人意识到什么,松开了手。
他:“那你还看房吗?”
夏锦回头,看着他伸出的手心上放着一把光秃秃的钥匙。
可能是太过困惑,男人略微低头,和夏锦的视线对上。
他眼神直白坦荡,任她上下打量,既不生气也不回避。
夏锦暂时避开了这个话题,指了指他身后的大包:“您要出门?”
男人顺手把他家的门关上:“是,要晚上才回来,你可以先自己看看,如果不满意,钥匙放在这个配电箱里就可以走了。”
夏锦想,他不在,自己进屋后先把门反锁,应该就安全了。
她点了点头,接过钥匙:“那我自己看一下吧。”
男人丝毫没有质疑:“好。”
夏锦站在楼道,眼看着他走远了,这才打开门进去了。
601室和602室差别明显,屋里只有几件简单的木质家具,窗明几净,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均匀地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夏锦几乎是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里。
很多年前,她被父母扔回乡下老家,外婆家就是这样温馨。相似的老木家具,空气中有淡淡灰尘却并不显脏。
家里贫穷,但外婆没让她吃过一天的苦,总会想方设法给她做肉吃,家务不用她做,还养了两只小狗陪伴她。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可怜,直到上大学前,外婆突发脑梗离世了。
其实泉城也是她的老家。
——起码户口本上是这样写的。
自从父母十年前离婚,在泉城各自再婚,可谁都不肯要她。
她就真的再也没回过泉城。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意外,夏锦相信自己还是不会回来的。
夏锦在屋里又转了两圈,检查了窗户水电和家具都完好无损后,打开软件和隔壁那个怪人发消息。
夏锦不是没有怀疑对门那个男人,但是她想,如果搬进来就连夜换新锁,加上最近她一直待业在家,恐怕也跟那个人碰不上什么面。
“您好,我决定租了,请问房东什么时候可以来签合同?”
男人似乎知道她会发消息,回复的很快:“晚上我回去签,房东阿婆已经全权委托我。”
居然还要跟他见面,夏锦皱眉:“我今天可以换锁吗?”
她的手指在按发送前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了一句:“我看门太旧了,单元门也是坏的。”发送。
“可以。”男人回复。
夏锦满意,先是按门上贴的开锁小广告联系了个换锁师傅,然后打开行李箱拿出两条新抹布来,开始将整个房子大扫除。
这一收拾就是大半天,日暮降临,夏锦给床换上了新的四件套,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休息。
行李箱还摊开着铺在地上。
早上从隔壁市x大刚领回来的毕业证安稳地躺在箱子里。
但没有学位证。
昨天接到的那个电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夏小姐,我们作为世界五百强公司,不可能接受一个毕业设计涉嫌抄袭的学生。”
“不好意思,我们一致决定收回您的offer。”
她没有辩解。
尽管为了毕设,她半年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白天在公司实习,晚上在实验室点灯熬油,直接累瘦了将近十斤。
当她看到同系不同班的同学展出那件和她作品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作品时,就知道有这样一天。
解释无用,哪怕以后找到机会为自己洗清冤屈,在圈子不大的设计行业,也很难找到十足满意的工作了。
夏锦疲惫地倒在沙发上。
电话声就在这时响起。她爬起来,发现这是个泉城的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你好?”
对面声音有一点耳熟,正是隔壁那个怪人。
“夏小姐,我回来了,一起签一下合同?”
夏锦早有对策:“放在门口的小桌子上吧,我看好了再签。”
男人没再出声,夏锦趴在猫眼上,发现他已经回去了。
她打开门,伸手将合同捞了进来。
他的那一栏已经签好了,夏锦将只有三页的合同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发现确实没什么问题,然后签字放回了门口的小桌子上。
她发消息:“你好,合同已经签好,我那份已经保存,你那份在门口。”
男人过了半天,回:“知道了。”
对面打开了门,走到601门口拿起了合同看了看,他抬头瞄了一眼新换的锁,层层加固,十分牢固。
他站在猫眼前,很认真地问:“夏小姐,你是在防着我吗?”
夏锦其实就站在猫眼后,心里跳得很快。
他是知道自己就在门后吗?
天色将黑,他这时没有戴帽子或者口罩,但夏锦透过狭小猫眼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没回答,男人也不再逼问,拿着合同回去了。
一身黑的男人再次走进了他黑黢黢的屋子。
-
夏锦奔波忙碌了一整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洗了个澡,瘫倒在床上。
她打开招聘软件,开始投简历。
要不是因为没钱,只能租在这个地方,她也用不着跟对门那么奇怪的人打交道。
当务之急就是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哪怕不是优秀的大公司,哪怕工资微薄。
泉城是个不大的老城,现代化程度不高,更别提设计师岗位了,少之又少。
夏锦连续投了很多简历,甚至上六休一,底薪3千的工作她都没放过,但所有hr得知她缺少学位证后,都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她。
设计抄袭,轻则名誉扫地,重则面临巨额赔偿甚至牢狱之灾,没有哪家公司愿意承担风险。
只有一家:泉城万亿创意设计有限公司,给她回信,约她明天早上面试。
夏锦看着三千块的底薪和写不满一个网页的公司简介,最终还是同意了。
-
晚上十点,夏锦放下手机,定好闹钟,昏昏欲睡。
这时就听见了隔壁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砸东西的声音。
好像是用铁头大锤发出的声音。
夏锦吓得瞬间清醒,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个卧室和隔壁是挨在一起的,两家之间只隔着一面墙。
这一声几乎是贴着夏锦的耳边响起,她站在卧室中间愣了很久。
又过了好几分钟,对面没再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她慢慢回到床上,贴着墙窥探对面的动静。
倒是没有砸东西的巨响了,但是好像响起电钻的声音。声并不大,要是夏锦不全神贯注的听其实听不太出来。
但是这种小型电钻的声音她很熟悉,因为设计产品做模型时经常会用到。
电锯杀/人狂?
夏锦忽然就回忆起白天对面怪邻居那张被口罩帽子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脸。
她开始后悔这么快租下了这间房子,又根本没看清他的脸,万一万一他真的是个坏人,她连报警都不知道怎么跟警察叔叔形容。
正想着,门口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夏锦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咪,因为那敲门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她一时间没有应声。
她悄悄走到门口,对着猫眼朝外看去。
走廊上的灯坏了,夜色深沉,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敲门人的人影都看不到。
夏锦浑身紧张地站着,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