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
夏锦坐在警察办公室里,还有点没回魂。
百里疏被强行押了进来,吓得她赶紧往里挪了挪。
警察拉了把椅子坐到了他俩面前:“说说吧,怎么回事?”
夏锦率先开口:“我在他的床上发现了人的骨头!”
此话一出,整个办公室里还在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朝他俩看来。
他床上的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小情侣闹矛盾?
百里疏侧头,看向夏锦。
“喂,你不要威胁恐吓举报人!”为首的警察严肃道。
百里疏无奈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指了指警察手里那一袋子人体各个部位的骨头:“能先拿给我吗?”
警察狐疑地递给了他。
百里疏拿出一根,伸到夏锦面前,一把撅折了。
警察和夏锦诧异地看着他。
“假的。”百里疏将骨头扔到他们怀里。
“你们不信的话,叫个法医来看下就知道了。”
警察拿着骨头,出去找人鉴定了。
夏锦依旧缩在墙角。
那骨头确实太像真的了,尤其是手感,摸一把到现在都忘不掉那个触感。
几人全都沉默着,等待鉴定的结果。
很快,有人匆匆进来,在警长耳边低语了一句,警长点头,站起来,带着歉意地放开了百里疏。
“已经证实了,这些骨头的确是模型,做的太逼真了,给我们都吓坏了。”
警察对他内疚地笑了笑:“抱歉啊。”
百里疏的手终于解放了,他情绪稳定,没有说出什么责怪的话。
他扭头,看着被女警安抚着的夏锦。
“我之前的工作需要,所以才定做了那些骨骼模型。”他嗓音轻快,“现在是不是能信我是个好人了?”
夏锦也意识到这个是误会,她站起来,小眼神不敢直视他,只是垂着头,在百里疏说话时才抬眼迅速看他一下。
百里疏继续道:“屋里的那些工具也是因为工作才堆在这里的,房间很冷,因为每个屋子我都安装了空调以保证设备和工具的损坏程度为最低。”
这还是他第一次一口气跟夏锦说这么多话,夏锦在他温和的语调和耐心的解释中终于开始相信他。
窗外,日暮西沉,残阳铺撒在遥远的云端,染红了整片天空。
夜色快要来了。
百里疏低头,眼神几乎清可见底:“这回可以一起回家了吧?”
“跟我走,危险程度远低于你自己走。”
夏锦跟着他,俩人一前一后出了警察局。
这里离家只有一公里,他们都默认走回去。
“对不起。”夏锦情绪低落。
她不是个软弱的人,甚至在几个月被冤枉抄袭前,她对人还没有这样缺乏信任。
但夏锦也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从小,她就不被重视着长大,外婆即使疼爱她也只是在衣食住行上。而在那些无数需要人在站在她身后,坚定地承认她肯定她的时候,她从来都只有自己。
如果她发生意外,真的会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人发现。
持续了两天的精神紧张,加上找工作的失利,她忽然间就委屈了起来。
她一边道歉一边落泪:“我真的不是故意报警抓你,我就是......就是真的害怕了,好不容易有了份工作,却被我闹成现在这样子。”
百里疏其实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身上,他内核强大,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所以当他回头看见肿成桃子眼的夏锦时,反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百里疏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她:“我没有要责怪你。”
他看夏锦低着头没看见,于是转身,提着她的手腕的衣角将她的手拉起来,把帕子放在了她的手上。
“你是对的,怪我没有跟你及时说清楚,希望过了今天,你不要再害怕我。”
夏锦哭得泪眼模糊,只感觉手里多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一块布。
她抹了抹眼睛,定睛看去,才发现手里的居然是一条纯棉手帕。
夏锦将这条棕色的手帕展开,发现右下角还有一枚刺绣红印。她凭着经验,认出来印章绣的是他的名字。
这年头怎么有人在用手帕啊?
夏锦这次真的感觉他在家里藏什么东西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这种感觉冲淡了她的沮丧和愧疚。
正好路边是一家火锅鸡,炖肉的香味飘来,不由分说地钻进她的肚子里。
夏锦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抬头问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很对不起,我请你吃顿饭吧。”
然后悄悄把手帕放进自己的衣兜里了。
百里疏中午看书入迷,一天都没吃东西,他闻言,欣然同意。
火锅鸡老板热情将两人迎了进去。
“吃什么二位?我们这里特色是小火盆炖整鸡,麻辣鲜香,保证好吃!”
夏锦点头:“那就这个吧,可以吗百里疏?”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女孩哭过的声音柔软微哑,听起来像被小猫抓挠,不痛不痒但很揪人。
百里疏罕见地愣了一下,但很快笑道:“可以。”
一大盆鸡肉很快端了上来,里面还炖了不少配菜,她又要了两碗米饭。
尽管刚刚破冰,但说白了还是不熟,夏锦跟百里疏面对面坐着,各自无言地吃着饭。
他俩很快吃完,但百里疏的脸色比刚才沉了许多。
夏锦本想借着这一顿饭跟他赔礼道歉,没成想他好像反而不高兴了。
她问道:“你怎么了?”
百里疏看了一眼她面前的桌子:“你吃鸡脖子了吗?”
夏锦不喜欢吃鸡脖子:“没有,怎么了?”
他放下筷子,招手叫来了服务员:“我刚刚听你说,这一锅里有一整只鸡?”
服务员点头:“是啊。”
百里疏哼了一声,又拿起筷子,开始把刚刚吃过的鸡脖子排成了一排。
“你说,一只鸡能有多长的脖子?”他指着有二十多厘米长的骨头问。
服务员不高兴了:“哟,那没准是我们后厨给你多加了一段呢,没跟你多要钱就不错了。”
这一句话给百里疏气笑了:“好,那我就检查一下,看看除了脖子还多送了我们点什么。”
说完,他将鸡头夹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把一排巨长的脖子接上,再然后是脊柱,肋骨,胸骨,肩带骨......
服务员目瞪口呆,几个路过的堂内顾客甚至也驻足看起热闹来。
不足五分钟,百里疏把整个鸡骨架都拼了出来。
他指着鸡上几个缺口:“鸡脖子我们不说,但是这里,少了两块肩胛骨,龙骨突、锁骨都只有一半,最明显的是前翅,也只有一个。”
“哦,”他嗤笑一声:“这只鸡还有三只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回到自己桌前查看,几个情绪激动的客人已经开始骂了起来。店员见控制不了情况,只得叫来了老板。
老板试探地问他:“那您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们送您一张百元代金券可以吗?下次再来可以使用。”
百里疏并没有收,他掏出两张百元纸币递给老板结账:“我们不是借机勒索,但希望你们洁身自好不要偷工减料。如果再有这种情况,我会直接联系工商局来。”
老板感恩戴德,给每桌客人送了一份果盘道歉。
百里疏抽了几张餐巾纸,将桌上的鸡骨头擦进垃圾桶。
夏锦已经完全看呆了,她在x市生活四年,很多次遇到这种情况,但都只是心里暗骂,从来没发作过。
百里疏擦干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走了。”
“哦。”夏锦赶紧站起来跟上。
刚出门,她忽然想起来:“不对呀,不是我请你吃饭吗?怎么你结了账?”
百里疏:“顺手的事。”
夏锦跟在他后面,小声道:“那多不好意思。”
他放慢脚步,跟她并排而行:“就当是为了今天吓到你赔罪吧。”
-
很快,他们到家了。
夏锦站在门口,“我回去把你的订单退掉吧?”
百里疏用钥匙开了门,听她这么说,转身:“不用,这三小时先欠着,改日有空再来收拾吧。”
夏锦有点意外:“你还愿意让我去收纳?”
“当然,不过你要是还是害怕,那就算了。”
夏锦摇头。
百里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眼,回了一句话,然后看向夏锦,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夏锦被他笑的头皮发麻。
他对夏锦说:“其实,我比较忙,家里一直需要人收拾,你愿意每周都过来吗?”
每周都有钱赚,夏锦觉得这幸福来的太突然。
她当然愿意:“好,那我给你打个友情折,八折,怎么样?”
百里疏答应了。
-
夏锦回到家,简单洗了个澡。
然后捂着脸倒在床上。
今天一天心情大起大落,哦不,是大落大落大起大起。
排除了一个危险因子,危险因子变成了朋友;
一直担心露宿街头,但因为他最近都不用担心收入问题。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帅哥朋友加邻居?
对了!
夏锦立即坐起来,从今天换下来的衣服里掏出了那块手绢。
她摸着柔软的棉线,鬼使神差地将手帕递到鼻子下轻嗅。
一股大地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是泥土混着青草,在雨中相互依偎,揉碎,纠缠。
夏锦接了盆水将手帕洗干净,又喷上她最喜欢的香水,晾在阳台上。
她坐在客厅,盯着手帕发呆。
门就在这时被敲响,夏锦起身快步跑到门口。
她以为和昨天一样,是百里疏来了。
所以夏锦大意地直接开了门。
见到来人的第一眼,她嘴边的笑就瞬间消失了。
“春姨。”
门口站着个中年女人,脊背微驼,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褂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女人见她开门,立即尖声道:“哟,还真是你!”
她喋喋不休,完全没注意到夏锦发白的脸色。
“生个丫头真是没什么用,你爹在家躺着快一年了,也不见你去瞧瞧,我累死累活照顾你弟,还得伺候你爹,你倒好,自己住这么好的房子!”
白春一把把夏锦推进屋里,然后也跟着进来,不安分的眼神四处打量:“你瞧瞧这房子多好,不知道要多少钱,你要是这么富裕,给你爹和你弟也花点啊。”
夏锦感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上了,刚才屋里残存的一丝旖旎也在此刻消失不见。
“之前出事时,我已经给你们打了五万块钱,这么多年他没给过我一分生活费,也从来没关心过我,如今你要是找人赡养,应该也轮不到我。”
“我也根本没有弟弟,那是你们的孩子,养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白春扭过头,一双眼睛凶悍至极:“五万块?五万块够干什么?你是他生的,就必须养他!你看看你跟个大小姐一样养尊处优,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夏锦的耳膜都快被白春喊穿了,她神色清冷,斜身倚靠在大门的门框上:“自我出生他都没给我一分钱,五万块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不记得了吗?收钱的时候我已经说了,这五万已经买断了我跟夏昌的父女关系,以后都别来找我,你也答应了的。”
白春岂能承认,她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上哭嚎:“逼死人了啊——哪有亲生女儿不认爹的——不孝子啊——”
夏锦也是多年没跟完全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人产生交集了,她表面镇定,其实难受的似乎心脏都被抓紧了。
她看着没有形象的白春:“如果你再闹,我绝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听这意思,仿佛是要松口了。
白春立刻停下嚎叫,利索地站了起来:“那你记得打钱!每个月都给我们点!你爹药费可贵着的!”
夏锦默不作声,但这时的沉默落在白春眼里是一种默认。
白春拍了拍身上的灰,扭着屁股走了。
夏锦的门还大敞着,屋里辛苦攒的一点凉风此刻也都消耗尽了。
她站在门口,眉眼间全是难过,她心里完全清楚今天闹这一出完全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夏昌示意的。
他不疼爱她,甚至还妄想着把她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吸干殆尽。
隔壁的门忽然打开了。
夏锦甚至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失意,百里疏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看着百里疏高大的身影站在眼前,像极了一面墙:实心砖头做底,坚固的水泥砌就,又完美地涂上白皙的腻子。
美观,却又那么牢靠。
夏锦几乎没有思考——又或许是百里疏离她实在太近太近,近得她只是微微前倾,就已经靠在了他的怀抱里。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百里疏听见胸前的女孩哽咽的声音。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哭泣,都是在他面前。
从他的房间里吹出来一股股风,清凉解暑,将门口这二人团团围住。
百里疏伸手,环住了她,在她背上轻拍。
他嗓音低沉,仿佛是万丈瀑布倾泻泉水,击打在坚硬的礁石上,在这个深夜里,在她的耳边轰鸣。
“夏锦,我能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