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斯衡换上一身暗纹竹叶淡青长袍,腰上坠了块翡翠圆环,白玉冠束发,准备进宫去。
季斯衡长叶知眠四岁,七岁时被选为三皇子叶知礼伴读。叶知礼为舒妃所生,小他两岁,自幼体弱多病,性子温和平淡。
景帝当初挑季斯衡,就是看中他年纪虽小,但沉静稳重,斯文有礼,想来和三皇子性子相象,应该颇能合得来。
可没人知道,他压根不想做三皇子伴读——三皇子性格虽好,但身体羸弱,不为皇帝所器重,其母舒妃也是家世普通,在后宫安安稳稳不争不抢,提供不了任何助力。
但就和他面具下真实的性格一样,他的想法也只能隐藏。所幸,他遇到了常来上书房找叶知烈的怀镜公主。
两年前的怀镜公主还没有任何身为公主的自觉,天天和叶知烈在一起把上书房闹得鸡飞狗跳。
上书房外有个假山,叶知眠最喜欢爬上去,躲在石头后面朝屋里扔果子。讲学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夫子,一开始还念着克己复礼,后来课也不讲了,拿着经书追着她满院跑。
那天躲得急了,叶知眠从假山上摔了个狗啃地,她还没爬起来,就听到叶知烈哈哈大笑。叶知眠气鼓鼓抬起头,迎上的却是季斯衡一双温柔的眸子:“公主,可曾摔疼?”
懵懵懂懂的女孩子本就容易对成熟的年长异性崇拜和信任,更多的相遇与接触,再加上他不动声色的撩拨,很快,他就发现叶知眠眼里藏不住的喜欢。
再等两年。他想。以景帝的性子,只要不太出格,一定会宠着明柔皇后唯一的女儿。季家权势煊赫,但到底是为人之臣,富贵荣华不过是御座上那人一念之差。景帝有意无意打压,父亲季谨言反而逆来顺受,任凭皇帝对顾家青睐有加。
但只要有了怀镜公主……任是景帝,也不得不掂量几分。
想到叶知眠,他心里轻快起来。除去利用谋算,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叶知眠尚小,还没有像明柔皇后一样倾国倾城,却也已经有了少女清新灵动的美,笑起来尤为动人心魄。
被这样一个人天真烂漫一心一意地望着,任是谁也不会排斥。虽然别有所图,但他也不是不可以,真的喜欢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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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上书房安静异常,只听到夫子抑扬顿挫的诵读声。季斯衡不住拿眼往假山搜寻,被三皇子叶知礼察觉到异样。
“寻安今日有心事?”叶知礼问。
“无事,只是觉得今年入秋甚早。”季斯衡收回视线。叶知烈随军去北疆后,叶知眠不再折腾夫子了,更多的时候,是偷偷躲在假山后面,偷看他读书。偶尔被发现,就满脸通红地落跑,但是下次依旧来。
“也是,前两天凉得快,听说四妹都感了风寒,我也颇觉体乏,还没去看看四妹。”叶知礼说道。
季斯衡心下一动,“三皇子与怀镜公主兄妹情深,若是放心不下,放课后寻安陪三皇子去去便是。”
叶知礼道声好,不疑有他。今日课毕,二人结伴往怀镜宫走去。
叶知眠正拉着玲珑,翻箱倒柜倒腾东西。
“玲珑,这件不行,我是要去拜师学功夫的,这裙摆太长,太碍事了。”叶知眠把一件藕荷色长裙丢开,仰头倒在床榻上。
“干脆重做几件好了,要男子那种样式,裤腿利利落落扎进靴子里。”叶知礼想了一下,提笔画图。
这时候通传声响起,“三皇子驾到——”
“三哥?”叶知眠放下笔,有点惊讶,“他怎么来了?”
叶知礼体弱多病,寻常不爱在宫里走动,常是叶知烈带着叶知眠去找怡和殿找他。
叶知眠体提裙去迎,迎面就撞上了和叶知礼说笑着走来的季斯衡。
叶知眠反射性地想拔簪子,手举到一半,才想起此世已非彼世。她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绪,依旧止不住手抖,看向季斯衡的眼神,带着掩饰不住的杀意。
“四妹脸色不太好,可是染了风寒夜里睡不好?”叶知礼关切地问。
“谢谢三皇兄特地来看望,夜里惊梦罢了,太医给开了安神养气的方子,调养几日便可如常。”她终于敛住心神,看向叶知礼,温声道。
季斯衡一阵心惊,刚才叶知眠看他的眼神,分明带着刻骨的恨意。也许,是因为惊梦?或者,是风寒初愈心情不佳?
玲珑去沏茶了,三人落座,叶知礼和季斯衡才注意到,各式各样的裙子扔了一屋子。
“四妹可是在试衣?”叶知礼问,有点抱歉打扰了女儿家的小情趣。
“近几日冷了,让玲珑整理下柜子。”叶知眠回答。拜师的事,她嘱咐过父王母后,除了叶知烈外莫要外传,二人只当她害羞,含笑应允了。
季斯衡看到床角搭着的团绣重纱绮罗裙,不由一笑。是了,叶知眠还是这么把他放在心上。上次他在御花园,还撞见叶知眠拉着自己的丫鬟坐在石凳上,一边赏着花,一边说要找这条裙子在他生辰跳云裳舞给他看。
对了,还有荷包。他记得那个时候,叶知眠手里还绣着个荷包,打算送他呢。
“三皇子知道公主感了风寒后一直牵挂,一直想来看看公主,所幸公主无恙就好。”季斯衡说道,他知道依照叶知眠的性子,多半会闪着水灵灵的眼睛,大胆中带着一丝羞涩问“那季世子也牵挂吗”。
“有劳三皇兄惦记了,正好二皇兄回朝,待眠眠调养几日,与二皇兄一同去怡和殿陪三皇兄解闷。”叶知眠转向叶知礼,全程没分给季斯衡一个眼神。
“那最好不过,我提前吩咐人准备好四妹爱吃的点心候着。”叶知礼起身,满屋摊着的轻纱绣裙让他觉得再留不妥,“既然四妹安好,我便放心了,四妹且忙碌,我和寻安不多打扰了。”
叶知眠也起身,“我送三皇兄。”
季斯衡一愣,这就完了?哪一次他见叶知眠,对方不是用尽心思多和他待上一会,多和他说上两句话,今日怎么处处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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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叶知礼一同从怀镜宫出来,季斯衡还满心郁闷,叶知礼反倒是见叶知眠没有大碍活蹦乱跳,放心了不少。
季斯衡先送叶知礼回怡和殿,途中碰到了二皇子叶知烈。
“我正要去看三弟,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三弟这是?”叶知烈一如既往地把季斯衡当做空气。
“听说眠眠近日感了风寒,便让寻安陪着去看了看,还好,和往日一样活蹦乱跳。”叶知礼笑着回答。
叶知烈这才睨了季斯衡一眼,“下次去看眠眠,三弟找我便是,女儿家名声要紧,外人多有不便。”
叶知礼略一思索,便点点头,“皇兄说得极是,是知礼心急思虑不周,下次定当注意。”
季斯衡一阵心梗,低头却看到了叶知烈腰间的荷包,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个荷包……”
叶知烈随他视线看过去,骄傲地拿起来,“眠眠给我缝的,怎么样,精致吧?想不到她还有这手艺。”
“是不错。”叶知礼点点头,微微一笑,“明年我生辰,也求眠眠给我做个。”
给叶知烈的?怎么可能!季斯衡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记得清清楚楚,御花园里叶知眠亲口说那是为他绣的!难道因为叶知烈讨要,所以叶知眠多做了一个?
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想,心里也没那么堵了。是了,今天叶知眠还在翻箱倒柜找出团绣重纱绮罗裙,又怎会把他的荷包给别人?大概是故意冷落他,想在他生辰那日给他个惊喜吧。
季斯衡安慰着自己,还有两日便是生辰了,到时候是他的东西,总跑不掉的。
而季斯衡却不知道,这时候叶知眠正在急急地拉着玲珑,找宫女洒扫。
“公主,这今早刚扫过的,为什么还要来一遍?”玲珑不解。
“有不干净的东西来过,我怕晦气。当然我说得不是三皇兄。”她拿起来季斯衡刚刚喝过的茶盏,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玲珑纳闷了,公主今儿唱的又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