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华的院子里,紫荆暮春,晚春的薄凉随着春桥的脚步透进了屋内。
林锦华打了一个寒颤,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侄女,喃喃道:“这么点小事,不如叔母带你去朱厉府上,不必劳烦秦大人……”
姜宓故作为难:“可信已寄出。”?“可派快马拦截。”
“已寄出四天了。”
林锦华眼前一黑,她之所以敢拿捏姜宓,无非是觉得她痴傻自闭,再过些时日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可如今傻子一朝开窍,她筹谋多年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
到底是谁在背后开导这傻子!她早该了结了姜宓身边那老货!
姜宓可不管林锦华心底如何咬牙切齿,她说出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叔母,我受了伤,一个人睡觉害怕,想让俞嬷嬷陪我睡。”
林锦华冷冷道:“俞嬷嬷这几日在我这当差,屡次三番出差错。看来是不中用了,依我看,给笔钱送庄子上去为好。”
姜宓抓着林锦华的手软软地摇了摇,“好叔母,俞嬷嬷是我的奶嬷嬷,她老了,家里又没个依靠。不如就放在我身边养老吧,有她在我才安心。”
“无能的人怎么可以待在主子身边。”
“可父亲、叔父、二妹妹、三弟弟的奶嬷嬷都颐养在府内呀。”
林锦华今天第二次受惊,抛开安国公主府不谈,伯府内的事情她又如何这么清楚?
“那……那便依你吧。”
姜宓脸上的笑容更甜,毫不在意脂粉掉在桌上。
回到府内。
俞嬷嬷的手已经寸寸皲裂,鲜红的肉交织着干枯的皮,泛着些许腥臭,像一个变异的怪物。
姜宓的声音如数九寒天,“怎么回事儿。”
俞嬷嬷跪在地上,“公主能把老奴带回来已是万难,千万不可再为奴婢伤神。”
姜宓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俞嬷嬷脑袋上绿色的90十分显眼,她知道不论自己怎么问,俞嬷嬷都不会说。
但俞嬷嬷不说,她可以自己看。
这一看又超出了她的认知。
林锦华给俞嬷嬷安排的活儿很简单,只是洗个毛笔。
她那个好堂弟,在屋内拿毛笔泼墨玩,俞嬷嬷一趟趟地替他洗笔,水是积了多日的臭水,放了不知什么东西,刺得手生疼。
俞嬷嬷一面洗,一面挨罚长跪。
林锦华这是要她的命。
俞嬷嬷的跪姿与现实重叠,姜宓亲自将她扶起,对越裳吩咐道:“拿椅子来,然后去请医师,就说我病了。”
越裳看着主子的唇抿成一条线,不敢多说,领命出去。
姜宓蹲在俞嬷嬷身前,一手强按住她,另一手掀开裤腿看。
青紫纵横的膝盖已经变形,肿的跟馒头似的,一按一个坑。
“公主,奴才没事。”俞嬷嬷不明白为什么公主突然发现了她膝盖的伤,只以为是越裳报信,小心翼翼地安慰她。
姜宓,“嬷嬷,我以前是不是特别没用,才连累你们受这些苦。”
俞嬷嬷两只手交缠在一起,“公主,说句僭越的话,奴从小将您视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天下没有父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好。”俞嬷嬷看向屋内的一幅挂画,那是她儿子十二岁时所作,公主收藏至今,“公主以前那样,奴有些着急担心,如今这样,奴又怕您得罪的人太多。”
姜宓也看向那幅画,“嬷嬷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们受苦。”
次日,是长安城一旬一次的大集。
姜宓白日里用了谢珏送来的药,感觉大好,晚上换了便服准备出门。
她坐在铜镜前,俞嬷嬷站在身后,她看着自己未施粉黛的脸,“嬷嬷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
这样一张脸,眉不施而黛,唇不点而红,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庆朝以华贵为美,俞嬷嬷便教她夸张艳丽的妆容,生生将原本的姿容压得滑稽丑陋,以躲避更多的伤害。
这也是俞嬷嬷唯一能为她做的。
姜宓抚上这张脸,笑道:“嬷嬷不必担忧,今夜是出去玩,画个清雅的妆容如何?”
俞嬷嬷:“听公主的。”
敷粉、匀红,再将眉细细钩勒成却月妆,印上口脂,一个张妖而不媚的美人脸便出现在镜中。
一旁的越裳嘴都忘了合拢。
明明没见公主如何动作,这描摹出来的妆容,却将八分的美扩大成十分,越发动人心魂。
“公主,如此便出去吗?”
姜宓从镜中看她,“有什么不妥?”
越裳:“奴婢让小财子多加几个护卫。”
姜宓点了点头,思绪被化妆这件事引走了。她方才对各式各样的花子、斜红、面靥等古代妆造十分心动,可惜今日没时间仔细琢磨。可惜庆朝没有眼妆,她前世最擅长的便是眼妆,如何借助容貌优势纵横职场,也是她修行的功课之一。
更何况,哪有女子不爱美。
除非梁王暴毙,否则回现代的日子眼看着还早,来都来了,不能光挨打,好好享受来庆朝的生活也很重要,就当来旅游了。
长安大集在坊市之间举办,平日里有部分商户被拘在特定的“市”内,不得随意到“坊”间走动。但随着庆朝经济的发展,坊市间的隔离越来越受诟病,故而官府除了平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还单独留出“大集”这三日,不禁宵夜,不禁商户往来。
朱雀街最繁华的地段里,茶楼酒肆歌舞杂耍集齐,各色小吃手作的小铺琳琅满目。集市内,人潮如海,熙熙攘攘,比起后世的商业中心也不遑多让。
庆朝的贸易十分发达。
姜宓拿着几个与后世滋味不同的胡麻饼、油锤,边吃边走,眼前突然一亮。
庆朝居然有外国人!
写着“庆丰楼”几个大字的酒楼门口,几个金发碧眼,轮廓深邃的男人,分明是欧洲人的长相。
姜宓跟在他们身后,一个转身,也进了这庆丰楼。
几个欧洲人坐在大堂内,姜宓本打算跟上,却被越裳劝到了雅座里。
只能远远地看那几人旁若无人地交谈。
庆丰楼上下三层,楼内点金描翠,挂着当下名家大儒的书画字帖,连廊道上的柱子都刻有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版画。
不少文人墨客与高官勋爵是这里的常客。
好巧不巧,姜宓就看到了一位老熟人。
谢珏跟前世的长相身材一模一样,就算换了襦衫,也照样身如松柏,肩背如削,引得酒楼内不少女客频频侧目,胆子大些的已经差了家丁去打探消息。
只有姜宓知道这样一副皮囊下的心有多黑,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正打算上楼的谢珏若有所感,侧头向她所在的雅座望来。
那双眼看着你时,乍看是温如暖春,细细品味才能察觉其下的深流暗涌。姜宓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能讪笑两声,率先挪开视线。
越裳也注意到谢珏的视线,“公主,那是谁?”
姜宓发现谢珏头上没有好感值的标识,随意道:“一个讨厌的人。”
原本来玩乐的好心情打了个折扣。好在这庆丰楼十分上道,在大集的日子里安排了歌舞助兴,又请了几个眉清目秀的文人拂琴。
小二给姜宓添了一种叫三勒浆的美酒,嘴上不停,“女君,这是波斯国传来的果酒,不醉人,甘甜可口,最受长安城的小娘子们欢迎。”
姜宓尝了一口,跟果汁差不多的味道,胜在口味独特,甜而不腻,打赏了小二半两银子,引得越裳欲言又止。
她没理会越裳,拿下巴点了点堂上那位,道:“我看小娘子们最喜欢的是那位吧?”
正在巨幅屏风前静坐弹琴的男子斯文俊秀,从他身前驻足的女子数量来看,他应当是这里的台柱子。
小二笑着给姜宓鞠了一躬,嘴上不停:“您说龙川先生呀,他原是东洋人,漂流至我庆朝后不肯回乡,就拜了月龄老人为师,这琴艺深得月老真传。龙川先生为人,颇为细致体贴,不少女客都很青睐他。”
姜宓啧啧称奇,庆朝可真是四海来朝,连个琴师都是日本人。
姜宓又赏了小二一两银子,索性留了他专门听这丰庆楼内的熙来攘往,各色八卦,时间倒也过得恨快。
等她终于感受到了果酒的些许酒味时,谢珏从楼上下来了。
他身后跟着自己的小厮,跟主子一个赛一个的面无表情,不愧是主仆。
谢珏没再看她,姜宓也松了一口气,前世跟谢珏处的时间久了,谢珏看她的时候总没好事,一般只能是加班或者加工作量。
不知道自己回现代后还能不能保住工作。
姜宓百无聊赖地想着,刚想起身,看到谢珏身后不远处缀着一个黑衣男子,手揣在胸前的衣襟里,很像握着什么东西。
姜宓脑中的弦一下子绷紧。
“谢珏!!!谢珏!!!”
系统内,姜宓无声地尖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