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往常一样被迫上班的早晨,朱鐾瀛敞开两百克的羽绒外套,在地铁上站着昏睡。
星期一的地铁人是最多的,她不指望能抢到位置,索性站在人少的车厢连接处,省的被挤。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车厢里只开了一条顶灯,在地面上行驶时还有日光,一进站陡然暗了下来。
地铁行驶过一段崎岖的路段,发出铿棱铿棱的巨大响声,朱鐾瀛忍不住掀开沉重的眼皮环顾四周。
周围其他的乘客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阵巨响,纷纷张望着。
车身摇摆了几秒,似乎度过了不好走的路段,列车行驶又恢复了平稳。
“前方到站终点站——东弯门。请车上的乘客准备好个人用品,有序下车。”
不少人已经拥挤在门口,朱鐾瀛慢悠悠地坐在原地,排在倒数第二个踏出车厢门,抬眼看去,车头部的人意料之中地冲向长长的廊道。
朱鐾瀛来乌京一年多,坐了上百次地铁,她就纳闷了,13号线为什么每天、每个时间段都有人以百米飞奔之姿冲出车头?
早班有人猛冲就算了,其他时间段是冲去干什么呢?
刚开始,看到他们飞奔的背影,朱鐾瀛心里还会有点紧促感,脚下步伐不自觉地加快,生怕赶不上什么似的。
但她读研已经来到第二年,已经让她失去了急迫劲头所需的强壮身体,不做汹涌人群的最后一名已经是她的妥协。
人虚了,自然就没劲了。
她一想到今天又要处理一堆和科研毫无关系的报销杂事,心里头就闷得慌。
谁让她的导师只有她一个学生在身边呢,华国中医研究院为保证教学质量,大多数老师一年只能招收一名研究生,有些导师甚至还是隔年招生。
朱鐾瀛一年级的师妹还在学区上课,隔了一级的师姐已经毕业,这些事总不能让老师亲自动手。
朱鐾瀛长舒一口气,廊道吹来一阵凉风,边上一对上班族的对话也进入她的耳朵。
“你还来上班呢,不是说十六甸下酸雨了吗,这么好的借口你还不用?”
“我倒是想用,可这八点钟的大晴天让我不得不来啊!你消息这么灵通,夜里下场酸雨都知道。”
“嗨,我大爷不是住十六甸北边吗,半夜睡不着出去溜达,帽子被烧了几个洞,一大早骂骂咧咧打了电话来,让我给他买新帽子。”
十六甸北边下酸雨了?
朱鐾瀛耳朵竖了起来,她租的房子在十六甸东边,早晨起来没感觉有什么异常。
“哦,这么严重?我其实是看新闻才知道下酸雨,装在最外面的纱窗也没问题啊。”
朱鐾瀛打开手机搜了搜,果然看见晨间早报上十六甸酸雨的新闻:
“16日凌晨3时许,十六甸北潮城区域有酸雨降落,持续时间约半小时,……经现场勘测,酸雨ph值约为5.4,为较弱酸雨,直接接触皮肤可能造成红疹、瘙痒等,请市民近期出行携带雨伞,气象局将持续关注。”
北潮城离她住的地方两公里,看来这酸雨下的面积不大,酸性也不强,难怪等她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风和日丽。
朱鐾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下酸雨是什么场面。
她搜了搜资料,近十年只有这一场酸雨报道,还是在近年来环保要求提升的前提下出现,这酸雨天气也着实反常。
希望相关部门尽早找到原因,她可不想路上走着走着就天降硫酸,那可太惨了。
朱鐾瀛出了地铁站,溜达到办公室,早晨一向沉闷的办公室竟然也在热烈地讨论着夜里的异常酸雨。
“哎,小朱,你租的房子没事吗?”
隔壁工位的老师一见她来,立刻关心道。
朱鐾瀛上来就被问,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租的房子和章老师不是一个小区吗,她家楼顶昨天被酸雨一浇,听说阳光房破了一个大洞呢,今天都来不了,搁家里收拾呢!”
“啊?这么严重?”
章老师就住自己隔壁楼,她的房子都破了一个洞,朱鐾瀛当下开始怀疑,是不是早上太过昏沉,没注意到房子哪里有破损?
也不能啊,她可怕风了,有一点缝隙她都能感觉阵阵凉意,门缝、窗户缝几乎都填上了,要是哪里破个洞,她肯定一起床就感受到了。
不等朱鐾瀛细想,微信一个震动,置顶跳了一条消息:
-鐾瀛,你的论文我看完了,过来办公室聊一下。
朱鐾瀛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自己导师动作这么迅速,前天晚上刚发的综述初稿,今天上午就要开聊,她还想好好放松两天呢!
-好的,老师,我马上就来。
心中郁结之气有升腾起来,朱鐾瀛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做好被老师痛批一顿的心理准备。
果然,紧赶慢赶出来的学术垃圾又得到了回炉重造的命运。
她写的时候就早有预感,但当真是不破不立,若老师不点出来,她就掩耳盗铃地糊弄过去了。
也好,至少上午干了一小时的学术活动,朱鐾瀛回到办公室,心中沉甸甸的学术愧疚感减轻了一点点,打开电脑进入内网,开始准备报销制表。
朱鐾瀛的导师是科室主任,科室所有需要报批的事务都能在朱鐾瀛导师的账户上看到,朱鐾瀛简单扫了扫待办,基本上是课题相关劳务的申报。
她正要点到个人申报页上,忽然看见一条有些特别的报批事项——
陈辰因课题需要申请外派中药所文献研究科室三个月。
朱鐾瀛所在的研究所是华国中医研究院主打中医理论研究的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简称中基所。
中基所虽然主打理论研究,但也有专门研究中药的老师,而她所在的科室是病证机科室,主要研究中医理论的病因病机和证型,与中药不怎么搭边。
陈辰是今年新进科室的年轻女研究员,据她所知,研究方向应该是中医证候一类,怎么会外派到中药所去呢?
人类的共同属性是吃瓜,朱鐾瀛点进申报页,想从申报页的详情里看出端倪。
可惜详情里的文字和表头一致,朱鐾瀛往下拉,看到她的导师吴主任已经批了同意,想必是把原因写在了附件表格里。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打开申报的附件。
读研一年多,朱鐾瀛已经从纯洁的大学生蜕变为步步谨慎的半社会人,别看研究所里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私下不知有多少利益冲突。
她吃过几回亏,知道自己暂时没有能力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里胜出一筹,也没必要把精力花在勾心斗角上,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朱鐾瀛收起八卦之心,依次把报表提交后,因为材料不对或者签字等等问题又来来回回跑了几趟财务,一个人的精气神消磨掉了大半,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一屁股坐回位置,木楞楞地看着电脑上刚刚打开的文献。
她这个月都不想看到报销两个字了。
眼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刺激她麻木的脑神经,朱鐾瀛像被抽去了灵魂似的游荡回出租屋。
楼下新开了一家炸鸡店,附近高校不少,一家倒闭很快就有新顶上的店老板。
路灯早已亮起,照亮了炸鸡店门口揽客的招牌。
单人餐九块九……
今天朱鐾瀛实在是有些累了,这个点再回去做饭也太晚,索性趁着新店开业,食物最新鲜的时候尝尝味道。
炸鸡店店面很小,一进门左手边仅有一张歇客的桌子,开业第一天,点餐档口后面甚至只有一个男人在忙活。
“老板,扫码点餐吗?”
朱鐾瀛边问,手机对准了纸板上的二维码。
手机嘀的一声出来界面,居然还是个连锁店,但是朱鐾瀛没有这家炸鸡牌子的印象。
“额,今天刚开业,这个店铺可能还没上线,你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就好。”
店老板戴着黄色帽子,手里颠着炸鸡油篓,侧头说道。
“哦,那就要一个单人餐吧。”
其他套餐都要近三十块,朱鐾瀛晚上不想吃太油腻的东西,不好消化,就点了最便宜的款。
“好嘞,您稍等。”
后面有个人推门进来,身上厚厚的羽绒服和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一下占据了一大块空间,朱鐾瀛站到一边等待,让出点餐板的位置。
今天确实有些冷,风大得把天空的云都吹得一干二净。
后来的人点了一个双人餐,朱鐾瀛听着声音耳熟,看了眼,竟是住在对门的智慧姐。
智慧姐是公务员,在十六甸区的街道办工作,人很温和。
朱鐾瀛刚搬来的时候常在家,和智慧姐打过机会照面,后面表示友好送了一点家乡食品,一来二去熟悉了一些,后面开始上班后就没怎么碰上过,现在天冷了,大家包裹得就露一个眼睛,很难认出来。
“智慧姐?”
女子闻言朝朱鐾瀛看去,愣了一下后扯下围巾打招呼:“小朱啊,好久没见了。”
“是,刚刚一开始都没认出来,听着声音才发现。你也来尝鲜?”
“哦,对,看到门口广告了。”
智慧姐笑了笑。
对话到这里停止,没人说话,小小的店里只有老板翻滚炸鸡的声音。
既是长辈,又是隔壁邻居,朱鐾瀛没话找话道:“智慧姐,你知道今天凌晨下了一场酸雨吗?听说隔壁楼的阳光房都烧破洞了。
她的声音不小,眼睛又看着身边的人,没注意到在后厨的老板闻言身形一顿,黄色帽檐下全然漆黑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档口外站着的两人。
智慧姐微笑着回答:“我知道,但是没听说有这么严重,我的屋子好像没受影响。”
“是啊,我早上起来好像也没注意有什么不对——”
“您好,您的炸鸡好了。”
老板把一盒炸鸡放在档口桌面上,似乎是刚开始干活,不甚麻利地把炸鸡套进袋子,辣椒粉都粘在了塑料袋上。
“智慧姐,那我先上去了。”
朱鐾瀛先行回了小区,电梯里阴风阵阵,打开门的一瞬间把辣椒粉吹得上扬,朱鐾瀛猝不及防狠狠打了两个喷嚏,一时着急捂住口鼻,没抓住炸鸡盒的一个把手。
“哎呀!”
朱鐾瀛眼睁睁地看着炸鸡盒在袋子里侧翻,阻止不及,一块沾满酱汁的炸鸡肉在空中划了一道番茄酱色的弧线,最终越过电梯口的缝隙,落在电梯门外。
呼,还好没砸进电梯间,不然她还得跟物业说一声,可别出什么意外了。
朱鐾瀛回家拿了垃圾袋,纸巾刚好用完,她从储物间翻出新的,抽了两张出去捡炸鸡,顺便把酱汁擦了。
可当她再走到电梯口,朱鐾瀛傻眼了:地上两块炸鸡竟然消失了!
地上的酱汁也擦得差不多,只留了一丁点红色的薄膜。
这……
物业顾的打扫阿姨这个点没上班吧?
难道有老鼠?
什么老鼠吃番茄辣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