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初夏时节,太阳温情却不炙热。
博爱特殊教育学校小学部正在为下个月儿童节的文艺汇演做彩排。
“小演员们都排好队跟上!”一位短发女教师站在队列前面柔声细语地安排学生们站队,手里还配合着肢体动作,是聋哑人用的手语。
安阳怀里抱着前几天刚完稿的话剧本,手上牵着一名八九岁的小女生跟在队伍最后面,闻言点头与带队老师隔空示意。
队伍缓步向前走,被安阳牵着的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但她始终眼神空洞地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
进入学校礼堂需要经过几段台阶,安阳轻轻握了握女孩手里的盲杖提醒她。
女孩用盲杖向前摸索,终于碰到了台阶边缘,她淡淡一笑,声音软糯甜美:“谢谢安老师。”
安阳轻抚她的头发,跟着她的步调继续往前走。
一队人进入礼堂,带队的何老师将小演员们分为了两组,聋哑儿童为一组由安阳负责,盲人儿童为一组由何欣负责。
分配好角色和台词后,两位老师协助他们串了一遍剧本,何欣老师口头指导,安阳在一旁手语协助,小演员们全都热情洋溢,安阳也跟着心情愉悦。
简单排练了几遍走位,虽然指导的都是残障儿童,进度缓慢,但是每个孩子都很认真,行进流畅。
最后一遍彩排,安阳拿着剧本在观众席观摩,恍惚中思絮飞回了七年前......
那天,风和日丽,碧空如洗,蝉鸣不止,十七岁的安阳正和同学们在学校礼堂排练。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本次文艺汇演咱们向隔壁致远学校借的几位同学,来帮咱们话剧配音,大家欢迎。”
伴随着老师的介绍和同学们的掌声,几位身穿白色致远校服的同学走进来,在舞台中央一字排开。
最后进来的是位男生,他站在队伍最边缘,却好似被打下一束聚光灯,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挺拔的身姿,干净利落的气质,眼眸浩瀚如星辰,硬朗和少年感兼具,让人错不开眼,见之不忘。
安阳想到一句词“翩翩玉树映风前,侪辈如君最少年。”
轮到他讲话的时候,少年谦逊大方。
“大家好,我是致远中学高二学生,周时叙,请多指教。”
周、时、叙。
安阳心里默念。
“纳于百揆,百揆时叙。”、“时叙者,承叙也;承叙者,顺承也。”周时叙,定是家人对爱子寄予厚望,并且希望他百事顺义的意思。
简单的自我介绍里,他的声音非常干净,富有磁性,又不拿腔拿调,是清亮动听的少年音。
安阳偷偷观察,他说话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样的人,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可惜这次居然只是来帮他们做幕后配音,真是屈才了。
安阳内心惋惜的同时又心生羡慕。她先天不会说话,没有这样悦耳的声音。
与台上的人突然视线交叠,安阳心头一紧,下一秒心跳如擂鼓,她顿觉慌张,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过了片刻,她再次小心翼翼地投上目光,男生正认真地听指导老师做要求,他眉目如画,侧耳倾听,时不时与老师眼神交流,大方又得体,一看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后面的时间,老师带着他们几个致远中学的学生坐到观众席讲解剧本,并对每个人进行角色分工。
“这个剧本是我们学生自己创作的,叫《月光下的舞者》,讲述的是听障女孩不甘命运,在哥哥的支持鼓励下,依靠自己的努力最终实现舞蹈家梦想的故事。”
几个学生拿着手里的剧本听得认真,跟着老师一起分析不同的人物角色其性格特征和在不同场景中的情绪表达。
周时叙拿到的配音角色是女主角的哥哥,他翻看剧本内容时,发现自己手里的这份是作者的手稿原件,上面的文字娟秀整洁,一看就是女生的字迹。
翻到最后一页,落款处有被改正带涂改过的痕迹,像是写错字后划了几笔,又发觉不妥后涂上一层改正带掩盖,但是仔细看还是能辨认出被划掉的两个字是扶光。
扶光,扶桑之光,太阳的意思,代表着希望与光明。
其他人手里的都是原稿复印件,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细节。
台下在研讨剧本,台上在紧张的排练,因为参与演出人员聋哑学生居多,所以台上只是简单的练习走位和过场,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如果不是特意去关注,彼此之间构不成干扰。
安阳学过几年舞蹈,但底子并不扎实,这次原定的女主角有事请假,她是被临时安排协助搭戏的。
中场休息,安阳从卫生间出来时正巧迎面碰到几个致远中学的学生走过来。
“刚刚在舞台上排练的那几个学生是聋哑人吧!我看他们都不怎么说话的,有几个还用的手语。”
“应该是了,刚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学校好安静的,课间都没几个学生出来活动,感觉好冷清。”
“还好吧,我们除了身体健全也没跟别人哪儿不一样。”
安阳本无意偷听,但这对话内容让她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她躲在走廊拐角处犹豫着是否回卫生间避一避。
谈话声越来越近,她慌乱转身却不料撞进一个人的怀抱,还踩到了对方的鞋子。
情急之下,她下意识鞠躬道歉,然后抬头看清来人后愣住了。
对上一双漂亮的瑞凤眼。
是周时叙。
男生很高,低头看着她的时候显得居高临下。
“吓到你了?”察觉到女生的慌张和窘迫,周时叙柔声道。
安阳心跳加速,紧张之感更甚,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后退了两步。
半晌,她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了下对方的鞋子,白色鞋面上赫然留下了自己的半张脚印。
安阳眉头微皱,感到自责。她指了指对方的鞋子,然后一手五指并拢掌心朝下,贴于前额一侧,然后伸出小指,在胸前轻点了几下,是手语中的道歉。
谈话的几个人正好走过来,撞到周时叙和安阳站在一起时都有些惊诧。
周时叙冲他们摇头示意,几人顿悟冲安阳点了下头,主动打招呼。
安阳有些拘谨,但还是冲他们微微点头,算是礼貌回应。
待他们走过去后,周时叙猜出安阳想表达的意思,轻声道:“鞋子没关系。”
安阳还是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双手递给他。
女生始终轻蹙着眉头,耳尖也红红的,拿着纸巾的手都有些颤抖。
“谢谢。”周时叙双手接过女生递上的纸巾,然后当着她的面弯下腰简单擦拭,起身时对着女生微微一笑,“干净了。”
过路的学生格外注意站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悄咪咪地朝这边打量。安阳知道是对面的男生太耀眼了,如果此时有人靠近她的胸腔,一定会听见她的心跳如擂鼓。
安阳也冲他淡淡一笑,又迅速低下头去,手指攥着衣角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
天知道她有多紧张。
两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安阳的不自在被男生尽收眼底,周时叙思考了下措辞后,率先开口:“我们一直都想和隔壁校友交流学习生活,这次有机会来参观,大家都很兴奋,说话可能过于直白,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始终关注着女生的情绪,生怕一不小心冒犯对方。
这是在向她解释?
安阳抬头对上男生真挚的眼眸,他是在保护一个残障女孩的自尊心,虽然笨拙,但是安阳的心灵好像真的得到了安抚,让她忍不住想向这个男生靠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安阳低头浅浅一笑,然后她将两手的拇指和食指环扣在一起,又解开,意思是“没关系。”
紧接着,她举起大拇指冲周时叙弯曲了两下,意思是“谢谢你!”
周时叙看得一头雾水,他跟着模仿,竖起大拇指比了个赞,试探着问:“棒?”
安阳居然忘记他不会手语,急忙摆手。
“不是?”周时叙问。
两个人出现了沟通障碍,安阳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她上前想去握男生的手,伸到一半觉得不妥又缩了回来,两只手放在胸前不自在地焦灼在一起。
男生看出她意思似的,主动将手递了过来。
安阳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男生的手掌宽大,手心很热,安阳的手指触到他掌心的一刻好像被烫了一下,她缩了下手指继续写,边写边对口型,一笔一划写得很慢,生怕男生认不出来似的。
周时叙很耐心地等着,笔画繁杂,他大都借助口型辨认。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安阳没跟男生贴这么近过,她觉得耳尖发烫。
“没......关系和......谢谢?”周时叙向她确认。
安阳缩回手,后退一步,冲他点头。
——
“安老师?安老师?”
两声轻唤将安阳从回忆中抽离,是何欣老师在叫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何欣问。
安阳摇摇头,用手语比划着:没什么,孩子们表演得很棒。
“是啊,他们都很热情呢。”何欣拍了拍她的肩,“也多亏了你剧本写得好。”
安阳冲她微微一笑。
“那行,咱们今天就到这儿,让孩子们休息吧!”
安阳点头,两人像来时一样,将队伍带回班级,依旧是安阳牵着那个盲人女孩的手跟在队伍后面。
“安老师,如果我表现得好,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我妈妈会来学校看我表演吗?”小女孩脑袋微微偏向她,但是无法做到与她视线相接。
安阳仍然蹲下来努力与她视线平齐,但是一个哑人和一个盲人是很难进行沟通的,安阳伸手握住了女孩小小的手掌,放了一颗果糖给她。
女孩攥起掌心感受到了手里的东西后终于咧嘴笑了。
这是女孩和安阳的约定,集齐三颗果糖妈妈就会来看她。
“子琪这是想妈妈了?”何欣从队伍前面走过来,看到女孩手心里的果糖,脸上涌现出不忍,她拉过小女孩的手安慰,“再集齐两颗子琪就能见到妈妈啦!”
把孩子们送回班级,安阳和何欣回到办公室。
“子琪的妈妈还在国外吗?”何欣问。
安阳点头,比划了一串手语给她:她妈妈说下周才能回来。
“孩子也够可怜的,爸爸才走,妈妈还不在身边,他爷爷奶奶又那么大年纪了怎么照顾得好孩子啊。”
尚子琪的父母离异,他爸爸前段时间又出工程事故过世了,这无疑是给本就不完满的家庭雪上加霜。作为尚子琪的老师,又因为顺路的关系,这段时间都是安阳帮忙送尚子琪回家的。
傍晚放学后,安阳拉着尚子琪的手进了地铁站,下班高峰,地铁里人挤人,安阳紧紧揽着女孩的肩膀避免她受伤。
过路的人看到女孩杵着盲杖难免会多关注一点,但也都很自觉地给两个人让路。
等地铁的时候,透过阻隔轨道的玻璃,安阳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轨道墙体上挂着的广告代言。男生出色的五官映入眼帘,让人移不开眼。
利落的五官褪去高中时期的青涩后愈发硬朗,突起的喉结更衬男性魅力。
是当红实力唱将周时叙。
“这不是假唱专业户吗,怎么还有品牌方愿意找他合作啊!”旁边一同等地铁的女生与她的同伴交谈。
“黑红也是红啊,这年头有流量的才是爹。”
“听说他爸就是娱乐公司老板,捧自己儿子还不简单,最近不是还爆出他向特殊教育学校捐款了吗!”
“想把假唱的事压下去,混淆视听呢呗,还能吸引路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