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仿佛是哪里的舞台,台上所有灯光都灭着,只有正中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她坐在地上,脚边是大大小小已经拆开的十几件礼物,所有礼物都打开了,除了她手上的那个。
她正用小手努力地左拍拍右拍拍地上包装精美的礼物,这副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场景,除了那女孩的眼睛竟然流淌着金色。
“灵宾!”
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女孩哭丧着脸,稚声稚气对他说,“哥,我的眼睛不见了。”
“是看不到,不是不见了。”男孩小小年纪却板着张脸,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盒子,“说了多少次,不准用你的眼睛!这些全部没收!”
他抱着礼物堆转身离开。
“礼物,回来!”徒留女孩在后面大声命令。
*
“难道……”
喃喃间,徐灵宾幽幽醒转过来,马上觉出问题——自己浑身滚烫,肌肉酸痛,四肢发虚,有气无力,看来烧得很是厉害,刚刚是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道躺了多久。
她勉力睁开眼睛,想搞清楚状况,忽然一个土黄色低首垂目的人体雕像映入眼帘,不由吃惊一缩。
她这一动,这人体雕像似乎再也坚持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老哥!
徐灵宾这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人体雕像,分明就是陈弃!
他裸着伤痕累累的上半身,浑身是土倒在地上。原本穿着的单衣现在套在了她身上,在她晕倒的这段时间里,是他一直靠坐在墙边抱着她抵御严寒,而他则在这冰窖一样的墓室里打着赤膊……她到底晕了多久?刚刚他砸在地上都没醒,难道已经……
回想他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像在喜马拉雅山的冰雪中坐化了的人。
“老哥?”徐灵宾哑着嗓子叫他。
但是他没有回应。
她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什么都没探到。
徐灵宾脑中一片空白……等等,她忽然注意到自己手上也是厚厚的土,大概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什么都没摸到。
她又低下头去听,松松垮垮的高马尾垂下……
结果……
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
所以为什么睡觉这么死!
她没好气地甩了一下袖子,打在他身上。陈弃的衣服很大,套在她身上长出一截,她像个唱戏的。
本来想着这一下他肯定醒了,她刚要起身,却注意到地上的陈弃根本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
……
是他逼自己用出这一招的。
徐灵宾深吸一大口气,低头凑在他耳边,大声冲他喊,“喂!”
果然这么一提神,陈弃骤然惊醒。徐灵宾还来不及偷笑,他猛地坐起,脑袋直接撞上了她还低着的脑门。
什么叫自作孽啊……徐灵宾扶额。
“你好了?”陈弃见到她惊喜道。
“刚刚还有点迷糊,现在猛地醒了。”徐灵宾捂着额头,心说被你砸醒的。
“那就好那就好。”他连声说。
“??”
徐灵宾瞪眼,看来他刚睡醒的时候比她还迷糊,都不知道撞了她一下,不是说好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吗,怎么受伤的只有她啊。
……
不能再耽搁了,她打起精神,重新站定在外墙的墓砖前,想要重振旗鼓,再找找看有没有出口。
但这么一站起来,徐灵宾才注意到自己的情况真的很不妙,视野里一片模糊,一呼一吸皆是热息,但身子却在发冷,而且这么久没有进食,按说腹中应该十分饥饿,但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冥冥中有种预感,如果这次再倒下去,可能就再也没法醒来。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徐灵宾把手按在墓砖上,想要重新使用自己的能力,看能不能看穿砖墙后的情形。但好半响,她的眼睛甚至没有变成金色,相比于之前,竟然连能力都没有用出来。
而且,就这么一会,她就得半蹲下身子休息,不停粗重地喘息着。
起身的时候,陈弃伸手想扶她,她抬手示意,拒绝了,自己站了起来。
陈弃在旁边担忧,“别太勉强了,你现在体力精力都远不如上次,如果上次都做不到的话……”这一次就更不可能了。
这一点徐灵宾也应该知道。
但她只竖起一根食指,哑声微笑道,“再试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墓墙前,闭眼竭力凝神……
虽然刚刚陈弃倒下的情形是假的,但如果她这才再失败的话,这就将会成为现实。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徐灵宾把手重新按在墓砖上,一双眼睛再次缓缓睁开,这一次,金光乍现,威仪十足!
她绝不会死在这!
“视”像是黑雾那样弥漫开去,隔着厚厚的墓砖……她“看”到了,一片漆黑中多了一些闪电般的线条,应该是土墙上裂开的缝隙。她大步往前,按住下一块墓砖,只要看到闪电般的线条就快速换下一个。
直到摸到一块墓砖,后面没有线条,而是黑洞洞的,似乎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难道是出口!
但怎样打开?
她想看到更远的地方,但有什么在阻碍着自己。
徐灵宾满头冷汗,咬住自己舌尖,借着这股生痛的力量突破了最后的限制。
只见这黑洞洞的区域似乎和什么连在一起,但她看不到具体的情形,只看到了末端有锁链样的东西,而锁链就在某块墓砖下!
徐灵宾脸色苍白,指了指某块墓砖,有气无力地说,“挖开这里……”
说完这句,她失去了意识,歪倒时被陈弃扶住靠坐在地上。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陈弃知道真正想要救徐灵宾就得赶快出去。
他拿起之前那个小木铲,抡起铲子去砸所指的那块墓砖。墓砖边缘都是泥土,虽然不算坚硬,但用手抠的话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墓砖取下,背后却依旧是黄土墙。但陈弃知道徐灵宾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又启掉周围几块墓砖,去挖更下面。
果然,他很快挖到了什么,刨开后是锁链的一头。他扔掉木铲,拽住锁链头,用力往后一拉,立时旁边一人高的墓墙区域震动了一下。
于是他更用力地往后拽,这块砖土门震动得越发厉害,门边缘看似严丝合缝泥土开始开裂,纷纷往下掉。最后门后移,半开,一个一人高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陈弃大喜,连忙背着徐灵宾进了洞里。
*
陈弃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暗阴冷的山洞。
“这应该是修墓的工匠准备的秘道。”陈弃转头对背上的人说。
传说古时候皇帝为了不让自己的陵墓位置外泄,确保自己死后永远不被打扰,会在最后关头将所有工匠封死在地宫,所以会有人偷偷在修墓的时候挖条秘道,拿来逃生用,没想到被他们找到了。
身后人还在昏迷,没有回应。
陈弃不敢耽搁,走得更快了。
很快到了洞口尽头,这里早就被疯长的植被堵上,外面的天光明净,从其间的缝隙照了进来。陈弃把徐灵宾放在一边,用手扒开藤蔓,简单整理出一个出口。
他看了一眼洞外,只见外面长了一片一人高的野草,倒是不妨碍走动,只是穿行过去,必然会被碎叶割伤。
他连忙低下身,把徐灵宾罩着的他那件衣服的衣领往上一提,将她整个头包住,造型很接近吓人用的无头鬼。
他又把徐灵宾背在背上,将她两只手的袖子在身前打个结,背着她走了出去。
这草果然割人,他裸着上半身穿行其间,脸上,臂上都被割了好几道口子,但背上的徐灵宾有衣服罩着,倒是安然无恙。
出了草丛,陈弃才有机会打量一直困住他们的山是何样貌,也不过是陕西随处可见的地形地貌——黄土外露,植被稀疏,一道道贫瘠的山岭。一眼观望过去,破山沟子绵延起伏看不到头,都是荒无人烟的样子,他们这究竟在哪里?
“水……水……”背上徐灵宾不停叫唤。
水?
去哪儿找水啊。他左右四顾,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双龙取水!
之前在遇到鬼打墙的时候,他曾经分析过,陪葬墓之所以修成环状,是取龙取水之意,所以山外一定有小溪。
他闭着眼睛听了一下,果然隐隐约约似乎听到右方不远处有水声,又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别看他在不见天日的墓里钻来钻去,但硬是通过走的方向和步数推算出了盗墓贼的位置,正好在他们的背坡,当下决定背着徐灵宾赶紧从这个方向下山。
他先沿着水声的方向走过去,不过十几米,转过弯,眼前果然有一条小溪。
说是小溪,但水又浅又窄,简直是一条小水沟。但奇就奇在,它从黄土地中穿过,居然一点不混浊,反而清澈见底。陈弃抬头望去,水流的发源是两条细水汇合而成,大约各代表着一条龙。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和徐灵宾都已经渴得冒烟了。他半跪着把徐灵宾从背上放下来,试着掬一捧水尝了尝,似乎没问题,味道还有些甘甜。
陈弃先洗了洗手,拿水给徐灵宾洗了把脸,不然一喝就是一嘴泥。又捧了水凑在她嘴边,想必她是渴极了,虽然没有意识,但是一尝到水的滋味自己都下意识低头喝。
如此喂了好几次,徐灵宾才渐渐不喝了。
这时,他注意到她的前襟打湿了一片,才记得把套在外面的衣服脱下给自己穿上。
陈弃这才低头,用双手狠狠的捧了几大捧水,算是几下就解决了自己的喝水问题。
等到抬起头,他尽头看到了山岭重叠之间有白练的一截,居然是马路!因为山路蜿蜒,大部分都藏在了山间,他也是到了这里才看见了。
有救了。
陈弃连忙背着徐灵宾朝着马路方向赶去。但有句老话说得好,虽然这马路就在视线中,但光是下山就不知道要跑多久,之后又要穿过不知几道沟壑。
陈弃下山地每一步都踩得非常小心,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需要费的工夫多了去了。再加上他在墓里也没吃没喝了这么久,背着一个大活人在烈阳下赶路,身上已经一身身地出汗。
徐灵宾不知道是不是洗了把脸,还是喝了水精神了一点,中途慢慢醒了一小会,只见陈弃背着她,浑身都是汗,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已经几乎走一步都要喘息一下,像是一个寿命要用尽的老风箱,听着都让人心惊胆战。
“你把我藏这,等逃了再回来找我。”徐灵宾病恹恹地说。
“不要。”陈弃一说话又和风箱一样。
“我可重了。”徐灵宾又说。
“确实。”陈弃回道。
“你轻,一身骨头,硌得我难受。”
“忍着。”陈弃只说。
他回了之后,半响听不到徐灵宾的回话,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又晕过去了。
*
赵有福是在国道上长期跑运输的,干了有二十几年了。这二十几年路上什么情况都遇到过,中途爆胎,车祸,背包客,扒车的,不一而足。这不,现在眼前又来一个不要命拦车的。
看到车前有个人跑到路中间站着不要命的样子,赵有福看着就来气,总有些人好像就认定司机不敢撞人,乱闯红灯,所以他踩刹车的时候都想翻个白眼。
“艹,找死呢!”他很不客气朝着窗外的瓷锤骂道。
一个灰头土脸的高个女生过来扒着他的窗户,“叔,帮帮忙,能不能把我们放到有人的地方。”
一开口居然是个男的声音,靠,还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赵有福没好气地挥手,“一边去!”
这个男生听了也不恼,低声下气地哀求,“我妹妹病得很重,着急看病,行行好。”
赵有福这时候才用目光在附近搜索,果然看到一个女生靠在旁边的电线杆柱子上,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全是泥垢,手臂上都是擦伤,看起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这情形看着别提多可怜了。
但不好意思,他的善心实在有限。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什么生病了?一看这两位就是惹上事了,自己平白无故地干嘛担干系。
“嘿,听不懂人话是吧?”赵有福把扒着车窗上的手推开,然后光速把车窗摇上去,眼看就要脚底开溜。
陈弃不管不顾,拦在卡车头前,一声不吭,既是恳求也是威胁,要走就从他身上碾过去。
“嘿,赖上我了是吧。”看谁横过谁!赵有福冷哼一声,对着挡风玻璃喝道,“你小子有种就不动。”
说完,他眼睛目视前方,引擎声轰隆隆的,甚至似乎往前碾了一寸。
但陈弃还是不为所动。
卡车停了下来。
赵有福无语地啐了一下,冤家啊,“看什么,后边去!还要我请你啊。”
陈弃大喜,忙不迭地千恩万谢,扶着他病重的妹妹往卡车后面去了。
赵有福趁着间歇抽了一根烟休息,一边从后视镜看他费着劲又是驮又是推的把妹妹给弄到了车上,心想这人还算有担当,和他年轻时一样。
等到车开始发动的时候,陈弃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这车是拿来运输鸡鸭活禽的,后座箱里面码着一排排竹框,竹框里面都是鸡啊鸭啊,正从中框子的粗大缝隙里蹬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如果框子装得太满,会耽误活禽呼吸,所以他们上来还有一个狭小的空间可以挤下。
陈弃身边靠着还昏迷的徐灵宾,他下意识看向车后面,埋着古墓的山越来越远了,他们本该死在墓里的,现在却逃了出来。
不过,他们真的逃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