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军训结束,已经过去一周。
按照老杜的新规,矮的坐前排,高的坐后排,她这个女生堆里的“巨人”,还是只能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
再按照成绩排名安排座位,依据“优帮劣”原则,她这个垫底的“差等生”,兜兜转转,居然还是逃不开顾妄这尊大佛。
于是,一切依旧如常,甚至连座位都没有变动,唯一的不同是,他们不再是唯一的男女同桌,再也没有多事的人七嘴八舌。
【原以为一切,都要随着军训戛然而止了。但这短暂的十五天,突然顺着枝桠,持续生长,蔓延成了漫长的季节。】
张予牧在笔记本上写道。
如果有一天,枝桠的末端,可以一直生长下去,甚至够到云朵就好了。张予牧看着天空,发出了微弱的叹息。
不可否认,她开始产生了微小的贪婪。经常抱着这种憧憬,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漫长的夏季,头顶总是广袤的蓝色,大朵白云凝滞在楼房上空,缓缓移动。
身旁的顾妄低着头,刷题的时候微微地蹙起眉头,而她安全地窝在一个角落里,身边围满了书。
那是一种安然的感觉,如同外头狂风暴雨,而她在柔软洁净的被窝安睡。
她在这样一成不变的风景中,度过了这个漫长的季节。慢慢地,面对顾妄的身影,她不再那么紧张和局促。
是这样的,她的世界虽然相较于他人总是缓慢滞后,但渐渐也会适应。虽然社交很难,性格很慢热,但同时也有了些许关系好的朋友。
比如前桌的于金玉,她们的友情始于传递试卷和捡笔。比如斜对桌的李漫,她喜欢借张予牧的课外书。
至于宿舍里最热情的几个女生,她也不记得如何就攀上了话。总之,只要有人挽着她的胳膊,她就会跟着走,自动成为她们的朋友。
当然,严格来说,算不上朋友。张予牧的经验告诉她,越热络的感情,蒸发得越快。很快,她就会因为笨拙和软弱,而在各种场合被人插嘴和遗忘。
但她已经很习惯这种状态,凡是没有交过心的朋友,她的社交雷达都会自动将她们归为机械对答的npc。
这样,无论她们对她说什么刻薄的话,哪怕是疏离、背刺、孤立,她都不会伤心。
这个策略很伟大,让她这样的社交脆弱分子,也可以正常地融入群体之中。并且,不会为此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
前几天挽着她的手上厕所的女生,突然几天都不搭理她,她不会在意和过问。不久前冲她打招呼的同学,擦身而过时不再友好对视,她也不会再尴尬地提前微笑,而是漠然走过。
哪怕是每天相约一起上教室、打饭、做早操的好友,突然有了更好的朋友,她也不会伤心。她会安静地等待群体自动将她遗落到边缘,再继续独来独往。
张予牧相信,只要不把任何人当做朋友,就可以永远洒脱自如。只要首先把自己当做局外人,就永远不怕被驱逐。
自然,这个守则,她也同样应用到了异性里。对于顾妄,她从来没有过期待。
曾经,她也对几个男生产生过类似悸动的情绪。通常,只要冷眼观察他们一段时间,那种情绪就会消失。
顾妄不是她悸动的第一个人,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她以为,过不了多久,他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她人生里一个无聊的过客。
这样的她,一直被认为是个清冷孤傲的人,每天只是冷着脸,目不斜视地穿梭在人海里。
只有接触过的人才知道,她实则是只温顺恬静的布偶猫。只是喜欢待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地望着窗外,看树叶的疏影,露出傻笑。
比如,顾妄。
有时他看着她的后脑勺,就会忍不住把她代入成一只窗台上发呆的猫。
她和布偶猫一样,皮肤是冷白的,气质是洁净的,眼神是冷淡的,对万事皆漠不关心。但认识后,他发现,那些生人勿近都是表象。
她柔软、安静、温和。
有点可爱的是,只要和她对视两秒,她就会像个沸腾的茶壶,满脸涨红地冒热气。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可是,如果因此就认为她是个温顺的乖乖女,就错了。相反,她很叛逆,对自己的学业,有一种不知死活的随意。
她宁愿花上整节课的时间,注视窗外那些绿得千篇一律的芒果树,也不愿意赏脸看看讲台上拼了老命给她备课的老师。
特别是他最喜欢的物理老师,那是个幽默风趣的青年人,刚刚博士毕业。他总能把复杂的物理知识讲解得巧妙而有趣。
每当他怀着赞赏和喜悦上物理课,回过身来,总能看到张予牧用手肘支着脸,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
他敲她的桌子,她就打一个激灵,猛地撑开眼皮,然后茫然地看着他。惺忪的双眼,带着朦胧的雾气。
“看我干嘛?看黑板。”顾妄移开视线。
看来人也有“耐药性”,张予牧现在都能用那种懵然无辜的眼神平视他,不脸红了。
其实,她只是睡眼朦胧。那几秒,她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坨影子。
对物理课,她不是故意叛逆的。张予牧对自己很了解,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她很清楚自己的成绩,偏科非常严重。
数理化差得离谱,但文科科目还不错。学文的话,只要把数学成绩提上去,考600分不成问题。
所以她把重心放在数学课上。
当然,数学也是个世纪难题。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偶然的一堂课,她低头捡了一支笔。再抬起头时,面对黑板上的板书,就只剩下了迷茫。
讲台上的男教师,一边书写着她无法理解的数学符号,一边念叨着她难以破解的“咒语”。
她只能抬起沉重的眼皮,猛揉太阳穴,强打精神。
“大家把周测试卷拿出来,现在开始讲题。”
这天,李凯的嗓音又把她从困倦中拉了回来。
她顺从着这个“号召”,从一堆课外书中,翻找出那张周测试卷,顿时感到一阵沁爽的凉意。
150分的卷子只考了80分。还是年级自己出的题,相对简单。
瞥眼看了看顾妄的卷子。148分。居然扣了2分,难得。
她看着李凯在讲台上口若悬河,眼皮越来越沉,脑海里浮现出了顾妄高挺的眉骨、浓黑的睫毛和安静时静在耳边的呼吸声。
窗台外的阳光漫进来,她心动了一下,缓缓侧过身来,往旁边瞥了一眼。
顾妄的眼神突然飘了过来,猛然间对上视线,她有些慌乱,欲盖弥彰地将目光聚焦到他侧后方的窗台。
他顺着她注视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外面操场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碰巧有去打球的男生经过。
顾妄蹙眉,目光一沉。
太丢脸了,被发现了。
张予牧转过身,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知道为什么,你只能考这个分吗?”顾妄冷冽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用笔尖戳了戳张予牧的卷子,上面是红艳艳的数字80。
“少犯点花痴,多花点时间看笔记。明白吗?”说完,他沉了一口气,继续做他的英语测练。
张予牧尴尬地点头,只能咬着笔帽,努力去理解李凯讲解的内容。
这个刚刚升级做父亲的年轻教师,教学思路还是挺好的,偶尔还会说几个笑话,活跃气氛,不至于让课堂太枯燥。
但张予牧只能听懂他的笑话,只要讲到正题,她晃一晃神,就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天书了。
事实证明,即使是身高一米八五的帅气男教师来教书,学生该犯困还是会犯困。
那西装笔挺的修长身材,握着粉笔的骨骼分明的好看手指,在此刻没有任何作用。
张予牧强撑了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欲望驱使下,她悄悄拿出了自己的课外书,准备看小说。
刚要扑进文字里面去,顾妄突然把她压在课外书上的周测试卷,抽了出来,摊在她的面前。
“哪题听不懂?”声音还有点凶。
张予牧眨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地用笔尖,圈了一道题。
她抬眼,看他的反应。
见他只是沉肃着脸,喉结滚动了几下,一直不说话,她又小心地圈了好几道题。
“连这种题都错。”顾妄皱了一下眉,从张予牧堆满杂书的书架上,翻找出那本新课标数学课本,刷刷地翻页,然后折页做标记。
“书这么新,是打算留着复读用吗?”
顾妄似乎有些暴躁。
“折出来的地方,死记硬背,套公式。”
张予牧乖觉地点头,抚了抚课本的折痕,开始默读。
半晌,张予牧看得有些犯困,试图偷偷地打开杂志。顾妄冷眼一瞥:“现在就记,今晚背给我听。”
她的手只好顿住,默默去翻课本。
这嚣张的语气……果然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