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
操场充斥着肆意的蝉鸣,斑驳的光影洒在绿荫道上,纪蟾光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了远处的跑道。零零散散的学生在散步或是慢跑,欢笑声与蝉鸣交织在一起。
“学姐您好,请问您的座位号是……”眼前是熟悉的会议厅,LED大屏上赫然显示着“华菁中学第三届校友会暨发展论坛(第一分会场)”的字样,场内已经坐了约半数的嘉宾。
几名学生志愿者在门口迎接,纪蟾光点了点头,向指示的座位走去。
不知是午间的倦意还是奔波的劳累,她的眼皮沉了又沉,索性闭目养神。
会场陆续嘈杂起来,她打了个哈欠,微微起身看向四周。
“今天来的人真多!”几名志愿者从台下经过,“听说有个很厉害的学长今天也会过来,真期待啊!”
纪蟾光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她打开微信,有十几条未处理的消息。
[下飞机没?]
[记得吃午饭。]
[纪大小姐,在干嘛?看到了回我消息(白眼)]
最早的几条都是张蔚发来的,纪蟾光没好气地回道:
[大哥,你以为我像你那么闲?飞机晚点了,刚到不久。]
随后处理了几条工作室的客户消息。
虽然是初夏,但她仍然穿了一件薄针织米色开衫,里面是修身得体的中式淡蓝色连衣裙,裙摆处镶嵌着几朵小巧但不失精致的云锦兰。
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几分钟。纪蟾光拎起手包,前往洗手间整理仪容。
镜中的女人有着姣好的面容,皮肤光滑洁白,额头饱满,远山眉轻轻蹙起,似有一丝忧色,双眸细长而深邃,浅琥珀色的瞳色衬托得眉眼更加柔和,小巧秀气的鼻子立在薄而红润的娇唇之上,微微下垂的嘴角增添了几丝清冷。
她将披肩发挽成小髻用黑色夹子别紧,又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自我感觉良好后,便向会场走去。
走廊前方恰好有一行人,中间的男性身着深蓝色西装和黑色切尔西靴,宽肩窄腰,身材修长,步履十分稳健,在周围人的衬托下更显挺拔。
纪蟾光看了看前方几乎被占得死死的过道,叹了口气。
她咬了咬牙,快步走向最右侧。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林校长,麻烦你让一下这位女士。”
斜前方男子沉声道,是一副干净而有磁性的嗓音。
她一阵恍惚,觉得声音十分耳熟。侧身快步通过之时,呼吸不由得屏住。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纪蟾光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整个人好似蒙上了一层阴影,将外界隔绝。
整个会议如她所料,冗长又无趣。或许是她落伍了,只觉得这些人口中的道理缥缈可笑,正如她无疾而终的青春岁月。所有人都在努力奔跑,只有她踟蹰在原地。
可等待又能换来什么?
“下面有请优秀校友代表——萧清远先生上台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响亮,熟悉的三个字将她拉回现实。
一阵刺痛的感觉提醒她,这不是梦境。
那个她让她魂牵梦萦又给予她满怀失望的人,回来了。
——
纪蟾光恍神之际,会场礼仪已经引领发言嘉宾至台前。
她的位置是会场最里侧的一排,距离发言席并不是很近。或许是没戴隐形的缘故,即使台上的灯光明亮得刺眼,她始终看不清发言人的轮廓,仅勾勒出模糊的侧影。
她有些不安,眼皮轻合,双手紧紧交叠,心砰砰地似要跳出胸口。
旁边的男子礼貌地询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斜前方侧门是休息室,可以到那边小坐。”
“嗯,谢谢您。”女子的回应带着颤意。说罢,她拿起随身物品向休息室走去。
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两侧摆了几张带靠垫的红木椅,茶几上置有茶水。
纪蟾光就近坐下,端起手边的杯子,暖意从指尖蔓延到身体,心情也渐渐平复。
她看了眼时间,会议也差不多结束了,这个点应该要集体合照。
她并不喜欢参与这些活动,准备提前离开。
送宾的志愿者已经等待在会场两侧,“学姐,您是要离开吗?出大厅左转有接送大巴,您可以乘车去机场或高铁站。”另一名志愿者补充道,“现在走的人比较少,您可能要在车上等一会。”
纪蟾光点头道谢,她并不打算乘坐大巴,而是避开人流,走楼梯去门口打车。
“胆小鬼。”
心里的声音倏地响起。
她双眼紧闭,加快了下楼的速度。
但她忘了今天穿的是高跟鞋。
嗯,还是八厘米的细高跟。
脚底踏空之际,纤细洁白的手臂被身后快步而来的人一把握住,即将倾倒的身体也恢复了平衡。
“谢谢您……”她转身准备道谢,抬眸,话却堵在了嘴边。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男人薄唇轻启,听不出声音里的情绪,“小蟾。”
曾经预想过无数次的画面与现实重合时,她却连一句质问的台词都说不出口,干涩的嘴唇开始微微发颤。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
纪蟾光垂下的眉眼轻轻抬起,眼中透露出倔强,“萧先生,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轻笑,低头靠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好久不见,我的未婚妻。”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微微勾起的嘴角仍残留着温柔的笑意。
“萧先生。”攥着包的手紧紧握起,“我们已经毫无瓜葛了。”
手臂却被一股强力瞬间拉住,紧接着便贴向对方温热的胸膛,身体被坚实的臂膀紧紧环绕住。
“小蟾。”
男人的头轻轻低下,倚靠在她的脖颈处。
“别对我这么冷淡。”
“这些年,我很想你。”
“萧先生。”她挣扎着从禁锢中后退,“请你自重。”
对方却笑了笑,朝前向她走来,步步紧逼,直到整个后背贴在墙面。
一个绵长湿热的吻落了下来。
他的唇轻轻地压在她的唇上,像羽毛般轻柔,然后逐渐加深,用舌尖探入她的口中,引诱着她的舌尖互相缠绕。
纪蟾光快要喘不过气来,多年来积攒下的委屈在此刻突然爆发。
眼角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渗入交缠的唇中。
对方终于停了下来,他扶着怀中女人的肩膀,微微启声:“对不起。”
女人却蹲倒在地上,抱紧双臂,失声痛哭。
声音并不大,哽咽着的抽泣声和鼻音交错,听起来可怜极了。
“萧清远,你怎么可以这样羞辱我?”
——
纪蟾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上飞机,又如何回到家中的。
她将纤细瘦弱的身体埋入沙发,用抱枕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脑海中男人的音容一遍又一遍地回映。
他好像一点也没变,人前总是温柔亲和的形象,尽管话语间夹杂着摸不透的情绪,但确令人信服。这些和她恰恰相反,乐观坚强的外表之下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自卑脆弱,唯恐被他人发觉。
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人,就像宇宙中的火星和金星,引力场和轨道速度决定了它们的行进永远不会有交集。
即使有一天,因为某种偶然的因素,比如一个巨大的引力扰动或者一次罕见的宇宙事件,两颗行星彼此短暂相遇。
最终的归宿也是回到各自的轨道,互不干扰。
“六年了,该放下了。”
……
“纪姐,你到家了吗?这两天工作室又堆了好多单子,有个客户指明让你负责。”小助理发来语音,“我把客户的名片发你。”
“好,辛苦你。”
纪蟾光敲了敲字,确定无误后发了过去。
“呼——”她一头倒在床上,两只小腿半垂在地板上,“果然还是要用工作麻痹自己。”
——不对,是赚钱!
身为一名服装制版师,纪蟾光秉承着崇高的职业精神,以顾客——的钱为上帝。凭借着扎实的专业功底和良好的业内口碑,工作室的生意蒸蒸日上。
相较于服装设计师,制版师是一个门槛并不高的职业。
目前来说,整个行业生态可谓鱼龙混杂。尽管专业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不在少数,但几乎都被大公司签下,行业内的自由制版师大多是刚入行的小白。这也是她的工作室能开得有模有样、客源稳定的重要原因。
她点开小助理发来的客户名片,添加好友。
一秒钟之内,“叮——”显示对方已通过请求。
[您好?]
她试探着发了一句。
五分钟后,聊天框内仍是孤零零的单条消息。
“……”
见对方一直不回复,纪蟾光索性工作了起来。
等到服装结构图成型后,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是深夜。
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用手来回捶打酸痛的肩颈,打开微信。
[你好,能约个时间详谈吗?我明天下午六点以后有空。]
最近的一条是刚才的客户发来的。
[可以的,暂定明天七点?工作室地址是XX区XX街道XX路XX号。]她仔细编辑了一番发了过去,随即
又补充道:
[我的工作号码是XXXXXXX,有事请提前联系哦~(爱心)]
对方未再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