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精神高度紧张,也或许是宁白秋这具身体的状态实在太差了。
要她形容就是好不容易女尊世界女人不用生孩子,来不了月事,但月事的疼痛却一直跟着宁白秋。
气得想要发笑。
终于在不知时间的状况下,睡了一夜一天,她才有了些力气。
*
再次醒来又是夜晚,宁白秋昏沉起身。
从闻修灼的视角看,就是久闭不开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在寒风夜中透了豆大光亮出来。
可屋子的光亮又如何是豆大呢?
闻修灼的凤眼虚起,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冷风吹得终于要不行了。
因为他看到漆黑的房门里,霜白显眼。
而那片霜白正端举着摇晃的烛火。
就像是一个雪人,拿着火把。
可这不是很荒唐吗?
“阿兄?”
少女的嗓音天真中带着点沙哑,听起来冷漠,却又很平静。
闻修灼这才清醒过来,这哪里是什么雪人,这是宁白秋。
宁白秋将手中的烛火向前一照,骇了一跳。
闻修灼的面色太难看了,别说惨白,都有点又青又红了。
其实自打推开门,她就见他背脊挺直的立在那里,像株雪松。
又像军训的学生,在站军姿。
不是不标准,而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挺直的背后的难捱。
宁白秋蹙眉:“阿兄一直站在这里?”
想了想,又靠近一点,伸出手:“冰疙瘩一样,看来是站得不久了。”
宁白秋刚从被子里出来,手掌温热,虽然是轻轻虚握在他的手背,闻修灼却仍旧感受到了热气。
即便对方触碰一下,很快就松开,可这温度却好像停在了闻修灼的手背。
他有一瞬的不知所措,却迅速将自己武装起来,收回手面无表情。
宁白秋起得匆忙,因为一直以来的习惯在。
就在醒后,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出来找吃的。
现在院中寒风透过单薄的里衣正吹在皮肤上,偏偏眼前的人是闻修灼,叫她不好只顾自己。
宁白秋:“阿兄进来坐坐吧。”
“大小姐就别戏弄奴了。”闻修灼说。
戏弄?
宁白秋有点不理解,但看到对方面无表情,目光执拗,又觉得自己都懂了。
天地良心,你有什么好值得戏弄的。
宁白秋也不多说,扯过闻修灼的手腕:“叫你进来,便就进来。我这门就这样开着,有什么可怕的。”
但是闻修灼怕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因为在寒风里站得久了,这才被宁白秋一拉就踉跄的跟了进去。
要是平常,就宁白秋这病恹恹的样子,即便是个女人,拉动闻修灼也困难得很。
屋内火炉正旺,暖洋洋的。
宁白秋披着外衫,发丝披落在肩上,眼底青黑淡淡,面色冷白。
因为身体单薄,当她伸出手烤火时,细长白皙的手指,倒是有几分鬼手的错觉。
其实很漂亮,可宁白秋就是诈尸复生之人,难免会让人觉得别扭。
“打我睡着,你就一直站在外面?”宁白秋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闻修灼。
其实也不难猜,这时候的男配还在受气可怜,颠沛流离的进度中。
再者说,就宁家这一家子,但凡有一个好东西,闻修灼最后也不会一个也不留的折磨。
这不是作孽吗?
都是爹娘生养,这样冷漠,可不就是上赶子造一个杀神出来吗?
“下次,无人理会你,你便来我的房里。旁的兴许没有,最起码会有个暖乎乎的落脚地。宅子里上上下下,总不会坏了我的院子。”宁白秋说着,伸手去倒茶。
可身体差的要命,烛台尚且小巧轻便,茶壶却重了些。
她一时不稳,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闻修灼冷眼看着,他想,这病秧子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自己又不知道这次从棺材里爬出来,下次什么时候就又进去了。
况且,一个家里会出两种人吗?
要不是她和那宁家二娘不对付,是不是他的下场就该是被打杀了。
即便此时宁白秋露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宁家上下难道不是看她眼色吗?
闻修灼怎么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多少知道些富贵人家,有些权势的门户都是什么样。
只要不死,奴才们都要看主人家眼色做事的。
“奴知道了。”可闻修灼什么也没说,反倒蹲下身子收拾宁白秋打碎的茶壶。
他在外面站得够久,身体僵硬,被暖火一烤僵硬的皮肤又痛又麻。
就连手指被碎片划破了也没什么感觉。
“闻修灼!”宁白秋实在乏力,却仍旧打起精神,“我说了认你为兄,你便就是阿兄。甭管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总归是会承认我做了这件事的。而你,最好想清楚怎么利用这件事。毕竟你自己也不肯承认,那你就只是一个我买来的,随意我处置的奴隶而已。”
宁白秋不是为了刺激他,而是这时候被骗着签了卖身契,差点冥婚的闻修灼防备心太强。
是好事。
可防备心那么强,也还是遭受了一堆苦难黑化了。这说明光有防备心,把自己缩在角落里是没用的。
宁白秋知道原著剧情,大可以赶走不去管闻修灼。可然后呢?
你知道这个人会因为你,会因为给你冥婚,而一生困苦真的可以过得去良心吗?
况且,宁白秋对这里也陌生得很。
如果能够一起反抗,不是更好吗?
宁白秋的身体因为心中所想,松了一口气。
连日的病痛折磨,让她又消瘦了不少,外衫披在身上,再加上宁白秋抱紧双膝将自己团在椅子上。
衣裳就把整个人包裹在里面,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即便她的表情平淡,昏黄的灯火也因为门开得空间吹进风晃动,给她带来点湖面荡起波澜的变动。
闻修灼对于宁白秋的一切都来自于旁人的嘴巴。
宁二娘的嘴里,她是死活不蹬腿,百无一用的废物病秧子。
下人口中,宁白秋又成了性子懦弱,没什么活气,要用一堆药物养着的喜怒无常的大小姐。
而管家阿嬷又说宁白秋是全天下最好看,最优秀的姑娘。
还有百姓,他们口口相传的宁白秋,是最嫁不得的妻主。
闻修灼知道,一千人眼里,一个人都不同。
他恨宁白秋吗?
只有一点点而已。
可不知道怎么,自己这么一下结论,胸腔中浓浓的不甘就奔腾汹涌而起。
*
宁家大小姐死而复生的事情,整个镇子都传遍了。
“这宁家大小姐到底是人是鬼?这还有都放进棺材还能爬出来的事?”
“可不是嘛,说是冲喜,给冲活了。”
“哎?不是说认得兄长吗?在宁家吃酒的人说,宁家大小姐亲口承认的,是八字相合认得兄长。还说什么,以前她病恹恹的,就是因为胎里少了一魂,正巧这认得便宜兄长是那一魂投生。”
“这话你也信。”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那人听了满是不解:“有什么不可信的,这宁家大小姐不是活过来了吗?”
“那买来的奴隶可是比宁白秋年长,要是说丢魂,也该是宁白秋是人家丢得魂。再说他们可是连婚服都穿上了,这怎么可能是兄长。是这奴隶不愿意嫁,把宁白秋的灵位都甩在地上。”
紧接着回答的人唏嘘不已:“嫁给宁白秋有什么好的,没爬出来前是具死尸,爬出来后不就又是个药罐子。八成没几天又进了棺材。我看啊,就是人家不愿意嫁,把灵位摔了,宁白秋一个气不过,那口气上来了才吊了几天的命。”
“也是,五六家的公子都退了宁白秋的婚,也是身份低贱,禁得起折腾的奴隶才配和她成亲了。”
又是这样,宁白秋总是和他绑定在一起。
有宁白秋的存在,自己永远只能是个卑贱的奴隶。
闻修灼的手掌攥紧,眼中通红一片。
宁白秋侧眼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哀戚。
无论怎么看,闻修灼都是个偏执的性子。
现在她都没死,也没有发生原著里,闻修灼刨心剖迹的一切宁家人的冷漠欺辱。
可沸沸扬扬的舆论,像是附和原著的轨迹,在渐渐矫正剧情一样。
宁白秋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大概人性本就是这样的。
可是……
可是这样的结果,也是闻修灼会让她也生不如死啊!
因为无论怎么说,人家身份都在那里,有女主的存在迟早会为闻修灼一家平反。
到时,无论闻修灼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只要对方见不惯宁白秋,那宁白秋只有比死还可怕的结局。
真难搞。
宁白秋有些烦躁。
人家穿书,不说什么“女子气概”,“万人迷buff”,起码使用怀柔手段攻略总会见点成效。
可她只感觉闻修灼心里把她骂了个遍。
好在无论内心戏多少,宁白秋的面上总是看不出来的。
这边宁白秋觉得后路没指望,闻修灼也不痛快。
闻修灼也是高门显贵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
即便流放也有忠心奴仆一路保护。
他何时听过这样的话,又何时受过在宁家的气。
前两天就因为他们让他站在宁白秋院中一天一夜,发了高烧。
难受的他想死。
但见到宁白秋的视线,他又垂下头,遮掩住眼底的怒火不甘。
他们一家为了女帝恪尽职守,被冤枉流放不说,闻修灼也曾施粥建庙,却在困难时被他以前救助的“可怜人”诓骗卖掉。
还是卖给了宅子里勾心斗角,当家人羸弱病骨没有半分女子气概的宁家。
偏偏,这个人还是他的“妻主”!
他闻修灼的妻主,不说顶天立地,也得足够人中龙凤。
以往,他可是还同明南王议过亲的。
想到明南王,闻修灼咬紧牙关。
对,还不能放弃,他得替家族洗刷冤屈。
有了目标,闻修灼整个人也安定下来。
他甚至能够好好看看宁白秋都在做什么。
对方身体孱弱,在自己高烧不退的当晚,也折腾了半宿。
露出来的皮肤依旧苍白,比自己还要白。
十指纤细,落在一本本书册上。
最终挑了几本游记,律法。
本来就这点东西,叫下人来买就可以。
但宁白秋对这里实在不熟悉,又想自己的身体太弱,多走动走动也好。
谁知就碰见了街头巷尾都在八卦她的话。
现在还让闻修灼听到了。
于是宁白秋付了钱,在管家阿嬷的搀扶下打算离开。却在书坊门口被迎面撞了个趔趄。
对方力气挺大,这一撞宁白秋连退好几步,要不是管家阿嬷一直拉着她,恐怕都会摔在地上。
但令她惊奇的是,方才撞在一起,她闻到了一股自己身上的药味更浓郁了。
时间久了,即便是香水,自己也是对自己的味道没什么感觉的。
所以说,这个味道只能是对方身上的。
“抱歉,小姐您没事吧?”少年慌乱的像只兔子,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要不要碰宁白秋。
宁白秋站稳后摆了摆手:“没事,别在意。下次小心些就好。”
这个味道不是体弱多病常常吃药,就是长时间同药材病人相处。
宁白秋见他年纪不大,猜想应该是家中有病人。所以没有半点责怪。
而少年虽然年纪不大,却比宁白秋高些,他看了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出来:“这里面是药材,这个药包的主要功效是开胸理气,凝神定心。还望小姐收下我的歉礼。”
少年郎的目光澄澈,满怀歉意期待。
宁白秋也看不出其他什么,于是想着早些解决,各自回去,就收下道了句谢。
可闻修灼只觉得不对。
他跟着宁白秋走了几步,然后回头一看。
那天真澄澈的少年,哪有半分天真。
正目光一错不错的目送宁白秋离开,察觉到闻修灼的目光,便笑了笑。
闻修灼觉得,这个笑容里,满是挑衅。
可是,为什么?
他根本不认识他,看宁白秋的样子,也应该是不认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