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猫砂盆,乔拾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收拾猫,给生病的涂上治猫藓的软膏,给肠胃出问题的小猫喂药,梳毛、擦脸。
一眨眼,天边红日沉落,染出绚丽晚霞。有钱人的居住环境是不一样,在高楼迭起的城市拥有静谧的小院。
乔拾坐在台阶上吹着风扇吃西瓜,旁边的手提袋里放着七七八八的护肤品、化妆品,这是程慕非要送给她的。
“小姑娘要涂防晒霜的呀,晒黑了是一回事,晒伤了就不好了……这胳膊手上是被猫抓的?阿姨有特别好的修复膏。还有这个,香水,好闻不?口红,你试试看。”程慕女士因为乔拾的一番话挣回了面子,原先觉得这孩子太沉闷、普通的很,现在喜欢的不得了。
身后的推拉门打开,江垣走出来,头发上黏上了几片彩色纸片,反射出光亮:“今天晚上吃完饭,我家司机送你回去。”
乔拾:“为什么?”
江垣有些别扭:“今天我过生日,开party。”
乔拾的注意力回到西瓜上:“不了。”
江垣难以理解:“为什么不了?”
乔拾:“我为什么要参加?”
“我点了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还有酒店的蛋糕。年级段很多同学来的,你趁此机会也混熟一点,省的再被大家脑补成变态虐猫的。”
乔拾这张木然平静地脸上,露出一丝讥诮,上挑着眼睛看向江垣:“你想‘救风尘’啊?”
江垣一肚子火:“你乱说什么?”
乔拾端着装满西瓜皮的盘子进了屋里,倒了垃圾洗盘子,江垣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你属狼的吧,狼心狗肺。”
乔拾洗干净盘子:“我没想沾你的光,你也别想着改变我、拯救我,够自作多情的。”
江垣气的提高音量:“不爱来别来,服了。”
乔拾背着书包走的时候,江垣没送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乔拾临走还得膈应江垣一把,对着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圣父,我走了。”
江垣恨不得把抱枕捶烂。
生日party很热闹,一帮青少年吵吵闹闹屋顶都要掀翻,十二点的时候朋友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留下一屋子的狼藉。
江垣把收到的礼物般去库房,慢慢拆。
推开库房门的时候没开灯,两点萤火在角落里飞舞发亮。
江垣放下手里的礼品盒,走到墙角,发现这是个玻璃瓶,底部铺了泥土细沙,苔藓和蜗牛壳像这个小世界里的草原与奇峰怪石。
玻璃罩里飞舞发光的,是两只挂着灯笼的萤火虫。
江垣摸到瓶底的便利贴,抱着瓶子回到卧室,打开台灯,便利贴上写着:江○,生日快乐,萤火虫来自橡皮艇,谢谢你保护了那里。
江垣笑起来,心就像坐上了热气球,飘飘飞到高处。
他播出电话,嘟声响了很久才接通,另一头传来乔拾黏黏糊糊的声音:“喂……”
江垣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罩,萤火虫的光从里面照出来、闪烁着:“没想到你还挺用心啊,它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亮的?”
电话里传出被褥摩擦的声响,乔拾应该从床上坐起来了:“我算好了时间,这几天它们从幼虫变成成虫。”
“你也早就知道我什么时候生日?”
困倦成了乔拾的‘吐真剂’,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活动大脑:“是,我看见你买了彩带、五颜六色的灯……就是那些,过生日要用的东西。”
沉默一会儿,乔拾:“没别的事,挂了。”
江垣闷闷地笑几声,手指敲了一下玻璃罩:“乔拾,今天还没结束。”
其实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十二点二十几分,但乔拾困困的,不愿意去看时间。
江垣感觉这座房子都像蜂蜜一般的融化了:“你该祝我,生日快乐。”
江垣的声音轻轻地,像耳边呢喃,乔拾被这样温淳的声音蛊惑,乖巧地说:“生日快乐,江垣。”
刹那间,这座房子真正融化了,整个宇宙只剩下江垣和电磁波连接的乔拾。世界一览无余,充盈富足。
江垣:“晚安,乔拾。”
“晚安。”
通话挂断,江垣才回到现实,从甜蜜青涩的海洋中探出头呼吸第一口新鲜空气,兴奋与喜悦直冲大脑。
那晚,江垣把台灯放在地上,玻璃瓶取而代之。
那晚,他梦里都是萤火虫独特的光,都是乔拾那声“晚安”。
-
江垣这些年的生活环境与萤火虫无关,他在钢筋水泥的办公楼中工作,在机场、车站间穿梭,眼睛时刻盯着电脑的蓝光屏,脑子关心每一个象征金钱的数字。
他的人生像一辆飞驰而过的高铁,一往无前、鲜少回顾。
而现在,黑暗中点亮的萤火虫,处在同一空间的乔拾,像警钟敲响一般提醒他:小子,你深重地喜欢过她。
这种感情像厚重的液体,让江垣有些喘不上气,他向后看:“到了。”
乔拾睡着了,头靠在车窗上。
江垣下车,拉开后车门的时候乔拾软软地倒下,江垣扶住了她的肩膀和脑袋,萤火虫不厌其烦地在他们周围绕来绕去,跳着这支从远古时代便刻在基因里的生命之舞。
江垣小声道:“乔拾,醒一醒。”
乔拾缓缓睁开眼睛,萤火虫的光照进她蒙雾的眼睛里。
然后,乔拾的背离开椅背,靠近,用额头贴了贴江垣的额头,江垣僵住了。
“太好了,不烧了。”乔拾似乎安心了,又闭上眼睛。她误以为是那个从偷猎者手中救下天鹅的惊险夜晚,是为江垣居高不下的体温而担忧的夜晚。
江垣的心敲响战鼓,像要破茧而出般剧烈的跳动,他捧起乔拾的脸,他们二人如此贴近,呼吸交织在一处,唇齿就在咫尺之间。
“你干什么呢?”话音传来,刺眼的手电筒光照过来。
江垣离开乔拾,看向手电筒的光源,是穿着睡衣的魏明。
魏明一脸严肃,像注视嫌犯的警察般瞪着江垣。
江垣轻描淡写道:“送乔老师回家。”
魏明愤怒的大踏步走过来:“我都看见了!”
这一声吵醒了乔拾,她疑惑地睁眼:“魏明,你怎么在这?原来到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乔拾的平静立刻缓和了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对江垣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
江垣点点头。
“乔老师,他刚刚……”魏明着急道。
乔拾打了个哈切,推了魏明一把:“快回去了,明天睡懒觉,我扣你的实习分。”
江垣站在车旁边,明亮的车灯照出一条白色隧道,萤火虫像被拍散了似得各处飞舞,闪烁荧绿色的光芒。
他看着乔拾和魏明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门口,而后那栋单元楼里,老旧的声控灯一个接一个亮起,一楼、二楼、三楼。
江垣呼出一口气,声控灯橙色的光芒成了乔拾的信号。
我在一楼、我到二楼了。
我停下了,因为我住在三楼。
江垣视力绝佳,他看见那个让他执着了十年的女孩经过楼道窗口,耳旁幻觉传来破旧防盗门“咔嚓咔嚓”抖掉铁锈的声音。
我回家了。
江垣心底冒出难以言喻的感受,像一团泡在热水里的棉花。
江垣自知自己是个有着过分掌控欲的人,他喜欢弓箭和开阔的视野,喜欢观察与操纵,喜欢一切可以量化的东西。
人有什么不得了的,人心,就像沾满五颜六色涂料的玻璃,渴望、爱憎、弱点,一目了然。
可,唯有乔拾是颗该死的石头。看不透、击不碎,好似永远无法占有。
如果可以,江垣想在这儿站到天明,用这些时间去分析乔拾这块石头,可是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开车返回Source之后,江垣对总部发来的资料仔细阅览,又回顾了一会儿白天股市的变动,注意到名为GA的影视公司一路高歌猛进。
会议开始前他给霍遇打了个电话:“抛售GA的股票。”
霍遇还没睡醒,一头雾水:“什么?”
江垣:“你上班之后,记得把GA的股票抛售。”
霍遇不理解:“江,GA涨的那么好,抛什么?他们前段时间签了当红明星,股市敏感地涨涨涨,不是很正常吗?”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你脑子是落在总部了吗?”江垣提高音调,他平时看起来温和恭谦,只有在与金钱直接挂钩的事上才显露出他的獠牙与锋芒。
霍遇立刻清醒了,浑身的皮都绷紧了:“是……可是也会有遗留的影响嘛,GA最近在拍电影,指不定挺顺利的。”
“先抛10%,”江垣看着电脑网络会议页面上唰唰增加的人数,懒得废话,命令道:“别张扬。”
挂断电话,会议开始,Source一把手的脸出现在显示屏上,史蒂文是个有着坚毅面容的男人,双颊凹陷,宽下颚,笑起来的时候配合他那一双浅绿色的眼睛,气势逼人。
两个小时,雨林上方的太阳缓缓升起,Source高管会议结束。江垣刚推出会议,手机上视频通话的请求便亮起。
江垣接听:“boss,还有什么事?”
史蒂文那双铜铃大的眼睛转一圈:“你把手机举高。”
江垣已经懒得探索老板的心思了,他举高手机,史蒂文爽朗地笑道:“你心爱的落地窗上怎么全是圆点?”
刚刚在会议时,史蒂文就注意到玻璃上的不同了。
江垣回:“我报告过,是为了防止鸟撞上玻璃。”
“让我瞧瞧。”史蒂文说。
江垣走到窗边,拍摄给他看。
“只是这些微小的改造,就能救了鸟儿的命。”大洋彼岸的史蒂文透过窗子望见雨林,“我想带凯蒂来这儿,她一定会为你玻璃上的圆点添上五颜六色的贴纸。”
凯蒂是史蒂文的女儿,江垣想起凯蒂刺耳的大嗓门就头疼:“那我还是更喜欢黑色的圆点。”
“是啊,来贴贴纸的女孩也不错。”
江垣一个激灵,猛地侧过头,盯着史蒂文:“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工作场合的摄像内容也是非特定不得查看,你没有那个权力。”
史蒂文憋不住笑“噗”地笑出来:“对不起,江,我只是想让凯蒂看看西部雨林的夜晚,才这么做的。对不起,实在是抱歉。”
江垣明显咬紧了牙关,长眉硬挺横飞。
只有这种时候,史蒂文才会觉得江垣还年轻,会突然露出独属于年轻人的表情:“我以为办公室里没有人,真是太抱歉了。”
江垣脸上聚在一块的倔强柔和下来,他揉了揉眉心:“她是西部雨林研究所,生物勘探小队的组长,一个月前和我们签约的家伙。”
“这我知道,”史蒂文说,“你愿意说一些我不知道的吗?”
江垣额头上又冒出了官司,在史蒂文爆发出笑声前挂断了通话。
他在窗边着,看着太阳已经升到雨林上方,积聚的水雾蒸发。
这是多么安逸的美景,可他的身形像即将开始一场格斗,内心的搏击进行了良久,最终被常识打败了。
江垣的人生哲理之一:如果忍耐不去做某事带来的烦躁与苦闷大过这件事本身,那就直接去做,无论这件事是荒唐还是危险。
江垣从书柜中央抽出名为神州博物的杂志,精准的翻开那页——因为翻过太多次,书页粘合处的缝隙更大,几乎是自动定位系统。
江垣看着那张照片,又翻到最后一页,拨通了杂志社的电话。
“喂。”
“我找肖编辑,您好,请问您是负责乔拾的编辑吗?”
“我有一个问题要向您请教。”
“请问,乔拾结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