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拾祈祷隼形目和鸮形目的意外死亡只是自然规律波动,导致的意外。但事情正在朝着更糟糕的方向滑坡,十几只水鸟淹死在了湖面上。
受害鸟的尸检报告显示,它胃中只有绿色粘稠物和沙子,显然长时间未进食(或长时间丧失了狩猎、进食的能力),它的前胸肌肉发达,羽毛饱满。
出问题的地方在大脑,大脑细胞变异,许多来路不明的气泡出现在脑髓白质中。
既然已经知道问题所在,那么是什么导致了鸟类大脑的变异呢?
乔拾和她实验室的伙伴通宵达旦进行着侦探般的工作,乔拾查阅导致鸟类大脑变异的原因,还有一些人负责化学分析。
“肚子饿了,去吃午饭!”团队伙伴喊了一声,埋头工作的人齐齐看向钟表,陆陆续续起身离开实验室。
乔拾关上电脑,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一袋豆奶,坐在屋檐下的白色圆桌旁享受片刻的放松。
“小乔,之前跟你一起喝咖啡的帅哥呢?”路过的女生问。
乔拾嚼着嘴里的米粒,说:“他可能今天不想喝咖啡吧。”
江垣抱怨Source咖啡机打磨的咖啡口感粗劣,更喜欢研究中心咖啡厅里的咖啡,便会在中午开车来买一杯咖啡,时而和乔拾小坐一会儿。
短短一周的咖啡时间,几乎整个研究中心的学生、老师、研究员都认识了他。他会用热情的法语和外国教授打招呼,和来自非洲的探险家讨论秋天的风景。
江垣,还是像从前一样光鲜亮丽、引人注目。
午休结束,乔拾收拾完桌上的垃圾,返回实验室。
她整理了一份清单,上面记录着会导致哺乳类大脑变异的化合物,六氯酚、溴甲苄灵等,交给其他同事做检验。
但那些受害鸟身上都没有检测出这些物质,做检验的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博士,杨尚,他常爱露出轻蔑的笑容,高高在上的指摘身边的人。
现在他的矛头对准了乔拾:“你不会连整理资料都做不好吧?整天上山下乡,还进什么实验室……”
众人胆战心惊地旁观着,害怕矛盾一触即发。
乔拾低头看了一会儿检测报告,说:“不如用一些粗暴的方法。”
她看着嘲笑她的杨尚,像石头一般平静:“把冷藏柜里的鸟类尸体喂给健康的食肉动物,我们来试一试,这神秘的病会作何反应。”
“那些都是珍贵的样本,你脑子都在想什么。”
乔拾回:“样本只要去找一定还能找到,上山下乡告诉我,雨林里藏着的东西永远比露在外面的多。”
杨尚被噎住,嘟嘟囔囔着走开了:“那你去跟我们院长解释,毁了样本你可担不起责任……”
这位院长是某重点高校的教授,研究中心聘请他负责主理这件事,最近正在国外出差。
乔拾害怕和有威严的男性长辈沟通,尤其是存在着老师与学生之间阶级差异的情况下。但她必须去求得这位教授的同意。
她傍晚离开实验室时给这位院长发了邮件,对方回复迅速,约定今晚和她开个小会。
乔拾紧张得一口饭都吃不下,骑着小电瓶在路上吹风,身旁的树流水般向后退。
雨林附近的空气拥有充沛的水分和含氧量,呼吸进肺部有种清凉而充实的感觉,像被吹鼓的气球。乔拾骑着小电瓶,一个念头闯进她的脑子里:就这样冲进雨林怎么样,撞上树,撞的头破血流。
“哧——”乔拾猛地攥紧车把手,强劲的惯性让她向前扑,幸好稳住了脚步,没有翻车。
她抬手,手掌合十又张开,意识到她手心湿漉漉的,汗水像雨一样流下。
我该怎么办……乔拾抬头,余光瞥见闪烁的红光,是Source大楼的避雷针。
Source大楼经过防鸟撞改造之后,晚上加班的员工必须拉下遮光帘,以免鸟儿朝着光飞过去。它失去了灿烂的水晶颜色,在夜晚只有避雷针在高处闪烁。
乔拾不是鸟儿,却也有趋光性,她转动车把手,朝盘山公路开去。
那天她从黑暗的河流边回到营地,盲目地追随熟悉的光芒,误入了江垣的帐篷。江垣抓住了她,让她纷乱难解的心情豁然开朗。
乔拾一股脑地开着小电瓶,来到Source大楼门口,当她发现自己没有录入人脸无法进入的时候,又羞又恼地立在原地。
我是疯了吧?招呼也不打就来别人公司,都不知道江垣下没下班,就傻乎乎地来找他。
乔拾扭头就走,身后自动门响了,她转过身,看见霍遇从里面走出来。
霍遇一脸愁云惨淡,看见乔拾的时候愣了愣:“乔老师?”
乔拾慌张地低头。
霍遇恍然大悟:“哦,你是来找我们总监吧?他还没走,你去五楼等他吧。”
霍遇对着人脸识别系统晃了晃,推着乔拾往里面走:“他现在还在开会,你先去我的办公室等他。”然后迅速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塞进乔拾的手里。
“拜拜!要让我们总监开心点哦!”霍遇灿烂地笑着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乔拾:……??!!
Source 这扇门,没有人脸识别,根本不会打开。乔拾想离开这里唯一的选择,就是去找江垣,和他一起出门。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乔拾走进电梯间,看着楼层数变为5,门开了。
大楼里出奇的安静,江垣办公室亮着灯,乔拾能看见里面模糊的人影……和响亮的争吵声。
是从电脑扬声器里发出的、带有电流音的声音,有男有女,口音各异。
唯独没有江垣的声音。
乔拾用钥匙打开霍遇办公室的门,打开灯,坐下。
音量更响了,秘书办公室和总监办公室一墙之隔,或许是为了秘书能够随时接收上级的命令,隔音效果几乎没有。
乔拾隐约听见了几声英文脏话,在椅子上缩了缩。
这是在骂江垣吗?
过了一会儿,江垣简短地回了几个单词,大概是说会考虑各位的意见,随后万籁俱寂。
好后悔!我又无意中偷听了江垣的隐私!
乔拾耳朵动了动,她敏锐的听见关灯的声音,江垣应该是要走了。
她该跟江垣一起走出Source大楼的,但她下意识地蹲到了桌子底下。
下一刻,办公室的小门被推开了。
乔拾闷在办公桌底下,听见江垣惊奇的有点变调的声音:“乔拾,你在这儿躲着干什么?”
好想人间蒸发啊。乔拾抱着腿,一动不动。
江垣走过去,拉着乔拾的胳膊,把她拖起来:“我就说,明明记得霍遇下班了,怎么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乔拾不甘不愿地站起来:“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江垣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忍不住勾起嘴角:“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们走过空荡荡的大楼,来到停车场,自从江垣爱上研究中心的咖啡,乔拾已经坐过许多次这辆车的副驾驶,她熟练地系上安全带。
电脑里的人在骂他,是发生了什么事么?乔拾偷偷观察江垣。
江垣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有些疲惫,开口问:“你遇到倒霉事了?”
乔拾收回视线,直视前方:“也不算倒霉事……”
“鸟类莫名其妙的死亡,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
乔拾叹了口气:“一无所获,所以我出了个馊主意。”
江垣笑了笑:“什么?”
“我提议,把病死的鸟喂给健康的实验动物,看一看这病会不会因此传染。”乔拾说。
江垣说:“这算什么馊主意,只能算是个主意。”
乔拾为难道:“病死的鸟都是样本,目前并没有更好的样本使用。如果我把样本浪费了,没有一点收获,我们的线索就全断了。”
“如果病死的鸟是条好线索,你们到现在为止,不会一无所获。”江垣说,“用坏线索,去兑换新的可能,是勇敢者的选择。”
乔拾的眼睛骤然点亮,她看向江垣:“你再多说说。”
江垣思考片刻,说:“如果你们再也无法获得新的样本,也就说明这种疾病消失了,那不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吗?不过,我觉得是不会消失的。”
“为什么不会消失?”乔拾问,在她眼里,大自然是变幻莫测的。
江垣眼里是沉沉夜色:“只有当成‘不会消失’,才会尽全力去应对。”
“祈祷命运的垂怜,就会失去一切。”
乔拾像被击中了一般,怔住了。
就像江垣说的,她已经因为‘祈祷命运的垂怜’,失去了东部森林大片的栗子树,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
五年前的冬天,她看着巨人一般的栗子树矗立在寒风中,绿叶尽褪,唯有暗灰色的树皮峥嵘留存。她察觉到树皮微妙的改变,变得干而脆,开裂的缝隙像小刀留下的伤疤。
她‘祈祷命运的垂怜’,谁承想,第二年春天,巨人再没有生出绿牙,它们的内里,早在冬季死亡,化为朽木。广阔树林,成为寂寥坟墓。
乔拾攥紧拳头,说:“对,我决不能软弱。”
-
来到单元楼下,乔拾迟迟没有下车。
霍遇说了,要让他们总监开心一点。
听江垣办公室里的声音,他大概是在挨骂。但是他不说原因,贸然去问也不太好。
江垣总是在帮我,无论是高中时,还是现在。
我能为他做什么呢。
乔拾看着江垣,眨了眨眼睛,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越过副驾驶和驾驶座中间的中央扶手箱,幽灵一般停在江垣手边。
而后,牵住了他的手,乔拾扭捏地说:“我今天好像偷听到不该听的了,对不起。”
江垣微微挑眉,反手握紧乔拾的四根指头:“你之前可不是这种人。”
乔拾是,偷听到别人隐私电话,都会大吵大闹,喊着‘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关心你的家长里短’的那种人。
“我想,对你温柔一点。”乔拾脸通红,“让你开心一点。”
我想对你温柔一点,以一种不逾矩方式,让你变得开心一点。
江垣打量着乔拾,说:“只有一点?那你还需更加努力。”
乔拾抽回手,她浑身都在发烫:“我看你根本不需要别人哄,不努力了。”说完,乔拾飞快地下车,朝着单元楼跑去。
像一只自由的鸟,在夜色轻盈悦动。